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太子到慈安宫请安的时候,皇后的心情很好,拉着儿子坐下,笑眯眯地问他:“那个南夏的小崽子可还好?”
商瑞安早起练完功之后曾去西配殿看过一眼,见那小东西睡得极沉,气色看起来也已经好了很多,所以他点点头很轻松地回答道:“还好,徐医正照顾了他一宿,似是并无大碍。”
皇后笑了:“儿啊,你可得看好了他。”
“怎么?”商瑞安一时想不明白母后为何会突然关心起那个小崽子。
皇后左右看了看,四下里服侍的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掩了宫门,片刻功夫,屋子里便只剩下母子二人,皇后笑得更得意了:“儿啊,你不知道,昨儿个夜里,紫华宫里可热闹了。”
紫华宫,是淑妃娘娘的居所,而淑妃,是老二商瑞宁的母亲,商瑞安听得母后这么一说,明白是昨儿下午老二受伤的事发作了,立马来了兴趣,瞪大眼睛问道:“母后,您快说说,紫华宫是怎么个热闹法?”
皇宫太大,规矩又严,各宫的太监宫人无事不敢闲逛,更不敢乱传闲话,除了他父皇母后能在各处安插耳目,便是他这个太子,很多时候消息都并不灵通。
难得有一件事母子二人共同感兴趣,皇后的兴致更高,双眼放光地开始跟儿子唠:“昨儿个老二不是在你那儿受了伤吗?”
商瑞安点头:“这我知道,亲眼看见的。”
皇后虽然没看到当时的场面,却在得到消息后也曾假惺惺地前去探望过自己这个“二儿子”,亲眼见了商瑞宁那张色彩斑斓的脸,一想起他那模样儿,笑得更是欢欣,“儿啊,你是没看到吧,老二他右边儿脸蛋儿上一圈牙印,左边颧骨上一圈乌黑,嘴也肿着,脸也歪着,别提多精彩了。”
商瑞宁伤后草草收拾了一下就直接回了自己住处,太子只见到他满脸是血的样子,却没看清另一边儿脸上还有被李睿那小拳头儿打到的乌黑印儿,此时听母后这么一形容,想象一下,不禁忍俊。“后来呢?”
“你知道老二他这伤得并不光彩,所以他自己也想着瞒过去,可这么大的事儿,是他想瞒就瞒得了的吗?淑妃是傍晚知道的消息,赶到衍庆宫一看,当时就炸了,吵着闹着要去你那儿把那孩子给杀了。”
商瑞安有些迷惑:“没有啊,她没去我那儿啊。”若是淑妃真的去他的东宁宫里大闹一场,虽然不可能让她得手杀人,但也确实足够让他头疼。那一位,毕竟是他父皇的宠妃,宫里的地位仅在母后之下,在自己面前摆出长辈的威严,自己虽然不怕,但看在父皇的面上,总不能撒开性子顶撞。
看了眼儿子的呆样儿,皇后宠溺地在他额角顶了一指,笑道:“她倒是想去,让你父皇给拦了。”事实是一直盯着自己老对头的皇后娘娘先一步得到消息,当然不能容许她去自己儿子那儿耍威风,便带了人去拦,没能拦住,半路上两方人马差点打起来,还是皇上派人来宣喻令淑妃回宫,这才阻了她的势。这些经过,便不必跟儿子详说了,毕竟自己以一宫皇后之尊没能成功拦住淑妃也并不怎么光彩。
想到宫里这么大的事也没能让皇上从梅嫔那儿出来露个面,心里又有些不大舒服,那个小骚蹄子,仗着年轻貌美,独邀圣宠,听说昨个夜里幸过之后,皇上还吩咐了没给她送汤,这是要让她生子固宠吗?想到这些,皇后年轻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
商瑞安看出母后有些走神儿,催促道:“后来呢?”
听到儿子的催促,皇后暂且将那个小蹄子的事儿放在一边,继续跟儿子分享对头儿的热闹:“别看她那样蛮横,可还是怕你父皇,到底不敢违抗皇令,气吁吁回了紫华宫,必是越想越生气?到了晚上,传了老二身边的随从,昨儿个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个人,一个不漏,一溜排开了,抡了板子揍。”
商瑞安有些恍神儿,昨儿个跟在老二身边的,贴身大太监一个,贴身小太监四个,捧盒捧扇捧手巾的随身小太监六个,这还不算那几个跟着跑腿儿传话的,全铺开了,打?场面也够壮观的。光是那些人的惨叫,只怕就得把宫殿的房顶给掀了。
皇后显然并不关心那些太监的生死,她只从那些人的受罚程度推断出自己老对头被气得有多狠,笑眯眯地跟儿子形容:“哎哟,那宫里这个热闹哦,隔着储秀宫都能听得见挨了打的小太监的惨叫。听宫人们传回来的信儿说啊,当场就打死了十来个,那个血啊,从宫门前一直流到月台底下,把个台子下的牡丹花都给浇了个遍。宫里的下人们抬了几十桶水才把那些血啊,烂肉的冲干净。”说着她撇了撇嘴,嫌弃地说道:“就在自个儿的宫门前杀人,她也不怕大夏天的,那些个味道熏死人。”
说完这些,没有得到儿子的附和,这才注意到儿子神色不太对,晃了晃儿子的手,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商瑞安摇头“没想什么,这么说,老二身边的人得全换了?”
“可不是么。”皇后叹了口气,“前两天小福子刚跟我禀告说后进的小太监有点儿不够了,这就又损了十来个,真得立个规矩了,不能让她们再这么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打死了,熬得过开头那一刀的本就不多,再这么下去,侍候的人都要不够用了呢。”
皇后口中的小福子,便是掌管杂役的福公公,原本叫福安,为了避太子的讳,安字被去了,便没再用别字的替上,主子们都叫他小福子,小太监们则一律尊称其为福公公。
刚进皇宫的小太监,挨过那一刀活下来之后,便在杂役司当杂役,学规矩,哪个主子身边缺了人,便会从杂役司里挑人,被挑到的小太监这才跟了主子,改住到各个宫里去。而皇宫里小太监的来源,多是从各地买来的小童,但自从商煜登基,奉行与民休养生息的政策,民生日渐富足,再加上夏楚之间的战争以南夏全面获胜结束,得到了割地不说,还拿到大笔赔款,老百姓的日子越发好过,过不下日子的少了,直接反映便是卖儿卖女的少了很多,造成新近入宫的小太监也一年比一年减少,今年更是少得厉害,以至于福公公急慌慌跑到皇后跟前报备,生怕日后主子用人时少了人手再说就说不清楚了。
商瑞安的心思却不在这些小太监身上,他想到了一件很麻烦的事,从淑妃暴怒一杀十人来看,她要更恨那小崽子得多,这要是日后被她逮到机会,还不得剥了那崽子的皮呀!不成,那崽子是父皇给我的,可不能让她给祸害了。
可在这宫里,除了父皇母后,还有谁能制得住她?若是她趁着自己来见母后的机会闯进东宁宫杀人,自个儿手底下那些个太监侍从,有哪个拦得住她?
一想到这儿,商瑞安腾地站起来,急慌慌地冲母后施礼告辞,一阵风似地跑了回去,一直闯到西配殿里,踹开门,看到那个小崽子好端端地靠在孙思达的怀里喝汤药,一颗心这才放回原地。
对上小崽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太子心情大好,一张嘴说道:“哟,还活着呢?”
乍见太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孙思达很想站起身来行礼,但他到底还记得怀里这孩子不宜搬动,欠了欠屁股,终究没动窝,还没来得及问安,便被太子这一句给堵了,一时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太子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一双眼睛直盯着李睿,见那孩子根本没理自己这茬儿,也不生气,偏腿儿坐到榻沿上,胳膊拄在自己大腿上,倾身说道:“嘿,小崽子,你怎么这么横呢?”
见人家仍然没搭理他,伸手扯了扯李睿的衣服,继续撩拨:“我说,嘿,小子,我跟你说话呢。”
自他一进来,孙思达就僵在那儿,药也不给他喂了,李睿自己捧着碗喝光,抬眼瞪着商瑞安,依然不想理他。
李睿凶狠的小眼神儿在太子眼里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反而感觉好笑地对他抬了抬下巴,说道:“擦擦嘴吧,都长胡子了。”
李睿抬手蹭了蹭嘴角,沾了一手背黑乎乎的药汁。商瑞安接着又说:“你小子属狗的啊,看把我二弟给咬的,至于的吗?不就让你叫他声主人么?那么狠?”
提起这事儿就一肚子气,好端端地变成了个孩子,还是个被人称作小奴才的孩子,李睿一身的抑郁无处发泄,闻言又一瞪眼,但他尚未发作,商瑞安先自笑了,指点着他笑道:“瞧,瞧,就跟点着了火的炮仗似的,好好好,我服了你了行不?”
李睿皱眉,有些不明白这小子的意思,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的态度转变得如此厉害。
商瑞安丝毫不曾顾及对方的感受,自顾自说道:“咱们讲和吧,这样,我不拿你当小奴才,你也别拿我当仇人看,行不?”
李睿警惕地瞪着他,不知道对方又要耍什么花招。
商瑞安看着面前小孩儿的反应,越看越觉得有趣,比起一直被母后警告着要防备的几个弟弟,比起围在自己身边头都不敢抬起的小奴才们,这个脾气恶劣,勇于顶撞甚至敢于殴打他的小家伙,引发了他极其浓烈的兴趣。不是太子有做M的潜质,其实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道理很简单,只不过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南夏的这位太子,太寂寞了,需要找一位小伙伴陪陪自己。
少年眼睛晶莹闪亮地看着自己,李睿一时有些迷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阴谋,但转念一想,管他阴谋阳谋,自己拿定了主意,先养好了身体,什么南夏新楚,跟自己全无关系,只要找个机会逃出去,天高海阔,跟这些愚昧蛮横的远古人再无关系!
见李睿并未表示反对,商瑞安更高兴了,继续兴奋地述说他的设想:“以后,你就跟着我,听我的话,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罩着你,谁也不敢再欺负你,好不好?”
李睿默然看他一眼,手一指桌上的果脯,商瑞安就顺手从盘上拿了一小块递到他手里,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地看着他用那只带了伤的小肉手接了果脯送进嘴里,慢慢咀嚼,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象两扇小团扇遮住了眼睛。
商瑞安继续兴致勃勃地游说:“你看,你把老二咬成那样,他和他娘都恨死你了,不用说,一逮到机会就得整死你。”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父皇把你交给了我,我就得护着你,你要是死了,你爹闹腾起来,我们南夏这边就得找人顶罪,不用说,那个人肯定是我,那我这个太子可就当不成了。这么说起来,咱俩可是一伙的,我肯定不会害你,对不对?”他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小东西,希望得到一个热情的回应。
李睿在心里极迅速地盘算了一番,冷静地说道:“我可以跟着你,给你干活,但我不是你的奴才。”
没有预期的热情,但也不是最初的横眉冷对,商瑞安虽略有失望,但还算满意,点头道:“就这么定了,你跟着我就成,我也用不着你干活,我这儿人这么多,哪儿用得着你,也不瞅瞅你刚多大点儿。”
站起来,转了两圈,又道:“杂役司那边儿你不能去了,干脆你就住这屋里,我给你配两个太监,有事儿你就指使他们,以后伤好了,也别出我这东宁宫,淑妃她肯定盯上你了,你若是出了宫,我可护不住你。一旦你有个好歹,你倒霉,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临走,在门口扭过身来指点着李睿:“记住了!你答应我的话。”
李睿默默看着他,并不答话。商瑞安挑挑眉毛,没再说什么,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