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刚过,雾霭沉沉,山色预现。
仆从们奔走忙碌,伺候早起的主子们梳洗打扮,而跑场上的侍卫们,亦是节奏紧凑的准备着马匹弓箭以备稍后的狩猎使用。
因是在围场,皇帝不再穿着龙袍锦服,而是换了身白色的骑装,英气儒雅,洒脱自在,而众臣们脱了朝服,摘掉朝珠,此时均着了形色不一的狩猎劲装,倒是与朝堂上,颇有几分分别。
天高地阔,气朗风清,连带着气氛也不似在城里那么压抑憋闷。
男人们高谈阔论着猎捕技巧,而后妃们,平日里哪里能得了机会听得这些趣事,侧耳倾听之下,面上不免都有几分矜持的期待。
就连大病初愈,随行散心的太后,此时似乎都被提起了兴致,嘴角微弯,笑容浓浓。
满场最出彩的,莫过于北胡的大皇子君珩,胡人天生以狩猎为生,与走兽为伴,说到捕猎,他自然最是清楚。
“沙漠上水源稀少,只有在长草的峡谷,低洼地,或是河床里,才容易找到动物踪迹。通常它们会在日出时走向水边和草地,尽量填饱肚子,天热时便会蛰居在隐蔽处,而到了黄昏,它们又会回到栖身处或周围的洞里。因此,狩猎最适宜的时间,莫过于清晨和黄昏了……”
皇帝谦和一笑,“朕听闻皇子幼年时便曾独自出入吉丹,这些想必也是多年的经验之谈,胆色可嘉,真是让人佩服。”
众人听皇帝如此一说,均是面露惊色,吉丹是北胡边境的一大片戈壁,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并且,它周围虽有丛林,却是遍地沼泽,即使有动物出入,也多是毒蛇猛兽,异常凶险,而这君珩年纪轻轻,虽看着有些鲁莽,但这样的胆量,着实让人佩服。
君珩眼中闪过一丝阴鹜,可笑容却是得意非常,“皇上过奖,本皇子也是无意之中踏足吉丹,胆色不敢说,侥幸罢了。”
皇帝淡笑着点头,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朝陆顺昌招了招手,“陆子。”
陆顺昌会意,上前来细声高念了一遍圣旨,正是先前千梨看到的那份。
众人皆知此番比赛不止为了狩猎,更是为了青女,即便宛真是唯一的女子,可她既然能凭一己之力,保皇帝安然无恙,那这狩猎技术,应该也颇为了得。何况这是随机的结果,因此,各人只在心中权衡估算着自己的对手,便也未觉此种安排有何不妥。
各人按照名单排好队列,正待出发,却被姗姗来迟的永熙给喝住了脚步。
“且慢!”
永熙似往常一样,只穿了家常的紫锦长袍,玉冠束发,容颜俊美,虽与众人的打扮大不相同,却也神态闲适,格外赏心悦目。而他身边伴着的丽人,更是姿容绝美,婀娜倾城。
皇帝眉头轻皱,看着迟到的永熙,淡道,“不知五弟还有何事?”
永熙嘴角一扬,“既然两位皇兄同我都不参加比赛,不如让我稍微改动一下规则。”
皇帝表情似有不耐,“你且说吧。”
永熙笑的魅惑轻佻,他轻勾身旁美人的下巴,眼角余光却是扫过皇帝身旁的蓝衣丽人,
“若直接晋级,难免有失公允。不如我们三人各带一名女子,既要狩猎,又要照顾佳人,如此也算均衡。”
话音方落,全场皆是吸气声。
虽然众人早就见惯了五王爷的风流做派,可这样才子佳人的风月场景,似乎有些,不大妥当。而这个提议,更是前所未有的……
皇帝面上先是一愣,眼中暗光微闪,随即笑道,“此法甚好。”
众人又是一惊,南玥民风保守,而皇帝也素来谨稳,怎么会答应如此荒唐的要求?今日皇帝对永熙的纵容,似乎有些过甚了……
永熙嘴角弧度更甚,“如此,便多谢皇兄成全了。那我就选静儿了。不知皇兄,要选哪位皇嫂作陪呢?”
众妃虽是羞涩,可听闻此言,纷纷跃跃着想要一试,两人同乘一骑,纵游山川美色,如此上佳的独处良机,怎能错过?
千梨心中惊疑不定,若她没有看错,方才永熙朝自己那一瞥,分明就是担忧多过戏谑……
而且,她似乎有预感,皇帝必然会选了她。
果然。
皇帝淡笑转身,擒了她的手轻道,“不知梅妃可放心与朕同去?”
他的眼中星亮闪烁,这样灼灼期待的热切目光让千梨有些不适,她微微偏过头,错过他的直视,低垂臻首,“臣妾何其有幸。”
周围射来数道针尖般的光芒,千梨心中苦笑,脸上却只能继续从容。
皇帝放开她的手,朝永漠淡淡一笑,“那墨亲王呢?”
千梨只觉身旁的瑾嫔,在听了这句话后,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很轻,但却很明显。
永漠面容冷淡,稍作沉思之后,才缓道,“不知永乐公主,可愿配合本王?”
瑾嫔身形一震,刚刚还自持的淡然,此刻一下便颓然僵硬下来。
想起上次皇后兴师问罪时瑾嫔的表现,千梨心中快速滑过一个念头,但是,这怎么可能?
青女听闻此言,先是错愕,接着又是欣喜漫漫,她正愁没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跟着狩猎,永漠的提议,简直就是天赐良机,绝对不可错失!
“本宫自然愿意。”
她的语气轻快欢欣,可脸上的笑容,却在触到无动于衷的宵尹后,瞬间便黯淡下来。
青女心中苦涩,其实我又怎么会奢望你的在意……
不知怎地,突然有种忐忑的预感袭来,即便有宛真相助,可宵尹若是真的不想赢了比赛,那该怎么办……
千梨自然知道青女所想,她有些担忧的看了君璘一眼,却见他轻轻一笑,那苍白面容上的笑容,虽是让人安心,却又无端透着几分落寞,几分无奈。
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即便有君璘的成全,可宵尹呢,他又愿意么……
况且,君珩笑的那样胸有成竹,志在必得,这成全,又岂是好做的呢……
……
既然是要上马,那么,必然得置换成马上的行头。
千梨换了一身粉紫的紧身衣裤,配上深灰的鹿皮小靴,俨然非常专业。
皇帝从未见过她如此打扮,看她走来,不禁眼中一亮,“你可会骑马?”
他的目光太过嘲弄,千梨心中颇有不爽,只冷道,“皇上怎知臣妾不会?”
她一脚蹬上马镫,抬腿跨坐其上,双手紧握缰绳,一套动作流利异常,毫不拖沓。
千梨好笑的看着皇帝微怔的神色,轻道,“皇上再不上马,可就赶不上前面的人了……”
皇帝轻轻一跃,双手穿过她的纤腰,将她的柔荑连同缰绳一起握住,爽朗一笑,“切勿得意!你可要坐好了,朕的月影,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
千梨此时方知座下这匹栗红大马便是日行千里的良驹月影,她心中一阵后怕,传闻此马性情甚为暴躁,皇帝与之磨练良久,才将其驯服,还好它今日温顺,否则,自己出洋相事小,若是被马摔了下来,可就又要卧床不起了……
她神思未收,只觉耳边呼呼生风,皇帝夹紧马腹,马鞭轻扬,月影便如离弦飞箭,疾驰而去,瞬间便将身后的奴才们甩了开去。
皇帝双臂紧紧箍在她的腰间,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的透过衣衫,传入她的心尖。
她不觉双颊微红,心中也泛起一丝甜蜜。
“怕是因为音音,月影才未反抗。”
原来如此,千梨苦笑,方才的甜蜜,瞬间便消散干净。
皇帝未觉她的神色异常,只看着前方的几骑身影,继续道,“青女喜欢宵尹?”
千梨一愣,点了点头,“嗯。”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他似乎叹息一声,过了半晌,他才默道,“朕终究要负了她。”
千梨不解的仰头看去,为何他那淡漠的目光下,会有一丝难掩的无奈和忧伤……
呵……他终究是要舍弃青女么……
……
比赛时间限定一个时辰,皇帝似乎并不急着狩猎,进了从了丛林之后,他便减了速度,只懒懒的拥着千梨,在林中慢慢朝着山顶游荡,间或射上几只野兔,颇为闲适。
此番比赛不过是个形式,皇帝自然不用上心,所以千梨也不催促,周围山光静好,这样静谧的二人独处,她倒真是要感谢永熙的荒唐了。
虽是初夏,可也隐有些燥热,二人一路行来,身上已是薄汗浸透,此处已到山顶,眼见路旁缓缓而下的小溪,那水流淙淙的清凉,让千梨不觉有些心动。
皇帝觉出千梨的心思,只打趣道,“不如下去?”
千梨眸中一闪,有些犹豫,“可是,若是误了时辰……”虽说皇帝不用在意,可终究不能回去太晚……
皇帝淡笑,“只一小会儿,不打紧。”
他说着,便跃下高马,后又回头伸出双手,也不顾千梨面上错愣的表情,只将她从马上抱下,直走到溪边,这才将她放在一块大石上。
千梨脸上已是大红,她轻咳一声,将目光移向水下,半晌都沉默着不说话。
皇帝只觉她这样的表情甚为美妙,他上前挨着她坐定,“你可要坐好了,防着掉下去!”
他的手有力温热,让她心中一跳,她嗔道,“怎么会?”
小溪虽是紧邻悬崖,可这一大步距离,她好好的坐着,又怎么会掉下去……
皇帝眼中闪过一道莫名光芒,只淡道,“抓紧了。”
山顶云雾缭绕,诸峰连绵隐现,这样幽美的风景,让人如临仙境,怡然自得。
即使不说话,只这么坐着,便也觉得岁月静好,心神自在。
两人小坐片刻,正待离去,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追赶什么东西。
千梨心中警惕,她回头张望,轻道,“皇上,咱们……”
话音未落,只见阴暗的丛林中突然银光一闪,接着,几乎是本能反应,她身子扑向皇帝,电光火石间,她只觉胸口大痛,血肉撕裂间,那银光带着强大的冲力,将她带着后退几步,直到一脚踩空,重心失衡,身体凌空而下,她仍是愣愣的看着没入胸前的利箭,鲜血弥漫了她的意识,恍惚中,似乎有人高喊着她的名字,可她却实在听不真切。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利刃般穿透她的身体,意识消失前,她似乎看到一道白影,在她上方,急速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