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夕,快到了。”车外,传来男子低低的声音,带着淡然的笑意和柔软。让人想起夏季烈日下的清凉薄荷。
东炽,四大护法之首。喜欢白衣,有洁癖。每次打架杀人,从来不会让鲜血溅上自己的白色衣服,甚至,那柄名动天下的如水宝剑修罗剑,亦是从不沾血。
“嗯。”纤纤素手,撩起蓝色绉纱,看着窗外淡然如水的男人,笑的眉眼弯弯,炽,就如那修罗剑,如水般清冽,如玉般温软,却杀人于无形夺命于刹那。数十年稳居四大护法之首,就能看出其锋芒之利,这个男人,可是能和修一战的人呢。
不过,说实话,四大护法,谁又是简单的呢?
少女单手撑着下颌,笑得迷离,笑得魅惑,笑得倾城又倾国。
相较于东炽的光明清冽,擅长暗杀的南瑾就是暗夜的神。月夜飓风,那柄暗红色的匕首,便是他的成名武器。招式华丽的暗杀技、鬼魅惑人的鬼步、无人能及连修的追不上的速度,那个邪魅而冷漠的男人,是四人中间最最恐怖的存在。修曾经说过“假以时日,这个大陆,再无人可以阻拦他。”
不过。少女随即笑的更欢了。一切,又如何能现在就下定论呢?
比如说,那个少言寡语,总是被人忽略存在,除了自己再无人见过其容颜的男人,可是从来都没有使用过武器呢。西绛。
又比如,那个总是谦谦君子手摇金扇步履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子,又有何人见过他眼底的杀气。北瑶。
任何一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呢。
日光,越发明晃晃地刺眼了。这里已经极为接近皇宫,百姓已被禁步。只有路旁整齐划一面无表情的御林军,兀自站成了烈日下刺目的风景。
汉白玉的官道上,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漫长无边的长街里,喧哗,又寂寞。远远的,便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寂静、无声、跪在长街的那头,唯有一人,笔直地站着,背着日光,看不清表情,甚至看不清容颜。
而那些人群之后,是巍峨的、庄严的、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
少女的嘴角,微微地沉了沉。复儿继续暧昧不明地笑。只是,在无人得见的面具背后的眼睛,暗的深沉。
12年前,5岁的自己,在数百暗卫不惜牺牲才得以逃出宫去,众人皆言小公主被俘,生死难料。却只有她始终坚持不放弃的进行着对她的,暗杀。甚至从未想过要做任何的隐藏,每一根箭羽上,都是她的独有的标记。许是不曾料想过,一个5岁的孩子能在几百名死士的暗杀里,侥幸逃脱吧。
她还记得那些死士的话——就地格杀!
她告诉了自己,这个世界究竟能森冷严寒到什么地步,她告诉了自己这个华丽的皇朝内部究竟已经腐烂到什么地步。
恶心地发臭了。
12年前,自己拼尽了全部才能逃出去,而现在,百官伏跪,宫门大开,只为迎接当年落难的小公主。
皇后唯一的女儿、护国大将军最爱的小外孙女、接近神的存在的修唯一的弟子。
真是可笑,当年的自己,也占据了前两项,为何却不曾有一丝一毫良好的待遇?还不是被追杀至走投无路精疲力竭不慎失足坠入万丈深渊,却意外地触及到了无极门的入口。
因祸得福。大难不死,荣宠加身。
着实讽刺。
有些倦怠地收回目光,叹息。
低不可闻地叹息,却让行走在后方的男子,略微地抬了头。
年轻而俊美的男人,并未束发,只是用一直造型简单的簪子稍稍固定了,俊美的容颜,带了丝妖异、和深沉。淡色的瞳孔,斜飞入鬓的长长眉毛,薄薄的唇抿成了冷酷的线条。一袭紫色锦袍,罩着银色的纱衣。座下纯白色的猎影,同样的意气风发,踱着方步宛若视察自己的领地。那是夕颜送给他的,猎豹。
在这之前的几天,修曾经半夜来找过自己。
彼时的修,一扫往日的温润和随和,退去了神一般的光芒,那般冷硬的肃穆的线条,那是他第一次看到。
修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背影森寒而冷峻。
他就这么背对着自己,娓娓道来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那一年的孩子,仅仅只是五岁,衣衫褴褛、破破烂烂地贴在已经看不到整片肌肤的身体上,裸露在冰雪中的肌肤青青紫紫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口子,有些甚至还在流血。本应是白白的可爱的孩子,只想要被人紧紧地抱在手里呵护着。可是那个孩子,跪在寒风凛冽冰天雪地里,小脸又脏又红,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她说,请收我为徒。
彼时的修,看着面前的孩子,却没有多少的怜悯。他从来都只是一个无情的人。
他问,你有什么?你要什么?而你,又能放弃什么?
你有什么,能让我破格收为徒弟?你要什么,才让你这般在严寒的冬季长跪不起?你能放弃什么,去得到你想要的?这是修对着每一个想要拜他为师的人的问题。那么多年下来,他早已学会了对答案的毫无期待。
只是,那个时候的修,完全没有想到,接下来孩子的回答,让他的一生,就此改变。
我无意问鼎皇权,却不得不拿起复仇的剑戟;我无意万里江山,却不得不抬起染血的双手。我,亦有自己最终的底线。如果,必须拥有那至高的权利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那么,双手沾满与我同源的鲜血、双脚践踏着与我相似的容颜,又何妨?而你,只需与我一同,问鼎天下。
彼时的那个孩子,跪在雪地里,小小的身子被寒风刮得微微战栗。可是孩子只是咬着牙,倔强地仰视着站着的男人,许久许久,才朗朗道来,说着那完全不像答案的答案。
却成功的让那个男人震撼了。
她还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的下跪,这是我最后一次的仰视。尖锐的话语不知道是为了告诉男人,还是为了告诫自己。宛若被寒风撕裂的破音,夹杂着冰屑般的锐利,完全退去了一个孩子该有的儒雅音调。
良久,久久站立在雪地中的男人,笑了,一刹那万里芳菲。他弯腰,将雪地里的孩子抱起,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染得面目全非的衣衫,说:“是的,这是你最后一次的下跪。这是你最后一次的仰视。从今以后,就让我们一起,问鼎天下。”
说完这些,修便再无言语,他站在窗前,久久伫立。
沉默。南瑾也是沉默着,他坐在桌前,擦着手中的月夜飓风,突然之间视线便模糊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集万千宠爱于一生的天之骄女,却不想,却有这般让人心痛的过往。那段话,若不是痛极了,若不是心碎了,一个5岁的孩子,如何能说出这些?皇室黑暗、政界肮脏,作为杀手的他再清楚不过。可是,一个5岁的孩子,又是经历了怎样的黑暗,感受了怎样的疼痛,见证了怎样的肮脏,才会一步一步爬上无极门长跪不起,只为用同源的鲜血祭拜逝去的亡灵?只为用相似的容颜洗刷昔日的仇恨?
所以,那声叹息,他懂。
影子,一点点的缩短。渐渐地,依稀能看清那位站立的老人,右手托帽,站得笔直,似乎还能看到那般略带激动又佯装镇定的表情。司空裕,凉渚国最伟大的将军,南征北战为凉渚打下了大片河山,当今皇后司空氏的父亲。
“司空裕,功高却不盖主,一生都奉献给了凉渚国,辅佐了三代帝王的将军,可谓是凉渚的开国名将了,凉渚有一半以上的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难能可贵的是,从不恃才傲物,居功自傲,就算是对待下人亦是彬彬有礼谦虚谨慎。可谓圣人。”马上的男子,看着若有所思的少女,微微浅笑,春暖花开。
“炽永远都知道夕颜在想什么。”少女回头,看着那个笑的温和笑的明媚笑的风光月霁的男子,嘴角勾起同样明媚的弧度,“那么,炽必然也知道,圣人通常都是装的。”
三代名将、国母之父,这样的尊荣还能让那个老人保持所有的谦和淡定甚至更加虚怀若谷之心,那么,必然说明,有什么比这些更加能够诱惑他的存在,使得整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足以放弃这一切的名和利。
“而他所要的,必然比现在这些要多得多。”淡漠、无情、冰冷的语调,出自猎影上那个始终未曾出声的男子,薄而冷的线条,眼神都不曾闪动一下,却一语中的。
“不急。狐狸,总是有尾巴的。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下豹子的下豹子吧。到了,莫让人家说我们上阳宫啊,没规没距的。”最后一句,语调明亮圆润,声音清晰缓慢,带着孩子气的儒雅和少女特有的清丽,辗转在唇尖,缓缓溢出。在最后一个字即将消逝于空气中之时,达达的马蹄瞬间停滞,恰到好处地,停在了人群前十步的距离。
“老臣司空裕恭迎上阳公主夕颜殿下学成归来!此乃我上阳之福、凉渚之福!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骄傲的、激动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年迈的老人颤颤巍巍地准备跪下。
却,及时地被一双手拦了下来。白皙、细腻、宛若凝脂带着幽香的气息,老人颤颤巍巍地激动地抬头,却在仅仅发出一个“公”字的时候戛然而止。
“外祖父莫要多礼,夕颜担待不起。”声音自车上缓缓飘下,而眼前的女子,温柔浅笑,魅惑不已。却不是那个少女。
微微愣怔间,却看到车上缓缓而下的少女,雕刻精美的银色面具,黑色水晶阻隔了视线的交汇,华丽的白色宫装,质地精美一看就价格不菲,甚至任何皇室子女都没有资格拥有的。
那般高贵、这般奢华。少女从车上拾阶而下的姿态,宛若在九天之上缓步。
“恭迎上阳公主夕颜殿下学成归来!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跪伏、万民恭贺、凉渚终于为他们十二年前丢失的公主千里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