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4岁,本来是不到及笄的年龄。
但是阿娘不知为何却非要在这一年给我及笄。
皇帝说在我及笄那天要赐我个名讳,我娘却拒绝了,而皇帝竟也没说什么。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我居然一直没有名讳。就连宫里的婢女也都是有名号的。
不过,除了我娘也没几个人唤我,她们都躲着我。
而我娘唤我九儿,我也不知是哪个九,只知这个音,我也不知自己姓氏,只是那一瞬间突然感觉自己活的还不如一个死人,我告诉自己其实我不在乎的,左右也只是一个称谓,但是心里却酸涩异常,这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那年春天,宫里来了一位乐师,听说是游方乐者,一手古琴弹得犹如谪仙。我自是无福一听仙曲神韵。
只是那年桃花开的茂盛,阿娘让我去采些来酿酒做糕,只是到了别院才想起这院名四季春,院子里不仅只有桃花,这个季节里开的还有樱花。
先前听离宫里的婢女们闲聊,说起这樱花繁茂,桃花稀疏。只是她们听见我这脚链发出的琐碎之声便会避之不及又怎会多谈。
我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心想着索性就多摘些回去让阿娘选,阿娘总是识得这樱与桃的。
我看着树顶花繁似锦索性便把篮子放在树下爬了上去。
这树上春风和熙温暖异常,想着阿娘也不急这一时,便懒散的靠在树上看着院门外身材婀娜的嫔妃与游走的婢女。
“你听说了吗?九公主看上了宴公子,吵着喊着要嫁他呦,都闹到陛下殿上去了。”
“九公主也太蛮横了些,朝里那么多达官贵人公子哥挣着抢着讨好她也从不看他们一眼,却偏偏心仪一个游方乐师。”
“哎,人各有命,咱们啊就是贱命。我们也不再妄图揣测公主了,免得被人听了闲话去。”
“也是。走吧走吧,干活去。”
树下路过两个婢女传来的唏嘘声,我听到一清二楚。
九公主啊,我脑海里掠过一个曼妙的身影跟一张唇红齿白的脸。确实生的好看,年龄也与我相仿,还曾因我阿娘唤我九儿而大闹了一场,说来奇怪,那次皇帝居然是训斥了九公主的母妃一通,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训斥的,只是从那以后宫娉们离我更远了,离我阿娘的离宫也更远了。
“满天红霜起,难辨桃与樱。姑娘若是摘这桃花为酿酒,那这樱花.....”
我听到有人在树下说话,还是我所在的这棵,我扭头看向树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宫里人。
然而我没有理他,只是看着他拿着我的箩筐。
“姑娘莫不是分不清这桃花与樱花,所幸就全摘了些?”我虽没理他,他却也不恼,只是低头看着那一箩筐混杂的粉红色花朵。
“桃花能酿酒,樱花为何不能酿酒?”我也不是真想用这樱花酿酒,我只是不服他猜到了我的想法。
“好,那就让在下也见识一下这落樱酿酒之法。”他也不看我,而是看着箩筐中的粉霜犹自轻笑。
“小生钟离宴,见过姑娘。可否告知姑娘芳名?”他抬头,眼中星光熠熠,着实好看,却让人感到疏离。
说罢便向我俯首作辑。
我没有答他,而是起身坐在了树上,这时候我知道我理应还一个礼,但是我连名字都没有又拿什么还礼呢。
一个挺身便想跳下树去,只是脚腕上的链条多有不便不知挂到了那个树梢使得我直直的趴了下去,却趴到了一个满是淡淡檀香的怀抱中。
我想,那一刻,我应是脸红了。
我飞快的从他怀中掠出。
我提上篮子就往外走,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把花给阿娘送回去了。
第一次发现自己被锁链框住的脚也能走这么快。
只是身后一个身影却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我。我走他走,我停他停。
我转身看他,却看到一脸的柔光。
“姑娘不是说与我用樱花酿酒吗?怎得跑的这么快,这么心急?只是姑娘走错方向了,是那边才是。”说罢便用手指着另一个方向。
我也不知怎样形容当时的心情,只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前来拉我,最后我也不知怎得跟着他来到他的别院,看着他挑选我篮子里的樱花,然后不知从哪里掏来一个大坛子,看着他熟练的进行着一道道的工序,心中略有感慨。
待所有工序做完后他一手拽着我一手抱着一个坛子别别扭扭的到了四季园,别别扭扭的找了一棵树,别别扭扭的把坛子埋在了树下。
“啊,等再过几年经过这里的时候不知是何等滋味。”
我心中嘲弄的想,就算你路过,你也喝不到,这可是深宫别院,是你想来就来的吗?不过又想到也不尽然,他这个游方乐师以献唱为由混进个宫倒也不是那么麻烦。一想到以后还有机会相见,我心中却又豁然开朗了些。一抬头看见满树春光映着夕阳余晖也更明亮了些,好些年没见如此美景了。
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想到我还会有幸再喝到这谭酒,只是那时早已看不见当年的影子。
他说“小丫头,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哪里?”
“我带你走,好不好?”他笑容真挚却透着皎洁。
“去哪里。”
“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不好。”
“为什么?”
“游方容易饿死。”
“哈哈哈哈……”
那时的我只是觉得这笑声虽烦躁却着实悦耳。并没有看懂他纤长眼眸里暗晦不定的光。
书中说,万事讲因果,缘起皆轮回。我想,今日我们埋下的这谭樱花酒便是我们种下的因了。
可那果,却定是结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