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010年，年关将至，杨州淮阳城，轩武总行更换了一副崭新的血红迎客旗，灵源分阁连续两天在子夜时分放烟火供众人观赏，前夜是“千花万树”，昨夜是“鸣鸡报晓”，据说今晚是“百鸟来朝”。花满楼豪奢的在楼前布上了暖春阵，姑娘们依旧穿着薄纱锦缎在门前热情迎客，远远望去，如一朵朵雪中玫瑰，热烈娇艳。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乐中，无论是士族还是庶民都在以崭新的心情迎接新年的到来。
淮阳城很大，随着扬州武氏势力增强，这些年变得越发繁荣起来。但再繁华的城市，也有它萧瑟的一面。淮阳城的西南角，城中庶民的聚居地，低矮的房屋连成了片，窄小的过道高低不平，看似不禁风雨的破败院门上贴着一幅幅崭新剪裁的祥云瑞兽，反衬之下更显心酸。只是其中有个宅子有些特殊，虽依旧是小门小户，但门前却没有成堆的杂物，清扫的整齐干净，屋檐显然是常常修缮，没有一块破砖烂瓦，就连家中贴的窗花都较常人更精细些。庶民区本就拥挤，邻里之间互相熟悉，这户人一家三口，都是本分人，男人平日里话少，却有些本事，据说在城里一家武行做工，懂得些基础的阵法刻印。女人平日足不出户，只把家中收拾的井井有条。两人还有个孩子，才满三岁，生的聪颖可爱，很受邻里喜爱。
本该是难得的祥和氛围，但这夜却莫名肃杀起来。数不清的黑衣人鱼贯而入。庶民还来不及讶异便被击倒。百户灯火一一熄灭，最后只余下这间整洁的小院。
黑衣人侧向成排，将屋子包围。院门四名穿着软甲的男人矗立门前，似是等待着什么。一名黑袍长者从窄街尽头踱步而来，身形忽悠，片刻便至。
四人见长者，便跪拜行礼，其中一人小声说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长者不置可否，定定看着院门，喃喃自语：“真是大隐隐于世啊…”。借着夜光，似能看见他眼中泛着泪光，神情中满是对前尘往事的感叹唏嘘，但只存了片刻，便只剩如刀锋芒。
“开始吧！”
四人得令，身形一闪既逝，浮空于小宅上空东西南北的四个角。每人手中捧着的一块紫色晶体在真气作用下折射出殷虹血光。
长者手指快速变化，一道红色血气注入正东晶石。
“东方青龙，以气为引，以亢为栓。”
他丝毫不停歇：
“西方白虎，以血为祀，以胃为牢。”
又一颗晶石被点亮。
男人指尖跳跃，越发快速，渐渐已看不见实体。
“北方玄武，辅以精气，固以室壁”
“南方朱雀，佐以魂魄，摄以舆鬼”
骤然间，长者结印完毕，立足当处却只剩虚无。
只一刹那，他居然已经当空悬于四颗晶石正中。
“立命当中，老夫亲自当这阵眼。”
这时四颗晶石红芒大作，天空“亢、胃、壁、室、鬼”五星明灭闪烁，终于那晶石中的血气受了牵引，突破晶壁，不断迸射而出，相互交融织结，最终汇聚涌入男人体内，一道暗红巨网笼罩在这间屋子周围。
“罗刹阵法已成，他们跑不了了。”
长者终于舒了口气。
***
屋内屋外两重天。
一男一女端坐桌前，桌上是未吃完的餐盘。两人约莫四十，面容有些粗糙，乍一看只是寻常百姓。男人一手持壶，一手持杯，自酌自饮，女子端茶细品，烛光摇曳之下，隐约能见男子威仪，女子端庄。
女人突然望向男子，不想他早已发现异常。
“平儿睡了么？”男人问道，一杯酒一饮而尽。
“才看过，已经睡熟了”
“那就好。”男人又要倒酒，却被一只手挡住。
“让臣妾来。”女子端过酒杯，乘满后递了过去。
接过杯，他迟疑了片刻：“这些年跟着我，你受委屈了。”
女人微微摇头：“你本该是为一千八百部族敬仰，悬座圣堂殿的王，却因我几经周折，如今只怕是连命都要丢掉了，臣妾又有什么委屈？”
“像我那位哥哥那样，独有千万河山，又有什么意义？”
女人脸上满是幸福“世上像你这样不恋权利的人才是少数呢。”
“唉，多少人在你争我夺中碌碌一生，却失了这万万年修来的这一世经历。”
听见这话，女人有些黯然，从背后搂住了男人，依在他的肩上：“是啊…万万年才修来的这一世，可惜…就要结束了。”
“即便是圣人，也有离世的那一天纳，这些年有你陪伴，我很满足。”
“我也很满足，而且…我们还有平儿…”说道这里，女人的眼中又放出了光彩“我再跳支舞给您看吧！”
男人看着女人，又像看着虚空，看着未来，坚毅的脸上露出不忍，但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好吧…再跳最后…一次吧!”
离魂舞。
女人盈盈退后，几步之间，却似发生了变化，原本有些丰腴的身姿变得轻盈起来，立足当时，形体竟已如少女仿佛。
男人点了点头。
女人未动，便有五色光华逸出，将原本的粗布衣衫掩盖，接着舞步渐起，抬足挥手间，竟有丝竹之音相伴。
初时这舞步铿锵之意十足，虽由女子舞出，但无处不透着英武之气。
男子见着，似是懂了什么，又倒了杯酒，饮毕附和：
“十载征途颠沛日，拟将戎马度众生。”
这时的舞步恰好行至屋子正南，女子背对着男人，话音落地之时，正好扭身回头，目中满是兵阀的杀将之气，与男子目光一接触，便如雪遇骄阳，融化开来。
“血矛冲杀正当途，一朵蔷薇绽心房。”
舞姿不断，渐渐变得轻盈，如风中落叶，随势而动，看似娇柔无奈，内在却有股坚韧力量，在一方天地不顾一切的绽放。
女子开了口：“卸甲释权走华容…”
男子接到：“不畏生死为红颜。”
“尔虞我诈行渐远，乐享清贫心中甜。”
女人看着男人，痴痴的笑着，舞步渐缓，周身光芒却是大盛，她的身后是如凤凰羽翼般的红光，隐约之间，一鼎皇冠凝现头顶。
男人持杯的手僵了。
女人笑了笑：“人有终日花有期，共谱离魂赴黄泉。”
“人有终日…花有期…”男人杀场征战数十载，流血无数，见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一颗滚烫泪珠落了下来。
“没想到…你是…”
还未说完，女人轻轻伸手，止住了他。
“真是…苦了你了。”
“几十年了，你我的心，都懂的。”
双目相交，已无需再多言语。
“刚才我的本命之舞已经为平儿打通了离开的通道，但要送他出去还需要这罗刹阵裂开一条口子…”
“放心吧，我会做到的。”
女人这才放下了心中的包袱，轻轻凑了过去，给了他最后一个吻，身形逐渐暗淡，逸散无踪。
***
黑衣人静静的等着，直到木门被打开，身着布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前，须发飘飞。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死心。”
“那处秘境一天不找到，就有无数人不死心，你以为跑到人类这里就能安逸了么！”
黑衣长者愤怒道。
“这么多年了…”中年男人似没有看见他的怒火，悠悠说着“过去我没有说，现在又怎么会说？”
黑衣人看着他，无声笑了笑：“现在不同了，当初的玄王成了民夫，白王成了白帝！这百年来他从没放弃过寻找你，还费尽心机炼制了摄魂柱，只要抓到你，自然就有办法看到你的所有的秘密…只是…我们何必又要走到如此地步？”
“如此地步？难道只做个民夫还不能让他放心？想抓我？这些年你手握生杀大权，怎么却越发单纯了？区区阵法怎么困的住我？”
“是啊，你可是玄王…只是我也想看看你能用什么办法破这以四象精魂布下的罗刹！”
中年人叹了口气，便消失无形。
红色巨网猛烈震荡，一声声轰鸣巨响响彻其间。
“轰！轰！轰！”
连续的冲撞不断，黑衣人的印决出现了一丝颤抖，似是被男人的实力震惊，接着又是一个印决，周身鲜血居然离体而出，注入的四个晶石之中，原本有些暗淡的红芒再次夺目。
玄王身形渐凝，现于原地，只是脸色惨白，似乎方才的攻击耗费了他极大精血。
“在这里你的十方鬼步和精血之矛都用不上了，这样单纯的使蛮力有什么用？”
男人也不反驳，沉默的用行动证明一切，一只血红长矛出现在他的手中，肉眼可见的白色精气和红色血气朝着长矛奔流而去，堪堪一握的长矛之内，居然有江河奔腾之势。
“你居然…你居然…”黑衣长者语无伦次，却见中年人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只剩一只长矛。
这是无声的攻击，血色长矛如同跨越荒古，悠然而过，朝着北方天空刺去。
黑衣人继续结印，南方朱雀无数身影涌出，朝着血矛冲去，想要阻挡却如螳臂当车。
终于，那矛挨上了红色的网。
“滋。。滋。。”
长矛和红网僵持不下。
镇守四个方位的黑衣人的生命快速流逝，片刻之间就只剩下四个干枯的躯体，黑衣长者也面色铁青，摇摇欲坠似下一刻就要落下。
但那血矛终究是被挡住了，一个虚软的躯体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黑衣长者不顾一切的冲到男人身边：“你这是为何！那个秘密连死都不肯说！”
男人苦笑道：“秘密…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个秘密啊…”
黑衣人愣住了。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那你当初为何要舍弃所有和那个魔族的女人在一起？”
“为什么？可能.只是想就这样在一起吧~”
黑衣人抱着男人，感受这他越来越冰冷的身体，仰头看着漫天星光，无语凝噎。
是啊，他只是喜欢那个魔女，想她在一起，却没有人相信…直到他死。
红色的网消失了，罗刹阵没有被攻破，玄王耗尽了精血，也只证明了这个阵法的牢固，也或者他只是一心求死，那既然是这样，黑衣人布下这个阵又有什么意义？
方才的战斗中，这房子已经破败不堪，但始终有间小屋完好无损。此刻罗刹阵散去，屋中一只凤凰冲天而出，消失于天际。
***
“轰！啪！”
爆竹冲天而起，在空中绽放开来。轰鸣之声越发急促，一发接着一发，天空中的烟火组成一只只的火鸟，形态栩栩如生。
“好一个百鸟朝凤啊！”凌烟分阁的客楼之上，白衫男子负手而立。
“这只是百鸟，还没有见凤凰。”旁边青衫男子说道。
“不要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话音落地，便见一直凤凰自城南而起，刹那飞至烟火最灿烂处！
***
黑衣人看着漫天烟火，脸上表情几经变化：“很好！很好！不愧是擅谋的玄王，用死来麻痹我…这才配做我兄弟！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