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丽拿起苞米啃起来。但啃了两下住了嘴。
“不好吃，对不对？”
岸樵问。
“对呀。我吃过的苞米都是又甜又香的，哪有你的这么难吃的。”
岸樵伸出手，像打摆子似的摇着。
“那些又甜又香的，千万不能吃。”
“怎么回事，放毒药了？”
“其实和放毒药没两样。我说这话，你信吗？不信吧？但真就是那么回子事。外面卖的，包括快餐店里的，又甜又香，你以为它们是新品种吗？错！告诉你，还没有那样的新品种呢。都是放了添加剂的。”
“你听没听说过甜味剂？还有玉米香精，都是高科技的东西，加了进去，苞米才会那么个味道。真正的不加添加利的，煮出个花来，也煮不出来那个味儿。”
“你妈的这个就是没加的？”
“这不是我妈卖的，是家里煮了自己吃的。”
“那有什么呀。大家都在吃，也没看见谁吃了被毒死的，不都没事吗？”
“哪里。你今天吃了苞米，说没事；明天吃了街边的麻辣烫也说没事……麻辣烫里面可是有罂粟和红粉的，那罂粟是大烟，要上瘾，红粉是有毒的添加剂。大后天又吃了毛鸡蛋，里面都是细菌。你说你不得病往哪里跑？听说九龙大酒家的那个唯一继承人了吧？”
“谁？哪个人？”
“九龙大酒家老板的弟弟。他自己没后，就这么一个弟弟。”
“是啊，我知道。他弟弟怎么了？”
“死了。年纪轻轻的，才二十多，不到三十岁。”
“啊！”
“他死之前得了肾衰。追究原因，是他吃腻了家里的大餐，吃开了路边的小食品。什么烤肉烤肠啊，还有油炸的。炸鸡炸鸭炸肉串，麻辣烫，毛鸡蛋，烤生蚝，臭豆腐，煎饼果子……。”
“这些你吃了一样还没事，但你吃多了，样样吃就不行，还有，你偶尔吃上一次两次没事，但天天吃就不行了，肝肾像汽车运载，细菌、毒物超负荷了，就容易得病了。明白了吧。再以后你吃苞米，我就让妈妈煮了不加毒东西的给你吃。”
岸樵说到了九龙大酒家的弟弟后，崔丽再也听不见他后面的话了。
崔丽不等岸樵说完话，就在手机里翻出了原来一个班组姐妹的电话，赶快打了过去。
“喂，晚妹，我是崔丽。”
“是崔丽姐呀。怎么把手机号换了，打你也找不到。”
“我换手机了。有要紧事吗？”
“九奇走了。”
九奇就是九龙大酒家老板的弟弟。
“为什么？我离开时他身体不错的呀！”
“有了病还不快！他是去年冬天，你走了也就不到一个月得的病。肾衰，很快就透析了。先是两个月一次，半年后就变成了一个月一次，最近更严重了，十天一次。后来就是三天一次了。”
崔丽无力的依在货柜上。
九奇是崔丽的初恋。
她虚岁二十就到九龙了。那是多好的年纪呀。不知道犯愁，也不懂恋爱。整日价就知道玩。九奇比她大两岁。他也是她们玩的一伙的。他们玩得最多的是欻嘎拉哈。
嘎拉哈就是猪的脚骨。他们把客人吃过的猪脚骨里的嘎拉哈捡出来剃净洗好，百十个堆在一起，放到大圆桌上抓。谁抓的多谁赢，赢的可以不干活，输的给赢的擦皮鞋。
九奇是男的，手不巧，抓得少，皮鞋也就擦的多。她们玩了几乎一年，九奇给大家擦了一年皮鞋。崔丽那时小，看见九奇一个男的，不会干活，擦皮鞋笨手笨脚的，很慢，就帮助他擦。后来到了过年时，九奇拿来一双好看的皮鞋。
“哪来的，给谁呀？”
“给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给我擦了一年皮鞋呀！”
“我不要。我帮你擦皮鞋不是图你的东西。”
“是图我对你好呗。”
“算你聪明。你说说怎么个好法？”
九奇胖乎乎的脸上是调皮的笑容。
“娶我当你媳妇。”
崔丽也回她一个调皮。
“那我可做不了主。我哥说了算。”
崔丽很快就知道九奇的媳妇是谁了。饭店里有个扫地的丫头，鼻子下总有一桶清鼻涕。
“那个清鼻涕，你喜欢她？”
“不。她是嫂子的表妹，他们喜欢她。”
他们接触得太多了。一起去街边买毛壳吃，一起拿了细网去江边捞比小手指还小的鱼。冬天还跑到冻瓷实的江边打冰尜。有一回他们还去远处的屯子里讨冰糖葫芦吃，在陌生人家里住了一宿。
九奇的哥哥不能不管了。他管的办法是把崔丽找来，和她进行了一次谈话。
“崔丽，你在我这里已经干了快三年了吧？”
崔丽点头。
“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崔丽也点头。
“你是想长呆在九龙么？”
崔丽点头又摇头。
“我明白你。九奇对你好，你就有了想法。”
崔丽的心咚咚跳起来。
“我明白你。你是想让他娶你。他也跟我说了，不想娶表妹。但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九奇他妈妈临死时有话，九奇娶的媳妇一定要从一而终。这就是说，不管九奇怎么样，是出息也好，没张成也好，或是什么也不是也好，媳妇必须跟着他，一辈子不许离开。”
谁娶了媳妇希望她离开呢？崔丽不明白这话。
九龙老板冷笑一声：“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家的人寿命都不长。你没看到，九奇的父亲活到三十几岁，他们的爷爷辈也没活过这个年岁。他么，也不会逃脱这样的厄运。”
“原因么，有人说是世代做餐饮，为了招徕更多的客人，给客人吃的东西里面放了毒人的东西，做了损，老天在报应；还有人说是给客人做的有毒的菜，他们自己也吃了，长此以往，不死往那里跑。就算是吧。但他们已经干了几辈子了，不开饭店能干什么呢？”
崔丽听说了。九奇家从他的祖爷爷辈就开了这个店。解放后公私合营了，后来落实政策，又归了回来。现在他是唯一的继承人。现在的老板是他家的管家。
“九奇长大了，但我不敢保他能活多久。他的父辈都是刚到而立之年就走了的。我想他也不会有很多的寿数。最近，山东老家人总捎信来，说家里在动迁，划地。我想回去了。如果你想和他结婚，我想让你承诺，在我们离开以后，扶助九奇擎起九龙的一片天，繁衍子孙，世代相传，我就马上给你们举办婚礼！”
崔丽想了很久，并且回了一趟家，和爸妈商量了几天。结果是选择了离开。
她妈妈说：“不能啊。没了男人，守着再多的财产有什么用啊！”
崔丽也不想过没男人的日子。正好刘师傅要来新饭店在码人，她就跟着来了。到了这里后，很快就听说九奇结婚了，娶的是老板妻子的表妹，而且妻子很快就怀了孕。现在也该临盆了。她听说还有些后悔，觉得老板骗了他，哪知是真的！九奇真的就如老板说的那样，没过一年就没了。
“九奇的死，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是吃了路边的小食品中了毒，所以伤了肾，还有人说他是为老辈子还债。我们知道，他家除了开饭店没干过别的呀。开饭店是给人家做吃的，是干好事啊，怎么能说是报应呢！……。”
电话那头的晚妹还在说着。
几天里，九奇的死讯都离不开崔丽。两年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断断续续出现在崔丽的面前。
虽然九奇没了亲生父母，但他在九龙的地位大家看得很清楚，是无可比拟的：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衣服和玩具不是每天都需要的，只有吃的，一天三顿。
九龙的厨房好大呀。整整一个楼层，从这边走到那边要绕过几个成组的灶台。过去时是烧煤的，每天推到灶间的新煤和运出的残渣就要两个人来干。
缺人的时候爸爸还来干过两个月。他说：“我的腰都被压断了。都说城里好，好什么好！没想到城里还有这么累的活。”
每天里，火舌像老人们故事里的龙一样舔噬着锅底。大师傅们跳跃着从里面绘出各式各样的、精心制作出的美食。
九奇喜欢美食。他每天都要让师傅们给她做美食。酱牛肉，水晶肘子，五香鸡翅。这些都来自灶房里的一个最大的酱锅。里面昼夜咕嘟着，发出低吟般的歌唱，也冒出薰人欲醉的香气。
锅包肉，川府回锅肉，鱼香肉丝，还有羊肉、猪肉和牛肉的各种小炒，来自师傅们跳跃飞舞的马勺。
更多的是海鲜和鱼类。有的鱼来自沿海城市。它们都是坐了飞机被空运过来。师傅们或清蒸或油炸，都最先端到九奇的面前。在九龙的天地里，九奇是最受宠的宠儿。
其实师傅们是知道美食背后的祸患的。他们或多或少的也不是没在他面前表露过。
“少公子，这些东西吃得少了还行，整日吃就不好了。”
“少公子，和大家一起吃伙食饭吧。伙食饭才是应该常吃的饭菜，我们是不会坑你的。”
“少公子……。”
九奇听不进去。他不认为叔叔伯伯说的是好话，他觉得那是对他的嫉妒。
“你们。你，还有你。都给我闭嘴。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
他拿着个藤条抽在炉台上。现在的老板过去也是他爸妈的佣工，挨过藤条的鞭打，所以随他去，不吭声。
他也有吃腻了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吃些叔伯们做的伙食饭菜。但他嫌它们没味道，不好吃。
“什么呀，像泔水！”
“扔的折罗都比这东西味好！”
“纯粹是猪狗食！”
他指着后厨人吃的饭菜说。
既然说我们吃的是猪狗食，我们为什么还要自讨没趣，动员你来吃呢？所以后厨的人不再浪费唾沫了。
九奇吃够了自家的美食，就开始吃别人家的。滨北市的饭店被他吃遍了。粤菜馆，他专拣上屉清蒸的刀鱼和海鲜吃。开始还新鲜，后来腻了，还是炸的焖的好吃。
湘菜馆，川菜馆，狗肉馆，火锅店，以致新上的各种烤肉烤鱼。他尝遍了各种风味的馆子，最后锁定了街边小摊。毛蛋，麻辣烫，烤冷面，油炸臭豆腐，煎饼果子。一次他喊她去一个卖臭豆腐的人家玩，她竟然看见了主人家将豆腐装在麻包里吊在粪桶里。
她说过他，劝过他不要吃。
“不要紧的。大多还是好的。你看我，吃了这么多年了，不是好好的吗？”
看外表，他真的很健康。胖嘟嘟的，还挺白，很讨女孩子喜欢。但崔丽却感觉出了他的虚弱。两人在一起时他总是上气不接下气，走路时也总喊崔丽等他。
她将他的情况和担忧讲给几个闺密听。她们嘻嘻哈哈的笑她，说她吊到了金龟婿还不请客，倒上她们面前来显摆，看不收拾你。弄得她那天请大家吃了一顿冰淇淋。她的预感有道理，她的担忧没错。你看，这不，她离开才一年半，他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