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对于中国绘画是有独特价值的,对中国画坛的现实意义是明显、突出的。他把近现代中国画家已经忽视的书法资源重新进行了整理和认识。因为中山则一本万殊国绘画从元代开始,以赵孟頫为首的文人画家开始进行了画法上的梳理,凡是适合书法构成机制的画法都进行了总结,这种文人画把书法的机制带进了文人画体制内,使得文人画的文化品性得到了提升。水则万殊一本应广西教育厅的邀请,黄宾虹与学者陈柱尊等人去广西桂林参加中学教师暑期讲学。陈柱尊早年考入交通大学前身的南洋大学电机系,兼修古文。南洋大学举行全校作文竞赛,他得了100分。是否判分高了?校长唐文治亲自审卷。阅后认为100分太低,毫不犹豫地改成了120分,评定为第一名。唐文治后来曾评价陈柱尊:“横空而来,足使千古学人才人一齐俯首。”陈柱尊自撰《买书歌》:“柱尊好书如美女,一顾不恤千金予。春申日暮书肆中,忘食废寝不知苦。”康有为给他的藏书楼题写匾额“十万卷楼”。陈柱尊三个儿子的名字也极有意思:陈一百、陈三百、陈四百。为什么?他有一首《示儿诗》:“我儿我儿名一百,命名取义汝应识。人一能之己百之,如此行道谁能敌。我之名汝非夸汝,乃欲勉汝彰先德。”至于三百、四百,未见有说为什么。
和这样饶有情趣的同道一起出行,有可一饱眼福的“甲天下”桂林山水,黄宾虹可谓画兴诗性勃发,他对山写生,临水吟咏。那天,夜泊昭平。酒兴正浓的陈柱尊吟诵着他旧时游桂林的诗:“我爱桂江水,清如碧绿酒;死化桂江鱼,江水不离口。我爱桂江山,淑静如处女;死化桂江鱼,江头常对语。”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山村中传来枪声,船上一片惊慌,邻船告知是趁夜抢劫的强盗,一场虚惊。后来,黄宾虹画了一幅《八桂豪游图》,颇为幽默地记述了那一夜的情景:“星餐露栖不得息,鸺鹠宵啼吹筚篥,先生豪饮方高吟,料有诗名动绿林。”其实,真正的大诗名者当是被誉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他在《送桂州严大夫》中写道:“苍苍森八桂,兹地在相南。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这后两句诗至今还刻在桂林的一座石山上。一路下来,黄宾虹得写生画稿数百幅,诗数十首。讲学之余,黄宾虹为当地朋友们画了不少桂林山水,其中有一幅《桂林山水全图》。黄宾虹90岁以后还重题了《桂林读书台》等旧日画作。
1926年夏,黄宾虹赴广西桂林讲学途经香港,香港报纸界同人欢宴讲师团一行。第二排左二为黄宾虹画一条小舟一座亭子几间房舍,再画一个独坐的人,然后在那人对面坐了下来。桂林的山不分新旧,桂林的水没有时间地流着,流得人感觉空,内心空旷。水墨的山峰水墨的云朵,水墨的鸬鹚叼一尾水墨的鱼,几只白鹅不问岁月悠然自得地游着,让人想起“王羲之书换白鹅”的故事——几只白鹅白得没有一根杂毛,就像是一场过于严肃认真的研讨会,缺少一声咳嗽。黄宾虹会不会想到祖籍广西桂林的石涛——这位朱元璋重孙朱守谦的十一世孙。朱守谦是第一代靖江王,靖江就是现今的桂林,所以石涛画作常盖有“靖江后人”印,这是画家对自己身世的表白,当然,也有拐着弯的炫耀之嫌。就像是好石头恐无人赏识,抹些油就亮晃晃耀眼了。石涛四岁时,明朝灭亡,父亲被杀,石涛逃亡到广西全州,在湘山寺削发为僧,一生颠沛流离。石涛自称苦瓜和尚,甚至还把苦瓜供奉在案头朝拜。他对苦瓜的这种感情,与他的经历似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苦瓜和尚这一别号应该还有一些禅机,还有一些独来独往不随流俗的傲气。不过仔细想想,与其相符的更应该是他苍茫笔墨中包含的那种人生之苦。
石涛的代表画作《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笔墨雄奇壮阔,有没有一点桂林山水的影子呢?石涛有些画虽然一黑到底,只不过他的黑是一种黑夜到了尽头的黑,似乎再有一会儿天就亮了。上世纪80年代,以一本《傅雷家书》风靡一时的翻译家、美术评论家、音乐鉴赏家傅雷曾经说过:“石涛以后,宾翁一人而已!”隔着两百多年的时间,石涛和黄宾虹两位大画家跨时空地在石涛的故乡见了面。一样的山水,需要不一样的笔墨。就像阮咸,就像刘琨,即使同样一把琴,一个奏出来的是魏晋风度的失魂,一个奏出来的是魏晋精神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