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贴在周工耳边说：“老市长前脚走，你后脚来，像是特意为你留着这病房，算你有福气，领导待遇哩！”
周工左眼紧闭，全神贯注的右眼却瞪圆了，一眨不眨。老妻握着他的手，擦了擦眼睛，她心里明白，这病，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可一想到他真要一走了之，她的心就抽疼抽疼的，那么一辈子，风啊雨啊过来了，哪里舍得啊！
老妻依偎在周工枕边，喃喃地说：“那年咱俩好了，你娘嫌我是乡下人，非让你跟我断了。你不顾三七二十一，跟我回了白龙潭，要不是后来落实政策，你啊，现在准是个种田的好把式！那时，你可真傻啊！”
老妻的脸上一丝红晕一闪而过，她抬起头，看看周工，那脸上哪儿还寻得着一丝生气，那只本来圆瞪着的右眼，微微合上了一半，眼框里似乎缥缥缈缈聚着一层水：花。
“唉，几十年一眨眼啊！儿子都养儿子了，咱们都老喽！”
有人敲门，老妻一抬眼，是农业局的老高。“老周，你的老伙计看你来啦！”
老高默默地坐了片刻，他嘴唇翕动着想说点什么，忽然眼泪就止不住滚落下来。眼里还含着泪水，却强挤出一抹笑意来，对站在一旁的老妻说：“这老家伙，怎么说倒下就能倒下呢，他跟我一笔一笔的账，可都没清呢！”
周工的右眼眯成一条线了，老妻就依在他身旁，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又有人敲门。老高一看，是王县长。王县长跟老妻握了手，然后说：“今天我代表县委县政府，代表县委秦书记看望老周同志！”
周工的右眼突然又睁开来，王县长骤然一惊，吓得退后了三两步，急得一额头汗。王县长尴尬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汗，老妻为他解了围，说：“他就是咽不下一口气啊！”
王县长有些动情地说：“这些年，对三农问题，我们关注不够，身为一县之长，我惭愧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王县长一抬头，竟是市委周书记。
周书记一进病房就抱住老妻，老妻泪流满面，病房里就只听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声。
周书记凑到周工的耳边，说：“我是带着全市二百万农民兄弟的嘱托来的，他们让我来告诉你，苏粮6号大丰收啦！”
周工的右眼猛然间又全神贯注地瞪得滚圆。
周书记紧紧抱住了周工，说：“你放心吧，有我在，就不会亏待我们的农民兄弟！爸，你就信你儿子吧！”
那只一直圆瞪着的右眼缓缓闭上了，老妻终于哭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