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动了情,谁就输了。我不希望自己完美出场和落幕,可也从来不想狼狈逃散。于是我开始固执地不喜欢他,可他固执地,又大刀阔斧闯进来。
笑起来好看的牙口,扬起的眉毛,颐指气使的欠扁模样,流畅的声线,清澈的眼神,和他身上柔柔软软的休闲装连同那辆老土的大奔,我看见这么多。我感觉我知道很多。他像付康久。但是他没有让我觉得会背叛。我听到命运在问,看到了吗,要不要爱,要不要爱……要不要再相信一回。相信自己可以抓住相信自己不会腻。
信不信。
我一直在学校外发呆。
现在我看看表,是午夜十二点三十六分。
灰姑娘在这个点已经抱着南瓜,身边是老鼠,衣衫褴褛地在城堡外的野地里赤着脚回家。
距离七点还有六小时二十四分钟。
距离童话还有六小时二十四分。
不就是童话么。黑暗版的我都不怕。我怕个鸟。
我依旧不承认我贪心,我只是想去看一下,在这个旅途中,命运会翻给我怎样的一页。
三月份的宁海市还是明显的寒意,什么温和的样子都没有,哪像什么烟花三月。
我套上棉外套,戴上帽子,把脸缩进围巾里,只偷偷留着一条缝给眼睛,掩饰着我没有骨气的听话的羞赧。
为什毛,到最后,还是,我很衰的,他说什么,我听什么呢?
身后的大背包压得我的肩很低很低,我埋着头,显得面前的柯衬千越发高大。
他看着我的熊样,愣了三秒钟,而后笑的无比开怀,我看见他好看的牙齿。我越发没面子,把头又往围巾里藏了藏。
柯衬千习惯性地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压抑着笑声:“同学,不会这点常识都没有,去歌定,用得着穿这么多吗?你真是……真是个萌娘。”
我陷入深深的无语中,老娘纵横江湖十几年,槽遍天下无敌手,沧桑的小心灵小脸颊,一不留神居然被一萌叔说成萌娘,这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我又不是理科生。”我勉强为自己开脱。
柯衬千乐得眉眼弯弯:“走吧……飞机票没有了,我们去挤火车!”
我把围巾一把扯掉:“柯衬千,你这个资本家当得也忒失败了!”
“嘿嘿……”
我和柯衬千被挤在火车车窗的一角,无奈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顺便斜视某人为规避被人认出来超级烧包的墨镜,和抢走的我的白色鸭舌帽。
我就懒得说他,装什么名人,真正的名人会衰到与一群可亲可敬的农民工大叔一起挤火车吗?而柯衬千被迫得靠我紧紧的,居然还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其实我也蛮奇怪的,他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居然摸火车站台检票占座位样样精通,实在不像从小被呵护起来吃细粮的公子哥儿。
柯衬千笑呵呵看着窗外的风景,氤氲着湿气的老房子上的绿叶和爬山虎,静静突然来了一句:“其实二十岁以前,我一直是一个人这样奔波的。”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自动解答。真是贴心啊。
“第一次出门的时候,是我来宁海市念书。那时候别的同学都有爸妈送呢,我爸爸却只能送我到站台,因为请半小时的假都会被扣工资的——多一秒也不行。”柯衬千依旧笑嘻嘻的,声音里却带着微微的无奈。
“那时候人比这多多了吧,我护得住行李便佴不了自己,整整十个小时没有座位——人最多的时候,甚至脚都沾不到地。有些女孩受不了哭了一路——我没哭,因为一哭就喘不上气来。”
我突然想起自己大一来时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我家老头打点地无微不至的一切。然后又想到天朝的客运一直都这么坑爹。
柯衬千细皮嫩肉的一个人,居然还有如此无爱的过往?
“额……你妈妈呢?”明知也许不合适,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去世了。我八岁的时候。”柯衬千面无表情。
虽然有准备我还是卡住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柯衬千,不要风流倜傥,不要风华正茂,不要指点所谓的江山,不要引领传说中的潮流,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节拥挤的火车车厢里,淡定地说:“我妈妈去世了。”
“在我八岁的时候。我不记得她的模样。我知道她肯定很美。因为她以后我爸爸就再也没看过别的女人了,他把所有的生命用来怀念她和抚养我。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他命里看上去很美的悲剧。”他这么说。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适合倾吐心事的时间和场合,我同样不理解为什么柯衬千会突然跟我讲起往事,但是看着他难得变得忧伤的双眸,抿起的乖巧的嘴角,我还是认真听下去。
“老爸以前是个摄影师,我见过他在床底下压着的早年间的相册。多少年了,他还会用被化学药品腐蚀过的手躲在房间里翻那些相片——我在窗户里偷偷看见过。因为我要读书,而且他决心要给我念最好的学校,老爸亲手卖掉了陪了他好几年的相机,然后去了工厂做工——拿那份不丰厚却相对稳定的薪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时间陪我出去踏青和写生了——因为每一分钟的假都意味着被扣掉的一分工资。”
他的气息挨着我的脸颊,我能感受到他呼吸中凉凉的悲伤。
我有想象过他的家庭。我想象他的父亲有可爱的艺术气息。偏执地只想洗晾出一套自己的照片的那种。但独自一人必定沧桑。 “我很早就学会自己做饭,洗衣服——有时候放学还会步行十几里去给老爸送饭——因为他没空回家吃,而厂里的伙食很快就要工人自费了,一天六毛,省下来够我买纸笔的呢……”说到这里他无奈地笑了,大概自己都觉得话题有些沉重。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把手里喝掉一半的酸奶递到他手里,看他哭笑不得的模样。我心里忽然就软了一块。
“直到我念大学吧——那时我一门心思想要学传媒,可是艺术与传媒专业的学费是整个学校最高的。我爸想都没有想,把家里的房子卖掉了,拿着有大笔钱的存折示意我,我们有钱,有底气,不用借,够你花的!可是之后我才知道,我爸骗我说有亲戚租给我们便宜的房子,实际上我离开后他带着奶奶住了两个星期桥洞……”
他握紧手里的酸奶,我感觉酸奶要被挤出来了。
“所以小初,”他不自觉地如此亲昵地叫我,“我想说,其实,我并不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富二代,更不是高高在上的什么老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因为有梦要追逐所以坚持挣扎在城市的****青年而已。我们很近,我们有着相同的梦和相同的眼睛。”
我抬头看他。****青年……没错。你个****青年。有问题的是我。不是你。
“你喜欢把自己藏在人群里,那么我让你看,我也可以做尘埃。所以我们都是尘埃。”
我哑口无言。
“所以你一直怕我什么呢?一个同样渺小同样不起眼的人坐在你的身旁,希望的,不过是与你普普通通旅行一场,而已而已。”
我低头。良久说,“你自己老是欺负我。茶水间的都说我欠你钱!”
柯衬千气结,瞪着我一句话说不出来,瞪着瞪着他就笑了。
我也笑。见牙不见眼。
我知道他懂得我懂得就像我懂得他懂得我懂得一样。
但谁都不知道,懂得的到底是什么。是爱情还是****。
歌定,是有故事的地方。
从前有个姑娘。她生的好看,像湖边轻灵的花,眉间常年点一粒朱砂。她有全歌定最好的嗓子。但是她恨嫁。她说自己梦见过自己的夫婿在自己年老色衰时还正值壮年,然后杀了她成了另一个有好嗓音好相貌的姑娘的良人。
我和柯衬千耷拉着两条腿,坐在一个家庭旅社的门口,背后是一丛木制的干净的小房子,很是温暖世俗;我俩听着旅社的老板娘用好听的嗓音娓娓讲述,听到这里时候,我忍不住接了一句:“我靠,好血腥啊,蓝胡子么!”
柯衬千意犹未尽地瞪了我一眼:“你靠,你都不知道讲故事不应该打断啊!”
老板娘捂着嘴扑哧一声乐了,我略微不好意思地瞅了瞅她,再次感叹这小地方果然是出美女的。和柯衬千公司所有浓妆艳抹的女星都不一样,她长得细腰长腿,清瘦匀称,却把自己裹在清淡朴素的碎花长裙里,别有一番雅致的韵味。素面朝天,丹唇柳眉,脑后一个斜斜的发髻,口音是纯粹的吴侬软语,总之这种女子一出场,神马的化妆品都觉得赘余。
便宜的价钱,简单的摆设,出门是温软的阳光,回来有精致的小菜,来到这里的一刹那,就似乎,似乎全忘记了宁海市的浮躁与繁华。
我恨恨地瞪了柯衬千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昨天拖着行李去看神马的苦逼话剧,这很有重点吗?重点吗?重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