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烧的那一天,我要到了他家的钥匙,开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是常年不见光的死气沉沉。我在主卧房找到高烧的他,像个孩子,不愿意去医院不愿意喝药。他就那样没有防备完全依赖的靠在我的肩上,我其实是觉得幸福的。
可是,为什么呢?,那一声雾气一样的呢喃,为什么要让我听到呢?让我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该有多好。
“小初……”
“小初……”
小初,楚云落的初。我还是理了理微乱的鬓发,骄傲的走出的主卧。
我熬了粥,清淡的白粥,颗粒软糯适口。你看,至少,楚云落从来没有为你熬过粥,甚至这样喂你吃过的,对吧?
可是很快,在你和孔入桦找到了付康久,带着我和付康久一起去歌定的时候,我就明白,其实我为你做过些什么,楚云落没有为你做过些什么,其实根本就不重要。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你也不过是一句拉开到稳定的朋友的距离的“手鞠”,一碗羹粥又有什么?在你心里重要的从来都是楚云落不是君南哲。
景致飞快从车窗掠过,在去歌定的一路上,我心里竟然是无悲无喜的平静,或许是麻木,过于是真的懂得了所以不再苛求给不了我的人强求。
从希望到失落到灰败,柯衬千眼底的光几次变幻终于彻底的暗下去。我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拉了拉他的袖角,一声“衬千……”,真正要说的话还没有出口,已经被孔入桦拉开。
他也疯了。
我看着他眼底的胶着的狂乱半晌,笑出了声。事到如今,我还会对柯衬千有什么企图,我还敢对柯衬千有什么企图?我不至于这么畏缩这么愚蠢,连放弃都无法学会。不论楚云落能不能回不回来都永远看不见我不在乎我的男人,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弃继续坚持下去?没有了。
唯一庆幸的是楚云落终究还是回来了,让我不至于罪孽深重。
从湖里被救出来的女孩被平放在湖边草地上,皮肤是一种被浸泡过久的惨淡的白,隐隐泛了青灰。救护车忙乱的来就忙乱的走,我知道,楚云落不会有事,她终究是回来了。
那就请回到柯衬千身边的你,至少要幸福下去。
就放任我蜷曲自己的牢笼里。
已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佴方良摆好最后一份小凉菜,轻轻搅拌着桌上的蛋花汤,看到我呆呆地站在门口,冲我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干嘛呢,快来吃饭吧。”
我歪头愣愣说:“干嘛做这么丰盛。”
佴方良冲我招手,宠溺地说:“我爱管闲事的小红娘,又成功地做成了一对媒,难道不要庆祝一下?”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别对我那么好成吗?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佴方良摇头:“你我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拍拍脑袋跑进了屋子里,然后攥着一个小东西出来,冲佴方良招招手:“快看!”
佴方良好奇地眨眨眼:“什么东西?”我略微有点尴尬,把手掌张开:“其实,我觉得,这本来也应该是你家的东西吧。”
那个小小的玉耳坠,曾经穿梭于古老电影中的浪漫奇幻的小物件,从柯衬千那里拿来,却一直没来得及还回去。这是我和柯衬千做的最不地道的一件事,这也是我真的欠君南哲的东西。精致而繁复的花纹,沉潜的香味和色彩,精巧到世间难有。
“天哪!”佴方良发出一声感叹。“我看不出这是哪个时代的东西。”
“我也看不出来,”我咕哝着,“不过,现在,它是你的了!”
佴方良眼睛一亮:“送给我了?”我低下头,心想这本来不就是你家的么。
他忽然微微有点脸红,轻轻咳了一声,脸转过去低声说:“这算是——信物?”
“……啊?”
我们俩相对尴尬,一个像茄子,一个像西红柿,红红紫紫地格外诱人。这一晚,我们把酒言欢,不涉****,无关风月,只关乎美景和未来。直到快天亮,我们谁都没有回房间,歪歪斜斜在石凳上趴着睡着,横七竖八形象全无。
直到日上三竿,我们睡得格外香甜的时候,忽然门外一阵喧闹传来,铁牛 忽然出现在宿舍门口,气喘吁吁冲着我俩大叫:“你们两个傻蛋,看什么看啊,出事了!”
佴方良揉揉眼睛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神情立马变得严肃,匆匆走向铁牛:“怎么了?”
铁牛面红耳赤,指着我:“快,何老板又来了,他,他带了公安局来了……你,你快跑吧,你这个傻女人。”
我也跟着醒过来,反应了好半天,摸摸嘴巴,头轰鸣了一声,傻傻问:“公安局来干嘛?”
佴方良迅速明白过来,连忙推我:“快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回家避两天。”
我慌忙点头,猛然间意识到,我似乎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连名字都是假的。我找不到任何法律上的庇护。我正要回身往屋子里跑,然而已经晚了,何老板的声音已经清晰传来:“警察同志,这边,这就是那个丫头!”
我的脚步无奈顿住。
何老板冷冷笑道:“哟,白小树,姑娘!这是着急忙慌跑什么呢?”
我回过头,已然是笑靥如花:“妈妈告诉我,看见脏的臭的要赶紧避开,以免沾染上脏东西。”
“你——”何老板气了个半死。
他果然带着两个大盖帽过来,一高一矮,笨拙的帽子扣在头上,冷峻而正经。高的那一个止住了老板,开口问我:“你是——白小树?”
我点头说:“是。”
“这位何同志揭发说你是流窜过来的无名流浪者,我们想带你回去详细做一下调查。”
我冷笑一声,淡淡说:“寄居在此的旅行者也不可以吗?难道歌定县就是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
矮个子的警察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说:“最近这一带出了几个流窜的逃犯,有男有女,对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了极大威胁,我们必须对你进行排查,如果你真的没有身份凭证的话——哼哼。”
我的心一凉,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佴方良走上来,尽量温和地对警察说:“同志,白同志绝对不是什么逃犯。她来到歌定县之后的作为,大家有目共睹——”
何老板忽然插嘴:“她是不是,你说了可不算。佴老师,按说这个白小树的命还是你救的,这个包庇罪——”
“你——”佴方良气得一窒,“你不要血口喷人。”
何老板冷冷笑道:“我血口喷没喷人,自有组织替我来决定。那你倒是说说,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一个孤身的女子,不回家偏偏赖在了我们歌定县?”
我哑口无言。
佴方良气急:“她受了刺激,已经失忆了!等她想起来,自然可以说明!”
“一个失忆的女人,”矮个子警察阴阳怪气,“居然还可以在学校教书?不知道是佴老师头晕得太厉害,还是您有意包庇呢?”
我轻轻走到矮个子身边,手指轻轻点着他的肩膀,笑的妩媚而神经:“警察叔叔错了呢,哪里是佴老师头晕,是我头晕呢,哎呀人家被你们吓死了,好晕哎呀我要晕倒了……”说着作势就往警察身上倒,矮个子警察面红耳赤,连连后退:“你这个女子,怎么这么——”
何老板阴森森地说:“警察同志,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女人脑子受了刺激,分明就是不正常!说不定,哼哼,是在哪里犯了罪,偷偷跑到这里装作失忆的……”佴方良大怒,指着何老板:“你就是血口喷人!”
高个子警察插嘴:“行了行了,都别吵了!是不是真的失忆,自然有医生替我们来鉴定。”
我警觉:“什么意思?”
矮个子警察笑的得意:“那就要麻烦白同志跟我们走一趟了,我们会带你到第二人民医院进行检查。”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佴方良。
清秀的男子脸色惨白,手指着他们不住颤抖:“那是……精神病医院……”
我的脸一下子黑了个彻底。
“喂,你们要不要欺人太甚啊!”我哭笑不得。
两个警察不由我分说,架起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何老板得意地微笑着跟在后面。佴方良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警察同志,不要这样,小树她不是精神病,我用人格保证!你们不能这样,这是侵犯人权!”
我一脸黑线地看着这个焦灼的男子,眨眨眼,同学,用我教给你的词来教导他们,不怕对牛弹琴么。但是没用,没有人理这个势单力孤的年轻人,我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
托铁牛的福,镇上的人大部分都来了,堵在门口,热闹程度居然不下于那天何老板第一次来找茬。
我微微松了口气,无论是什么时代,民意总归是政府不得不忌惮的东西。我暗暗冲铁牛眨了眨眼,鬼头鬼脑的小孩子看上去仍是愁眉不展,我心里微微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