秀儿愣愣地看着蒋翠翠跑向自己,在台下站定,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得秀儿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就要僵硬的时候,她才神情复杂地说:“你真的是菊儿?真的是!”说罢,泪水滚滚而下。似是为了掩藏什么,又或者是为了不让秀儿看到自己的狼狈。
她转身低头,用手擦拭着眼角,等到情绪稳定了下来,才转身在秀儿的面前跪下:“我记得我流落街头,可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可现在看看自己,又见到你,我知道我被你救了。
之前我那么对你,害你背井离乡。而你还以德报怨!所以我蒋翠翠谢谢你。”说罢叩首。秀儿愣愣地看着她,她真的想起来了,她真的恢复了神智!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够认出自己。还能够幡然醒悟,恢复人本能的善良。
她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地上跪着的蒋翠翠,似乎眼前的一切还不能让她完全接受。
直到灵儿跑了过来,解释着:“小姐,从你出现在这舞台上开始,她就显得很不正常,她一直紧紧盯着你,嘴里还默默喊着什么菊儿,一直到演完后,她就非要跑下来找你,可是那么多观众,所以我紧紧抱着她,不让她随便乱走,可是她的力气也太大了,我松了一口气,她就跑了过来。”
秀儿摆了摆手,示意她无关紧要。然后她急忙从侧台的台阶走了下来,一把扶起蒋翠翠,高兴地说:“蒋姨娘,你能够恢复过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你不在和我计较之前的恩恩怨怨。我也很感激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姨娘,我的亲人。不要再这么客气了。”
蒋翠翠的脸上,满是愧疚,低着头使劲点了点。
“姨娘,你和灵儿先找张凳子坐着歇息片刻,等我卸完了妆再过来和你们会合,我们一起回园子离去。
看她点头同意,并和灵儿一起离开,秀儿才转身回到后台的化妆间准备卸妆。
推开化妆间的门,秀儿心里想着心事,真是世事难料,万事都难以琢磨,改回来的卢挚没有踪迹,而神智不清的蒋翠翠看了场自己的演出倒是清醒了。也算是有喜也有忧吧!
抬头走向自己的位置,她一愣,继而狂喜席卷了她,只见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冲着她笑得灿烂的卢挚。
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伸手抚摸着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和魂魄里的脸庞,真实的存在感让她心里感到踏实。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睛看着那脸上的幽深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冷硬的唇线。鼻子一皱,一滴泪珠在浓重的油彩上划过一道伤痕。
她吸了吸鼻子,似是不愿意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出声掩饰道:“你什么时间回来的?怎么悄无声息地躲到这里来了?”
他的手细细擦去眼角边缘****的油彩,担心会流入秀儿的眼睛离去,待一切完好好,伸手将秀儿拽入自己的怀里,“见到我不高兴吗?怎么倒是哭了!你看看,这么美的妆容。这下就成了花脸猫了。不过,也是一直可爱的花脸猫!我喜欢的花脸猫!我想了这么多天的花脸猫!”
说罢,将秀儿紧紧锁在自己的怀里,似是想将这么所日子以来所有的思念都融入这一个怀抱里。
“放开我。”秀儿挣扎着,“脸上的油彩都蹭到你的衣服上去了。待会儿出去就没法见人了。”
他丝毫不见松劲,有些撒痴,“我不放开,就不放开,我回来就是为了见你,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你高兴就好!”
“可是,可是。”秀儿一想到众人看到他满怀油彩地狼狈,眼里嘴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暧昧,脸上一阵发烫,“可是人家会害羞嘛!”
“哦,呵呵!女孩子真是脸皮薄,那好,就先委屈委屈自己吧!”卢挚松开秀儿。
秀儿赶忙下地,开始一点一点卸妆。不大工夫,华蕊也敲门走了进来,对于卢挚在这儿并不觉得奇怪。秀儿一阵疑惑。
“我的问话你还没有回答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秀儿将嘴唇上的胭脂擦掉。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当你们第一声锣敲响的时候,我刚刚到这里。”说罢他站起来,走到秀儿的身旁,用胳膊肘支着身子,看秀儿卸妆。秀儿也不理他,这是华蕊过来帮秀儿将头发上的头饰一点点去掉。
“华姑姑,其实带着这些也挺好看的,怎么现在就去掉了?”卢挚和秀儿一样叫华蕊姑姑,曾让华蕊觉得很是忐忑不安,如今已经习惯了。
“带着这些,太过招摇了!再说了,你看这些头饰加在一起,那么重,我要时刻顶着这么重的东西,那一天下来,脖子还不僵硬了?”秀儿没等华蕊回答,便接过话解释着。“不过,洗去铅华的你,我更喜欢!”
秀儿没搭理他,只是横了他一眼,示意他说话注意点儿,华姑姑可是在这儿呢!
卢挚像是没看到秀儿的警告,继续说道:“穿上这套行头的你,确实耀眼得不似是人间的凡人,让人抗拒不了,可那样感觉有些遥远,只有洗去了一切伪装的你,才是我真真切切的秀儿。”
这时候,华蕊已经重新帮秀儿梳好了头,一支白玉簪独自在乌黑的发间淡淡的绽放,像是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
“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何难得。”
一句一句,似是一首附耳呢喃的摇篮曲,又似是被下了蛊毒的魔咒,秀儿只觉得脸庞烧得似是夕照时的火烧云,翻滚着。而心里又是如此的甜如蜜糖,原来幸福的滋味,只是他的一句话,只是他的一个眼神。
华蕊悄悄地走出门去,在关门的刹那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姑姑,秀儿妹妹还没有卸完妆吗?”宦柔清朗的声音穿过门缝,打扰了屋内沉浸在独处的缠绵中的两人。
“柔儿姐姐也来了。我们得出去了。或许大家已经整理好了,我们待会青葵园去。”秀儿赶忙站起来,用手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希望能够将脸上的红云拍走。
卢挚看着她无济于事的娇憨,不觉嘴角牵起。眉眼舒展,一双眼睛闪亮闪亮的。
“今天我们请大家吃顿饭怎么样?”他牵住她的手,征求意见。
“什么?”秀儿疑惑的看着他,似是没有听清楚他刚才的话。
“你想啊!为了你这个戏剧能够胜利出演,许多人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像汉卿,君溆,甚至还有宦柔,月妈妈,华姑姑等都为你做了很多很多,如今首演成功,你请他们吃顿饭表示感谢。
这也是应该的不是吗?”他温柔地看着她,也许这样的人情世故她还不懂得,可要和人相处,这些是必须要教会她的。天下没有白白的劳动,只有对别人的劳动表示感谢和肯定,下次人家才会鼎力相助。
“也对,我就没想到,总觉得自己这么努力也是在为青葵园盈利,所以就没想到这一层!”秀儿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在这场演出里,你才是最大的赢家,也许青娘从中得了不少的利润,可是你想想刚才观众的反应,你就知道在他们心中,你的地位是多么高。以后你的影响力会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你的名字和戏剧更会流传下去。甚至被更多的人去模仿,那时候人家记住的不是青葵园,不是青娘,而是朱娘娘!”说着说着,卢挚又恢复了轻松诙谐,逗得秀儿一阵咯咯的笑
。“那好吧!我们去哪儿?”秀儿知道他一定回去聚贤阁,可她不能让他知道上次的事情,所以故意装糊涂,问道。“去聚贤阁!毕竟那儿想吃什么,做什么,方便!”卢挚拍着胸脯。
二人商定后,秀儿拉开门,就看到宦柔站在门外,目光炯炯地盯着房门。看到秀儿,就忍不住取笑:“妹妹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被什么给吃了呢!正着急着要不要强行闯进去看看,有担心这么鲁莽会看到什么脸红心跳的表演!唉,真是纠结啊!”宦柔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转身就悲叹着要离开。
秀儿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姐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尖酸刻薄了?”
“不是尖酸刻薄,只能说这些话是水到渠成,有感而发!”宦柔嬉笑地看着这个让她总忍不住关怀的女子,暗想,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女子,无论样貌还是才情,都是独一无二的,可又是那样的不幸,沦落为青楼女子,可她又是幸运的,即使在这样的风月场所,已然有真心人相待!这些幸与不幸,该是相辅相成的吧!而自己不也是这里面的一个吗?
“姐姐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姐姐今日忙碌,不会有闲暇来呢!”秀儿甩着秀儿的胳膊,撒娇发痴。“我早来了,自己找到座位坐下来了,担心过来会增大你的压力。所以就想等着演出结束了再过来,没想到过来了,原来你有客人啊!”说着,抬眼睨了卢挚一眼,“对了,也不是客人。应该是一家人!一家人!”
“还是柔姐姐的话说得精准,是一家人。”卢挚连忙强调,从二人的言语间他知道,这个女子在秀儿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所以就有了讨好的成分。
“哎呀,我可不是你的姐姐,只是小秀儿的姐姐,你可比我哥还大呢!再说了我一个点心师傅,怎么能做大人您的姐姐呢?妹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秀儿看了卢挚一眼,暗自发笑。相要讨好没想到反被抢白一顿。让平日里舌若莲花的他哑口无言!还真是前所未有!宦柔绝对是第一人。
卢挚也不生气,招呼着汉卿、君溆和岳凤祥,要一起去聚贤阁小坐片刻,几人客气一番后,告诉众人先去聚贤阁用午餐,然后再回青葵园。
定下来之后,众人分几拨离开凤翔大剧院。
秀儿和卢挚同乘一辆马车,因为卢挚的身份,所以众人还是唯恐避之不及,担心一个不小心会惹祸上身。所以马车上只剩下秀儿二人,穆文在前面驾车。
“师傅今天还是没回来。”秀儿掀开车帘子,看着众人也都乘着一辆辆马车走了过去,心里还是有一点点遗憾的。
卢挚轻轻拉过秀儿的手,安慰她道:“有些事情,不必太在意!”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有时候为了一个承诺,我们尽力去做,做到行必果,言必行。可是有时候不是我们不遵守诺言,而是事情的突发性太强,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食言的时候。所以将心比心,我们要体谅!”卢挚语重心长的说,很多道理,他希望自己能够在有限的相处中直接告诉她,免得一些不必要的担忧和弯路。
“嗯,我知道了,不会抱怨师傅的!”刚刚还一脸不甘的秀儿顿时轻松了起来。
聚贤阁,众人分宾主老幼落座,青娘和月娘、风烟也来了。几个亲近之人都被安排在了二楼的雅间,而其他众人被安排在了楼下,今日的聚贤阁只对园子里的人开放。
很快,各种美味的菜肴依次上桌,几人谦让了一番,吃了起来。
酒至半酣,菜已半席,青娘对对面的秀儿说:“今日戏装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可知道是谁所为?”
秀儿摇了摇头。刘君溆看了一眼卢挚,站起来说:“都是我的责任,昨日秀儿整理好衣服后就放在了我那儿,没想到今天就会有那么大的撕裂,是我疏忽了!还请青妈妈责罚!”
“这不怪你!师叔。”秀儿急忙站起来,她真担心一向铁面无私的青娘会惩罚君溆。“青妈妈,既然此人想要让我在演出中出丑,就一定会时刻盯着我们的疏忽之处。所以这件事情的发生并不怪师叔!”
“我知道!你先坐下。”青娘抬手示意秀儿不要着急,“我现在问起来,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并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看到首场演出这么成功!你看管不严的责任我就不追究了,只是这个凶手是一定要找到的,否则明天后天还有演出,如果不找到的话,说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青娘目光锐利,言语间的狠戾毕现。
“是,还是辛苦青妈妈明察秋毫,找出那个躲藏在暗处的,不敢露面的人。”风烟放下筷子,附和着!
“真是可恨!这人竟然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有什么不满的,应该光明正大的提出来,暗地里使绊子,算什么英雄!逮着这个人,定要吊起来三天三夜,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让他好好反思反思,该怎样做一个敢作敢当的人!”
宦柔也听说了事情的大概,一脸的气愤。
“我看这人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出来面对秀儿,因为她的出发点本身也许就是阴暗的,不可告人的!”卢挚一语中的,他环视了在座的各位一眼。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如鹰眼一样的犀利的目光不放过在座的所有人的神情。
“看来大人已经有所发觉,有了蛛丝马迹了!”刘君溆兴奋地站了起来。
“有是有了,但是现在不能当众说出这个名字!”卢挚故弄玄虚。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是那么好容易找出来的,也许剪毁衣服之人的背后还有人,也说不定。
“那君溆可要敬大人一杯了。”君溆连忙端起满满一杯酒,双手奉到卢挚的面前。
“其实今天我们两个人不该这么着喝酒。”卢挚看着君溆手中的酒杯,语含双关的说。
两人对视着,彼此的眼中现实较量和比较,接着似是统一了什么,饭桌上的气氛也由紧张而慢慢缓和下来。
“今日我们两应该先感谢汉卿,如果没有汉卿,今日的演出只能是泡影!所以我们两个先敬先生两杯!”卢挚朝着君溆使了个眼色,两人双双端起两杯酒朝着汉卿走去。
秀儿一阵迷茫,什么时候这两个人的关系达到如此和谐了,竟然能够在只言片语间就达成共识。并且行动竟然如此的一致。她一阵疑惑。只是狐疑地看着两人,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两人对着汉卿抱了抱拳,卢挚端起两杯酒,“一切尽在不言中,谢谢老哥哥,这几个月来您的努力,已经看到了!”
汉卿有些为难的看着面前的两只酒杯,本来已是酒过三巡,已有了微微的醉意,此时如果再喝下这四杯酒,那今天必然会酩酊大醉!说不定会出什么糗事。刚要推辞,卢挚似是看出看端倪,忙用言语堵了回去:“以后秀儿还要仰仗先生,卢挚这也是先表达自己的托付之意,如果先生答应就不要推辞!”
汉卿一听,这下是自己是无了退路了,如果不喝,那就是不答应以后会和秀儿合作了。遂如壮士断腕般端起两杯酒一饮而尽!卢挚看汉卿豪爽,挑起大拇指示意,之后回身看着君溆,眼里有着些微的挑衅。
在座之人这才隐隐明白,原来这两人是在暗地里较量。
君溆挑了挑英挺的眉峰,英俊而显得有些秀气的嘴角微微一抽,一丝微笑悄悄浮现。
“先生,君溆也敬你酒,这第一杯是待姐姐敬您的!姐姐从踏进戏剧开始,就没少承蒙您的关注与帮助。虽然今日姐姐不在,但姐姐的心意我知道,她想回来有机会好好敬先生一杯酒。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我就代替姐姐圆了这个心愿,还请先生成全!”说罢,将手中酒杯擎于汉卿面前。
汉卿已醉,故已无了推辞之意,豪爽地一挥手,“放心,我喝,今日你们给倒的酒我都喝,今日高兴!高兴!”说着就要端起酒杯。
没想到下一刻酒酒杯坐在一旁的宦柔抢了过去。
众人皆是不解地看着宦柔,宦柔脸不红气不喘,有些不满地抱怨道:“今日二人所为,实在是不够光明正大。怎么两个人合起伙来对付先生一个人。难道你们就认为只有你们两个可以为了秀儿什么都可以做,而没有人可以为先生赴死捐躯吗?”宦柔说着说着一阵激动,也许是多喝了两杯酒的缘故,平日里隐晦的话题也不在遮掩。
君溆一听,有意思。这平日里就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异常,没想到今日倒是试探出了额外的收获。卢挚似是早有所料,并不惊讶,只是悄无声息地做回秀儿身边。
他看了看一脸焦急地秀儿,正在瞪着宦柔,不停都使着眼色,可却是做了无用功,宦柔此时已是激情澎湃。“这两杯酒,我代先生喝!”说罢,也不征求君溆的同意,端起酒杯倾倒于喉咙里。顿时换回一阵咳嗽。
秀儿赶忙站了起来,走过去轻拍着宦柔的后背,“姐姐,你不能喝酒,还这么逞强,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