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楠大三的时候，江海阳在青岛工作已经一年多了。萧楠总说，一定要趁着大学毕业前去青岛看看海，尤其是江海阳说过的有着金色沙滩的海。
江海阳倒也满口答应，“那绝对没问题。等我涨了工资，我就带你去我最常去的那几家饭店，咱们好好打打牙祭。”
江海阳知道萧楠说这话的意思，要么他们把关系挑开，要么去完之后从此陌路，让萧楠留下个美好的记忆，也算是给萧楠这么多年青春岁月无果暗恋的一个交代。前几年大学生电影节获奖的一个电影叫《独自等待》，萧楠在她大二暑假的时候把这个电影的DVD碟片作为礼物送给江海阳。
电影里面那个叫李静的女孩，演出了萧楠苦涩的心情。影片的最后留下一行字，送给从你身边溜走的人。这是多么明显的暗示啊，他江海阳怎么能不知道？
可是不能爱又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年，萧楠一直陪着他。对他这么好的女孩，江海阳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深夜不睡觉也要帮他把毕业论文里的文献翻译搞定，听他抱怨刚工作时遇到的一切困难和不顺利，绞尽脑汁地想给他生日的惊喜，她曾经为了他路过上海中途可以停留一个小时就等了几乎整整大半天。这女孩傻傻的，却真实地爱着他。他能不知道吗？
可是他不能爱她。他曾经在毕业散伙饭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喝醉到泪流满面，然后发消息给她说，“我江海阳是混蛋啊，我今生欠你太多太多了，恐怕只有来世才能还清你了。”
第二天又不好意思地不再承认他说过的话。他的职业决定他要冷静，甚至要残忍。所以他在知道这么多年萧楠装作不经意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没事发短信甚至打电话骚扰他，其实只是因为她卑微地爱着他之后，他还是决定残忍地对她说了。
“萧楠，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以前是，以后是，永远是。”
“你什么意思？”
“我不能爱你，萧楠。你听我说，我们只能是好朋友。将来肯定会有个男人，他会好好照顾你，关心你，懂得疼爱你的。”
“她回来了，是不是？”
“萧楠，这不需要你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不可能就是了。”
“喂，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说过我喜欢你吗？你这个自大的家伙。”
萧楠心里有个地方忽然很空很空。这种感觉已经不止一次地出现了。
其实她早就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江海阳瞒着她和初恋在一起，到后来他又找了第二个女友，到他又失恋。他什么事可以瞒得过她？他不过一直把她当个孩子罢了。或者说，他不想因为这些伤害她。可是，他以为那么做她就什么都觉察不出来了吗？
“丫头，别这样。你会找到比我好的男孩子的。我不值得你这么傻，我不值得你爱。”江海阳看着萧楠那种假装无所谓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说不出为什么的心疼。
“我能抱抱你么？”
那是个充满复杂情绪的拥抱。
萧楠有一滴眼泪，滴在了江海阳的肩膀上。
萧楠猜得没错。汪雪回来了。
汪雪的回心转意让江海阳乱了阵脚。
这么多年，汪雪对萧楠一直有着深刻印象。
她不敢确定萧楠和江海阳究竟是不是真的一直只是好朋友。她只是知道，她汪雪回来，萧楠就别想再打江海阳的主意。
汪雪私下里找萧楠聊过几次天。
这些江海阳估计也是知道的。但是他是个男人，他讨厌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一个是自己刻骨铭心的初恋，一个是对其充满了内疚的红颜。
这让他非常头疼。
对待这种事，他不得不想起他父亲江永鑫的话：“男人这辈子总会遇到点跟女人有关的烦心事。这种事千万不能心软，否则就会害了两个女人，更会害了你自己。”
“一个男人若是处理不好感情上的事，其他的事更不会处理好。对于那种可有可无的友情，还是放下吧。爸爸我活了大半辈子，就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纯洁的男女友情。”
“你和那个姓萧的小姑娘，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不然以后人家找不到合适的丈夫，难免会埋怨记恨你没有早些和她说清楚，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
江海阳在心里认定江永鑫这个老头很古板。
可江永鑫绝对是个慈父。在江海阳小时候，江永鑫周末一有空就带他的宝贝儿子江海阳去动物园，然后在看完动物之后买一个小汽车，最后带着小江海阳心满意足地回家。所以江海阳即使在长大很多年后也一直舍不得扔掉那些父亲买过的玩具。在江海阳的家里，依旧有一个小木箱，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小汽车。那每一辆玩具汽车都记载着一个温馨周末的记忆。
大概正因为亲情的温暖，它像一颗小太阳，照耀着江海阳，才让他有那么灿烂的微笑。江海阳长大之后江永鑫脾气就变得有些古怪了，主要表现是特别的固执和不懂得变通。有时父子俩常常因为一点小小的分歧就搞得不欢而散。
唯独这些对待感情的忠告江海阳却不得不放在心上。在江海阳心中，江永鑫是个称职的好丈夫，更是个出色的好爸爸。在中国传统的家庭模式里，男人的角色其实很复杂，好男应该不跟女斗。在女人喋喋不休的唠叨下，男人唯有忍耐，才能成就家庭的和谐。这一点江永鑫一直做得特别好。或者说，江海阳从父亲身上知道，作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爱就是忍耐和忠诚。父亲该是最懂爱、懂责任的男人。
他决定哪天有空再给萧楠打一个电话，再次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选哪天呢？这年的春节开始得特别早，因此大学开学开得也特别早。2月份没过几天，萧楠就回学校了。择日不如撞日，江海阳要在情人节之前把这个心结给搞定。
这天萧楠刚吃过晚饭。大学都差不多一样，每一个新学期刚开始课程都比较松。
不到2月中的天气依旧冷得不像话。
萧楠像平时一样，拎着水杯去图书馆泡一杯果珍，然后捧在手里来达到取暖的效果，顺便去蹭图书馆的空调。
大学里她的刺猬脾气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这个刺猬的刺，也仅仅是针对靠近她的男生。从大一到大三，对她示好的男生数量变成递减函数曲线，慢慢接近于横轴趋近于零。她可以有一堆好姐妹，但就是从来不给任何男生追求她的机会。就是连跟男生说话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
这天她好像知道江海阳要找她似的，心情特别的浮躁。去借书的时候有个男生撞了她一下，换成平时，她自己也许什么都不说就离开。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她瞪了那男生一眼。
“你没长眼睛吗？”
“不好意思，真的，对不起么。”
“你把我撞得很疼。什么叫做对不起么？你跟人家道歉就是这么道的？很不情不愿，是不是？”
“不是的，你误会的，对不起么。”
萧楠看这个撞他的斯文男生挺瘦弱，穿着他们商船学院的制服。制服的肩章上画着电风扇一样的小叶片，很显然，这男生是轮机的。
在大学里，商船学院的学生其实不那么招人待见，“经管的妹子，信息的汉，商院的流氓满园窜”。
尽管这座大学里百分之九十多的高就业率全靠商院的男生在撑。可其他学院的学生总觉得航海专业的男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尤其是萧楠所在学院的男生，每次看到商院的男生都很不屑地说一句，“靠，他们那帮子跑船的。”
萧楠对商院的男生印象基本不错。也许是因为准海员的制服太像海军军装，也或许是通过江海阳描述的，和海打交道的男人都应该是勇敢而心胸开阔的，更或许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这个年代若不是有特殊原因，谁还甘心把自己的青春岁月都奉献给那片大洋。
“主人，来电话了………”稚嫩的童声从萧楠的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
萧楠一路小跑就溜出了图书馆，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和那个轮机男的掰扯。
“丫头，上海冷吗？多穿点衣服。你在哪儿呢？”
“还行吧，刚才图书馆里蹭空调中，你干吗呢？江大队长，那帮子90后新兵蛋子挺不好管的吧？”萧楠接到江海阳的电话总是从工作开始聊。自从上次江海阳跟萧楠提到一直是好朋友的事之后，萧楠故作轻松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头疼啊，那帮90后小孩，都一米八多大个，站在我眼前，虎背熊腰的。气势如虹啊。”
“得，你现在已经是干部了，管理领导者，怕那些小破孩儿？”
“丫头啊，今天我给你打电话有正经话要说。”
“干吗啊，难不成你江大队长要结婚了？别这么吞吞吐吐的，啥事，说吧。我心理素质好得很——”
“不是，萧楠，你听我说，我觉得吧………”
江海阳在严肃时就变得特别让萧楠害怕，尤其是他叫萧楠名字的时候。
“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找个男朋友？有个人照顾和关心总是好的吧。”
“江海阳，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管起我的个人问题来了。谁让你管的，汪雪？”
“萧楠，你别这样，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有个男朋友，是吧？”
“觉得，觉得。爱情这种事，是我想遇到就遇到的吗？”萧楠忽然再也不想强装若无其事下去了。
“那你得有这个意识，你不会真的单身一辈子的，是不是？”
“我就知道，汪雪要斩草除根了。我现在和你保持的距离还不够遥远？我跟你说江海阳，你要这样，咱现在就绝交。以后也别给我打电话，我也去换个手机号去。”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激动呢？我就是想跟你说，汪雪对咱俩的友情估计有点误会，你得理解她一下。以后，她要真是你嫂子了，咱俩确实得保持一定距离了。”
“好了，我找一个就是。江海阳，我今天就上网发个帖子，我萧楠还不信在这个遍地都是男人的大学里还找不到一个男朋友了。”
“别，你别和我赌气。我只是………”
“江海阳，放心吧。一个月之内，我把新男朋友带到你那儿让你审查。行了吧？赶紧准备接驾。”
萧楠挂上电话那一刻，深吸了一口气。去他妈的什么一辈子好朋友的鬼话。人都是自私的，在没有影响自己的生活之前怎么都好说。显然江海阳的话明确而直接，敏感的萧楠知道她的感情必须要找个出口去释放与解脱。
江海阳在挂完这个电话之后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他为了这个事也想了很多。他其实很怕失去萧楠。网上有篇文章说，男人应该有个深爱的妻子，再有个最懂他的红颜。那将是多么完美的生活。和妻子柴米油盐，与红颜把酒言欢。只是，这个作红颜的牺牲太大。让萧楠作那个红颜？他江海阳何德何能？
他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单刀直入。可想起他多少次和萧楠打电话都是顺着生活胡乱聊下去，聊着聊着半个多小时就很快过去了。长途电话能聊那么久的，除了和恋人，恐怕也就是和萧楠了。
他发短信给萧楠。“丫头，别真的急着找男朋友。我今天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的。我只是觉得，你这么一个女孩，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还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家伙，我作为朋友关心你一下。”短信也被江海阳反复修改了几次才发出去。他知道，萧楠这人任性起来可是相当厉害。上次萧楠就干过一件孩子气的事。江海阳上一个女朋友找到萧楠，萧楠马上就说自己有男朋友，还真的带了一男孩对江海阳说，让他放心。只是那个男孩实在很无辜，他是真心喜欢萧楠。事后很快就被任性的萧楠冰冷而残忍地甩到了一边。
短信发出之后，萧楠第一次没有立刻回复。
她想起江海阳在第一次跟她提起汪雪时的眼神。想他说起，当他在实习舰上辛苦了一天，站在甲板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汪雪的时候。海很寂寞，天空也很寂寞。人是憔悴的，心是灰的。初恋是什么，是你这辈子走不出，忘不掉的甜蜜痛楚。萧楠在日记里一字一顿地写。
江海阳，你给我记着，你把我的初恋给毁了。我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