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去医院,她一直都知道。……
“衬千,衬千,你发烧了,快起床穿衣服,我们去医院!”君南哲柔声说。
“不要!”他像小孩子一样把头缩进被子里,“我不去医院,我讨厌看医生!”
“听话……”君南哲耐心地说,“你生病了,要赶紧好起来!才能回来工作啊”
“就不去就不去!你讨厌!你不是最讨厌我去工作了吗?我不去了还不成吗……”
“讨厌工作?”君南哲诧异了一下,只好转身下楼去买药。
……
看着大男生被她用棉被裹了个严严实实,楚云落满意地笑了。她碎碎念地开始数:“我知道,你讨厌看医生,讨厌吃药,生了病总是自己扛对不对!好在你碰上了江湖神医云半仙,等着!”
她轻手轻脚出去,到厨房烧水,开冰箱,哐哐当当开始熬红糖姜水。嘿嘿,虽然我丫不会做饭,我妈的土方子我可是学到手了呢。
柯衬千热的要死,可还是弯起嘴角微笑了。
……
君南哲晾好温水,扶起柯衬千,柔声劝道:“张嘴,吃药好不好?”
平日里,潇洒风流的英俊男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柯总监,宁海市人人仰望的风云人物,此刻变成了无力的小男孩,乖乖躺在她的臂弯里,满脸懵懂。君南哲忽然觉得心里那么柔软,似乎只有此刻,这个男人,才真正属于了自己。
“来,张嘴,吃药。”
“讨厌吃药!”
“听话,吃了以后,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啊,笨丫头会做饭?那敢情好,柯衬千张嘴把药吃掉了。
……
喝了一大碗姜糖水,内脏的干涸似乎减轻了,他乖乖躺在被子里睡了一大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夕阳都已经西下,浑身的睡衣湿透了,被子里潮潮的。听到动静,楚云落光着脚叼着棒棒糖跳进来,看着他****的头发,满意地笑了笑。
“醒了?来,姐姐摸摸,嗯,不发烧了呢!还头痛吗?”
他晃晃脑袋,神清气爽,病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他一乐。
楚云落把棒棒糖含进嘴里,含糊地说:“好了就起床吧,我去给你放水,洗个澡。对了,你想吃什么?”
……
君南哲靠在厨房里,细心地熬着一锅粥。
百合和砂糖在锅里完美地翻滚着,清香渐渐透出来。秉承母亲,她的手艺一直是一流的,只可惜父亲大概不会欣赏,也不懂珍惜,而她的男人……想到他吃过药沉沉睡去的可爱神态,君南哲不自觉地笑了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自己那么笃定。
……
柯衬千洗完热水澡,边擦头发边走出浴室,刚出门,一天没进食的肚子就忍不住咕噜一下。他滴着水蹬蹬蹬跑过去:“怎么香,是你做的?”
乳白色的大米混着幼滑可爱的香菇和鸡肉,咸咸香香,好吃死了。
楚云落得意地白了他一眼:“想得美,老子哪会!老子特地跑到城南岷贝胡同里面买的,哼,腿都跑断了,你丫对得起我么!”
柯衬千从她手里夺过碗来:“老子没白培养你……只不过,下次,你能亲手做一碗给我吃吗?”
楚云落目光闪了一下。
……
再次醒来的时候,果然又是傍晚。他呻吟一声,药已经发挥作用,但喉咙里那种苦涩的味道经久不息。柯衬千咽了口唾沫,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大口,才稀释了一下那个味道。脑袋有点发蒙,但是已经不疼了——果然,又是一场梦,他无奈摇头。
门悄然打开,温婉精致的美人端着一碗粥婷婷走进来:“醒了,来喝点粥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柯衬千有点诧异,回想了一下,看来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确实有人来过。原来嘴里苦涩的味道,真的有人喂自己吃过药。他心里微微感动,微笑了一下说:“小鞠,谢谢你。”
君南哲温柔地看着他,坐在他的床边:“病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工作,你啊……喏,百合粥,发过烧吃点清淡的吧。”
柯衬千心里一动,她并不知道自己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碗里的粥软糯香甜,像极了她的笑容,和眼底里浓的化不开的深情。他听话地吃了一口,抬起头来笑笑:“很好吃,你做的?”
她颔首,委婉地说:“一个大男人,生病都不会照顾自己,让人……怎么放心的下……”
柯衬千神情一黯,默默喝完粥,舔舔嘴唇,抬眼看向窗外落下的夕阳。清俊的侧脸在傍晚熠熠生辉,他淡淡地说:“不早了,今天多亏了你,小鞠,我明天会去准时上班的。”沉默了好久好久,君南哲拿着手里凉透了的碗,站起来,单薄的影子看起来有些可怜,她轻声说:“好。”
傍晚,我吃过饭以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备课。八十年代的课文,跟我们那时候很有些不同,歌颂党歌颂毛主席,歌颂翻身农民歌颂新中国的单纯字眼比比皆是,但是过不了多久,改革开放的字眼红遍整个中国的时候,这几张薄薄的纸张,很快就会改头换面。
然而我还没写几个字,忽然有人敲我的窗户。
“是谁,在敲打我窗?”我笑嘻嘻地一边唱一边滑过去,打开门兴高采烈地问:“嘿,送什么好吃的给我?”
但是外面站的,不是佴方良。
“玖伯……玖伯?”满头乌发的玖伯脆生生地站在我房子外面。
“这么晚了,”我抬头看看刚刚升到天空上方的月亮,“你干嘛?”
玖伯看上去有点紧张,听我这么问,居然有些着急,他压低声音冲我挤眼睛:“你小声点!”说完连推带搡地把我往屋子里面推,我大叫:“你丫干嘛,老子叫人了!”
他吓了一跳,一把用大手捂住我的嘴巴:“叫什么!你上次不说,要带我去找秋立闲的吗?”
我正在拼命呜呜大叫,一听这话我倒是镇定下来了,冲他眨眨眼睛,他听话地把手放下来。我得意地挑挑眉毛,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冲他眉飞色舞:“哟,着急了,你自己感受下我的心情。”
他无奈地坐在我面前,摊开手:“你回不了家,我也没办法啊,石头要是变了颜色,我偷也给你偷出来。”
他这么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捧着杯子发了半天呆,说:“好吧,你真的很想说书?”
他不满我用的这个词,但也没办法,愣愣的点头。
“你家的秘术,不想继承了?”
“我对那瓶瓶罐罐虫虫草草,真的没有兴趣。”
我的眼神闪了一下,装作没听到,想了一下,撕了一张纸写了几行字,拿在手里认真地问他:“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你爹咋办?”
玖伯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我爹身体还行,可是我再不出去,就真的晚了,我已经耽误了太多年了,我等不下去了。”
我触动了一下,他心里也是苦的吧,虽然表面上没心没肺。我把纸条递给他:“这是秋立闲的地址,我只管你能找到他,他收不收你,就看你自己了。”
玖伯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的火焰。
也许二零一四已经不是这样,可是在八九十年代,谁不知道秋立闲这三个字的分量,自民国时起,他走街串巷,一张吞玉吐珠的巧嘴,翻涌着上千年来街井流传的民俗传说。酒楼上,茶馆里,走到哪里,说到哪里,一边说一边改,一边走一边听,即使是那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段子,经他一转述,也变得栩栩如生妙趣横生。
建国以后,秋立闲的名声更响,专门有人录下了他的声音全国范围播放,一时间,全国上下都沉浸在起他嘴里活起来的鲁智深和朱重八的故事里。天有不测风云,****十年,古稀老人却晚节不保,被露着屁股的红卫兵拉出来批斗,原因是年轻的时候,给国民党的高官的母亲说过一段书……伤心之下,秋老退隐江湖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面前过。
他的去处始终是一个谜,然而我小时候的时候,曾经听爸妈说起过,隔壁住的那个须发俱白的老爷爷,曾经是风靡全国的民间艺人。老爷爷对我很好,经常摸着我的脑袋说我有灵性,还经常拿出自己熬的薄荷糖给我吃。最好听的是老爷爷讲故事,再烂熟的故事,在他嘴里也能开出花来。如果我有幸真的有几分灵气,估计也是拜他所赐。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
退隐江湖的高人,居然是我的邻居。我认识秋爷爷的时候,他已是无忧无惧的耄耋老人,据说前些年,有一个年轻弟子拜入门下,终于在晚年之时,他得以把一身功夫倾囊相授,从此了无牵挂,至于这弟子,我没见过,究竟是不是玖伯,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学成之后,准备去哪里?”我问。
“哪里都可以,街头巷尾,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对了,镇子北面不是开了一个万宝酒楼吗?我就去那里!”
哦?酒楼开起来了?我怎么还不知道,这敢情好,等老子发了工资,也带着佴方良那小子去尝尝。
我看着玖伯狂喜地拿着地址,冲我深深地鞠躬,然后转身消失在黑暗里,苍凉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