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去这层尴尬面纱后,陈卫二人反而亲近自然了许多。两个月后,到了北京。龙老镖师问卫箐辰婆家住在哪儿,卫箐辰支支唔唔地道:“我从没来过京城,也不太清楚婆家到底住在哪儿,只知大概是在云居寺一带。”她以前听任长天说过一些他在京城里的往事,因此知道有云居寺这个地方。
龙老镖师几乎每隔一两年便要来北京一回,对云居寺比较熟悉,说道:“云居寺位于大石窝镇的白带山下,离这儿有些远,这样吧:方天兄弟就不随我们去交割镖货了,让他送你一趟吧。”
陈方天道:“好,我送义妹过去,镖货的事就偏劳大家了!”
卫箐辰怕谎言被识破,本想谢绝大家好意,但怕陈方天多心,反伤了兄妹之情,只得应允。
两人别过众人,一路向人打听,前往云居寺。走了一程路后,卫箐辰知道谎言迟早要被戳穿,只得对义兄说出自己其实并无去处的实情。陈方天听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晌,才问义妹今后有何打算。卫箐辰流泪说道:“我当初偷偷从家里逃走,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无脸再回娘家去了,今后该当如何,小妹也不知道。”
两人自结拜为兄妹后,卫箐辰对陈方天便多了几分信任,前些日里,她已将自己与任长天实是私奔的事情对他说了,只是顾及家门名誉,仍然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来历,以及她与任长天的师徒关系。陈方天本来知道她的情况,有一次他甚至很想告诉义妹,自己其实知道她是谁,并且曾今偷偷喜欢过她,但怕说出来后,她反会难堪,所以忍住了。
陈方天想了想,说道:“义妹既然在这儿并无可以投奔之处,可愿随哥哥一同回洛阳?”怕对方误会自己别有所图,忙又说道:“愚兄绝无他意,义妹就当是去哥哥家里玩玩,你看怎样?”
卫箐辰虽然有点心动,但想到洛阳离卫家庄太近,担心被老家人看见她现在的沦落样子,加之自己肚子渐大,长途跋涉多有不便,犹豫一会,说道:“算了,我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就索兴在这儿居住一段时间,今后何去何从,待孩子出世后再做定夺。”
陈方天明白她心里有难言之隐,说道:“妹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那我也不强劝了,走,我现在就陪你去找个租处。”
两人都是初次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在大街小巷里找了好半天,最后总算在一个老巷子里租到了一间房屋。这间小屋位于一个老四合院里,院中有一株参天桂树,十分荫密怡人,虽是老院子,却自有一种幽趣。所租房间虽然不大,但经卫箐辰一番收拾后,却也干净雅洁。
龙老镖师带领镖客们将镖货送到目的地后,按照惯例,让大伙休息玩耍三天,镖客们借此机会,各自在京城里购买一些私人物事。卫箐辰虽然行动不甚方便,但想到来此一趟颇为不易,也在陈方天的陪伴下,去逛了一些名胜古迹。只是想到陪伴自己的是义兄,而非丈夫,不免有些心下黯然。
房东蒋东流是个六旬老者,他的儿子也是个趟子手,一年里难得几天在家,所以平时只有他和老伴在屋。两位老人深感寂寞,巴不得有人来租他们的房子。老俩口虽然对卫箐辰的家世和来历有些怀疑,但可怜她死了丈夫,无依无靠,所以平日很照顾她。只要家里买了肉或者别的好吃东西,总会叫她过去一起吃。蒋婆婆还经常过来帮卫箐辰做些家务。大家相处越久,感情越深,老两口甚至生出要卫箐辰做他们儿媳妇的想法。
秋尽冬来,忽忽过了半年,卫箐辰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孩。虽然这个孩子并非蒋家的骨肉,但老两口却欢喜得如同自己得了孙儿一般。在卫箐辰坐月子期间,蒋婆婆就像服侍自己的儿媳妇一样细心周到。
其间陈方天又来北京看过卫箐辰一次,见她生活得很好,很感欣慰。
光阴似箭,孩子转眼便要满一百天了,这几天蒋东流夫妇到乡下走亲戚去了,所以小院子里只有卫箐辰母子居住。这晚卫箐辰到一个在京城里新结识的姐姐家里吃过晚饭后,回到租处,刚要取钥匙开门,忽然听见一声马嘶,她循声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家客栈门前的柱头边,系着一匹神骏非凡的大黑马。
卫箐辰全身一震,脑子里飞快闪过那个头戴黑斗笠、身披黑披风、乘坐一匹大黑马的神秘人的影子。“这匹黑马的主人是谁?是不是那个人找到这儿来了?!”
想到那个神秘人,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京城居住的这段日子,她经常回想那晚破庙遇袭的事情,心里对那神秘人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想象。虽然她几乎可以肯定对方便是救了自己性命,并相赠二百两银子的女侠(陈方天一直未告诉她那晚救了她、并赠送她银子的人其实是自己。她也未将目击到那个骑黑马的神秘人的事情告诉陈方天),但她对此并无多少感激,反而对她的目的深感怀疑,甚至疑心对方实是杀害任长天的真凶!她请来一帮杀手,冒充两湖寨的强盗,将任长天杀害后,又假充侠客,将她救下!
对她的杀人动机,卫箐辰有几种猜想:也许她跟任长天有什么不解的深仇,也可能曾与任长天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爱纠葛,甚至可能是任长天过去的结发妻子。总之,这个女人与任长天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自从结识陈方天等人后,因见那人一直未再出现,她的怀疑才减轻了一些。有了孩子后,她的心有了新的牵挂,调查真相和报仇的念头,也在日渐淡忘。
这匹大黑马的出现又惊醒了她沉睡的记忆!也许,对方之所以一直没有出现,只是在静静等待他们的孩子出生!为什么要等到孩子出生?她不知道,但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对方可能是因为孩子,才暂时没有对她采取行动。
如今对方又公然出现,仿佛是在向她宣示:她的平静生活将要结束!
她呆看了一会那匹大黑马,才开门进屋,将孩子放到床上后,她立即将门关上,站在窗后面,用手在窗纸上挖了一个小孔,然后通过小孔观察那家客栈的动静。
过了小会,只见店小二走出门来,解了缰绳,将黑马牵到客栈后面的马厩里去了。
卫箐辰本想等那黑马的主人走出客栈,好一睹庐山真面,但就在这时,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她知道孩子饿了,只得先给孩子喂奶。待孩子吃够奶睡着后,才又走到窗后去窥视。
但那人一直未现身——其间也有几个客人进出过客栈大门,但他们都不像是武林中人,而且也没有黑斗笠和黑披风。
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她一时没有主意。心想过几天陈方天可能又会随镖队来北京,本想等他来后与他商量一下,又觉这样做有些莽撞。“那个女人若真是救过我性命的人,则武艺可能要比长天要高――除非真如我猜想那样,她其实是那群凶手的幕后主使!陈大哥只是一个趟子手,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何况这个客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女人也不一定,万一弄错了反让人笑话。”
又想:“就算这个客人真的是那个神秘女人,她现在也没对我采取什么行动,我连对方有何图谋都不知道,便贸然行事,倘若误会了她,反会让人家责怪我恩将仇报!”
心念及此,猛可想道:“噫!我何必在这里胡乱猜想,直接去客栈找她,当面问她是不是救过我的性命,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吗!”
虽然心里有一种莫明的恐惧,但思来想去,似乎这个办法最好。见孩子睡得很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于是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将门锁好后,鼓起勇气向那家客栈走去。
她走进客栈的大门,只见店堂里除了老板娘和店小二外,并无别人。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小声问老板娘道:“老板娘,刚才是不是有一个骑黑马的客人入住贵店?”
老板娘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她,答道:“是呀,你问他干什么?”
“我……我看那匹黑马有点眼熟,好像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的坐骑,所以有点好奇。”
老板娘道:“那真是不巧,他刚刚出去了!”
卫箐辰哦了一声,又问道:“请问那客人是不是女人?”
老板娘笑道:“你弄错了,他是男的!”
卫箐辰一惊,她一直怀疑对方是个女人,哪知竟是个男子!是她自己弄错了,还是这个客人本来就不是她心里怀疑的那个女人?
老板娘呵呵笑道:“不过他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像女人,很斯文的样子,长得瘦瘦的,个子也不高。但是他像是个会家子,还带有一把宝剑。”
一旁的店小二插话道:“他的打扮也完全像个侠客,头戴一顶黑斗笠,身上披着黑披风,又乘坐一匹大黑马!”
卫箐辰闻言全身一震,暗忖:“这人的打份跟那人完全一样!”
店小二看出卫箐辰神色不对,与老板娘对视一眼,问道:“姐姐怎么了?难道你真认识他?”
“我……我不认识他。”卫箐辰支支唔唔地说道。顿了顿,又问道:“他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他是哪儿的人?”
老板娘道:“他说他是从洛阳来的。”店小二补充道:“这个不会有假,他操的是河南口音。”
卫箐辰听说对方是洛阳人,不禁全身一震。她一直以为对方与任长天有某种关系,所以从没想过对方会是河南人!
“难道他不是冲长天来的,而是冲我来的?他到底是谁?会不会……是我的表哥?表哥看上去也确实有几分像女人,模样很斯文,人很瘦,个子也不高……嗯,不对,表哥武功很低,怎能从那些杀手的刀下救得了我?除非他真是那些杀手的幕后主使!可是,他怎么知道长天和两湖寨有过节呢?难道……长天和我讲他过去的故事时,也被表哥偷听见了?”
老板娘虽与卫箐辰没有交往,但知道她是蒋家的租客,见卫箐辰神色可疑,说道:“唉呀,妹子也是从河南来的吧,那人是你老乡呀!你们真的认识?”
卫箐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是我弄错了,我以为她是个女的。”谢过老板娘和店小二后,转身离去。
这天夜里,她多次走到窗户后面去偷看那家客栈,却始终没见到那人回店。后来因时间太晚,只好吹灯睡下。
当晚她睡得很不踏实,又梦到了那个可怕的雨夜。雷声暴响,大雨如注。表哥萧如画头戴黑斗笠,身披黑披风,骑着一匹大黑马,像个幽灵一样,静静地躲在黑暗中,冷酷地注视着一群杀手围攻自己和任长天!
她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做噩梦。
孩子被她的叫声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她抱起孩子,一边轻轻拍打,一边继续思索。尽管只是一个噩梦,但若细细推想,似乎只有那人是表哥,才能解开一切真相,也只有表哥才有杀人动机。
孩子在她的拍打中又睡着了。她将孩子放回被窝里后,在黑暗里又胡思乱想了好长时间,最后终于做出一个决定:不管真相是否如自己猜想,明天一定要设法看见那个人的脸孔!
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被几声马儿的嘶叫声惊醒了。她赶忙跳下地来,跑到窗后去看,结果正好见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黑披风的背影,骑着一匹大黑马,冲风冒雪,向西驰去。蹄声响了一会后,终于被黑暗吞噬,再不可闻。
“他这么早起来,到底要去哪儿?”她心里满腹疑惑,发呆半晌,才又回床睡下。
待到天色大亮后,她又走进那家客栈里,也不管别人是否对她生疑,又去向老板娘打听那个人。老板娘告诉她说:那个客人称自己有急事要去旸台山大觉寺,天没亮就叫开了店门,骑马走了。卫箐辰又问那人投店时是否留了姓名,老板娘说没有留名,因为他昨天便已预付了店钱,所以他不说,她也懒得问。
卫箐辰道过谢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