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跳闸了,也不泛红了,十一、十二两个月单产,在原有的生产水平上增长百分之七十,而且每吨成本降低二十元。
一九八六年,为了缓解原料危机,德阳钢铁厂决定建立一个五吨炼钢车间,但由于这种小电炉耗能大,技术经济指标差,而且与国家大厂争夺废钢资源,国家政策是严格控制的。“钢联”认为,像德阳钢铁厂这种中小型企业,布点广,可以以此节省调坯运费,而且依托三厂(二重、5·12、东电),废钢资源较有保障,如果贸然上大型炼钢炉,技术资源不允许,而小型钢炉,现有技术却是成熟的,于是,他们积极地为钢厂拟定可行性论证报告,使电炉车间顺利通过了项目审批。
也是在一九八六年,年炼钢能力在六十万吨以上的甘肃酒泉钢铁公司,因为没有开坯机,想通过四川省冶金厅帮忙为其物色一家技术力量可靠的厂家帮助开坯,“钢联”便毫不犹豫地为他们引荐了德阳钢铁厂。
酒泉钢铁公司在经过实地考察后,双方终于达成协议,由德阳钢铁厂替他们开坯,酒泉钢铁公司则向他们调拨一定数量的钢锭。
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原材料供应不足的大问题。但是,“酒钢”生产的是250方的十锭,而德阳钢厂的500型开坯机只能吃200方的八锭,于是“钢联”又提供技术指导,改造500型开坯机,实现了在全国首次用500型开坯机开出60×60方钢坯,使“酒钢”人大为叹服,以至放下国营大厂的架子,把“德钢”人的开拓精神、八角井人的干劲和智慧,作为他们全体职工学习的榜样。
一九八八年,“钢联”又一次为德阳钢铁厂作出准确的市场预测。
当时,国家制定了控制基建、发展能源的政策,材价暴跌,销量锐减。许多钢厂又因此岌岌可危。
德阳钢铁厂根据“钢联”的建议,利用新上马的400型钢车间,大量生产出国营大厂认为利薄量少,不愿生产,而矿山煤窑却需要的轻型轨道。
结果,随着能源事业的发展,轻轨身价倍增,由此,德阳钢铁厂不仅没有受到市场疲软的冲击,反而因在西南几省独此一家,待价而沽,获利不菲。直到现在,轻型轨道还是“德钢”的拳头产品之一。
……
经过长达近六年的交往,诚挚的“德钢”人终于赢得“钢联”的认可,终于在一九九○年结束了马拉松似的长久的期盼。
一九九○年,在所有制、产权、利税缴纳等关系不变的情况下,德阳市钢铁厂正式加入了四川省钢铁联合公司,成为“钢联”直属的实体企业之一。
“德钢”的人、财、物、产、供、销,均由“钢联”公司全权管理,于是,德阳市钢铁厂从此走上了“招安”之路,开始从管理到经营的全面改革。
这无疑是一种极明智的选择。
作为乡镇企业的德阳市钢铁厂,能加入以国营大厂为主体的“钢联”公司,不仅使他们摆脱那种只能捡路边遗财、自生自灭的野草闲花的处境,同时,也能以他们独特的体制和经营方式,给国营大厂这些在温室中所养的名卉带去一些新鲜的空气,增强了钢铁联合体的活力。钢铁联合公司接受了“德钢”,意味着农民从真正的意义上与工业成功联姻,是一种对农民向工业发展的种种努力的认可,是乡镇企业终于进入归口管理的一个重要标志。如果说德阳钢铁厂加入“钢联”公司,是他们自身的欣然选择,那么,“钢联”对“德钢”的选择又是为什么呢?
作为省“钢联”公司企管办主任的王国才工程师这样说--从省“钢联”掌握的情况来看,到二十世纪末,我国的钢材的缺口仍然很大,发展乡镇企业,既是一种扶贫致富的富民政策,也是国家建设自身的一种需要。
国家一时拿不出钱来办那么多钢厂来满足我国市场的需求,而乡镇企业,无疑是一种强有力的补充。
对于“德钢”,虽然建了500型开坯机,上了几台轧机,但是始终处于肚大粮少的被动局面,开坯量也很少,产品的质量和产量都很不稳定,基本上还是作坊式的小打小闹。“钢联”之所以看上这个厂,一方面是“德钢”的体制灵活,职工们真正做到了“农民的底子,工人的样子,军人的纪律”,干劲大,最主要的是看上这个厂长--王周龙。
其实,乡镇企业的钢铁厂,基本上都还是一种简单劳动,工人的素质要求并不需要多高,但对于一厂之长的要求却很高。
一个厂经营好、销售好,多半是靠与客户的关系,这不足为奇。而管理水平才是衡量一个企业是否有前途的重要依据。在设备不变的情况下,产量要年年递增,销售渠道还能不断地拓展,这才是真本事。王周龙便有这个本事。
一般的厂长,都重经营,轻管理,而王周龙却不这样,他很少出去跑。
一方面,他在全厂推行了自我控制、自我约束的机制,另一方面又成功地调动了绝大多数职工的积极性。大胆用人,人尽其才,制度逗硬,福利优越,可以用一句老话来说就是:恩威并重。
如果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那么制度是第三生产力,感情因素就是第四生产力--这是王周龙的发明。
对于“德钢”,王国才觉得有三点值得其他企业学习和借鉴,也是“德钢”最为难能可贵的地方:一是“德钢”的发展全部是依靠自身积累,无一分钱设备贷款,全部用滚雪球的方式积累起来,这是许多国营大厂都无法做到的。更不像有些企业,大摆排场,为了什么高起点、高规格,一下子投入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资金,其结果是鸡公拉屎头截硬--企业的开张之日,就是企业倒闭之时。而“德钢”却一直坚持的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决不贸然而进。二是“德钢”自始至终推行按劳分配的原则,敢于拉大分配的差距,分配明细一目了然,上至管理干部,下至普通员工,都可以从自己的实际工作中算出本月能领多少工资。三是“德钢”人不贪小利,靠生产发展实力,产品几乎全部交物资部门,减少钢材市场波动的冲击和风险。这是一种眼光,也是一种气度,都是难能可贵的。
以上是王国才工程师对“德钢”和对“德钢”人的评价。当然也是四川省“钢联”对“德钢”总的评价,那么“德钢”人又是怎样评价“钢联”和王国才的呢?
原“德钢”总经理,现“德钢实业集团有限公司”的党委书记向兴高说,加入“钢联”,能使德阳钢铁厂在建设自身的同时,增强抵御风浪的能力,还找到一个能避风雨的港湾,就像一只小船拴在一艘大船上似的,任凭风吹浪打,都能得到庇护,达到和衷共济、同气连体的目的。向兴高说,王国才老师是我们“德钢”永远都应该感谢的一个人,是“德钢”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个人,他尽管是“钢联”企管办的主任,但他是一个十足的古道热肠之人,为乡镇企业的振兴,他做到了不遗余力地付出。
他是一个虔诚的科技工作者,是一个自找苦吃的科技“流浪汉”,总是来去匆匆地辗转于各厂的这样那样的问题和困难之间。
他几乎参与了每一次为德阳钢厂服务的项目,其产生的价值,很难用金钱和数字来说明,这就是“德钢”永远应该感谢他的原因。
向兴高说:“我想,在四川境内的钢铁企业,应该感谢王国才老师的不只‘德钢’一家,一定还有很多很多。”
自从“德钢”从那尘封网结的朝阳寺一出来,便成了“叫花儿”。没吃的,找米下锅,一直是制约“德钢”发展的瓶颈。
为了一台500型开坯机,“德钢”人,镇、区、市的各级党委政府,都为此艰辛付出,都为此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帮助,但安装完毕后,其开坯量只相当于设计能力的十分之一。“德钢”人忘不了,“德钢”最初的创业者为勉强维持加工而经过的那些走街串巷,收购破钢烂铁的日月。钢锭对于钢厂,就如粮食对于人,是钢厂得以生存的根本。
然而,长时间以来,原材料的青黄不接,使德阳钢铁厂一直在饥饿线上挣扎。德阳钢铁厂要生存,要发展,要壮大,要达到八角井镇人民因有“德钢”而致富的目的,就必须从根本上解决原材料危机的问题。
后来,尽管有了“钢联”的资助,能通过“钢联”公司得到一些原材料,从有矿山的企业调拨一些原材料,但他们不能眼巴巴地望着“钢联”等、靠、要。
等、靠、要是懦夫,是无能,这不是“德钢”人的性格。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在一九八七年,善于抓住机会的“德钢”人当然不会错过。甘肃酒泉钢铁公司,有年炼钢六十万吨以上的能力,但该公司没有开坯机。
酒泉钢铁公司为了解决全部靠外厂开坯的巨大运费和缩短加工时间,决定在本厂自建一个550型开坯车间。
“酒钢”负责人找到四川省冶金厅,希望帮忙物色一家能帮助他们建设550型开坯车间的厂家。“德钢”人自建500型开坯车间的进度和质量,就是一个有目共睹的样板,所以,通过“钢联”的引荐,酒泉钢铁公司的负责人一行来到了“德钢”。
德阳钢厂自建500型开坯机,其技术和成功的经验,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对他们不仅是一种鼓励,也是一种启发。
于是,酒泉钢铁公司当即决定,全权委托“德钢”人为他们设计、安装和试轧。“德钢”人也不失时机地提出自己的要求,550型开坯车间建成后,“酒钢”须为“德钢”长期供应钢锭原材料。
这对于双方来讲,都是互惠互利,所以“酒钢”人答应了。
但与“酒钢”签订那份合同,对于“德钢”,严格得近乎苛刻。
白纸黑字地写着这样的内容:
必须保证当年动工,当年投产;
必须保证开坯出材率达到百分之八十八;
必须将新车间承包三年,若无事故,厂方才能验收接纳;……
公元一九八七年春节刚过的三月份,以李望金为主任、谭玉国为技术员的一群八角井的农民汉子,离妻别子,慷慨豪迈地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开始了一曲令人兴奋的大漠壮歌。李望金,这个八角井照桥村土生土长的老人,他是当初二十七名创业者之一,他去甘肃酒泉时,已年近五旬,是年龄最大的一位。
他于一九九一年退休,退休后,他仍然负责全厂的绿化工作,直到二○○二年去世。他亲历了“德钢”起始、转折、成长、跨越与辉煌的历程,无论是“德钢”的低谷,还是波峰,他都与之荣辱与共,风雨兼程。
他去世时,年龄并不大,只有六十岁,按国人平均寿命来说,还差几年的时光。他为“德钢”奉献了后半辈子的人生。
当然,像李望金这样的人,在“德钢”还有很多。
如李本辉,原“德钢”建安公司的经理,本厂的任何一个基建项目,都有他艰辛的付出,“德钢”先后为八角井投资近一亿元公益事业的建设,都有他顽强的身影。
李本辉这个名字,八角井人不会忘记,因为他把汗水洒遍了整个八角井镇。
请看,由李本辉带队,“德钢”集团无偿投资所建的项目吧:--投资一千多万元新建八角井镇中心小学、多功能幼儿园,近二千名八角井人的后代在这全国一流的学校接受良好的教育。
--投资一千多万元新修三十四公里的乡村水泥路,由此结束了“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包糟”的行路历史。
--投资一千五百多万元,新建职工文化活动中心(南春园),独具特色的仿古艺术建筑,完善的娱乐设施,为八角井人提供了休闲的好去处。
--投资新建德阳市泰山南路延伸段,与市区形成“十里长街”的壮景。
--投资新建八角井大桥、绵远河防洪大堤等。
--投资一千五百万元扶持六个村办起了企业,乡村工业化格局显露曙光。
李本辉所领导的基建队伍,为八角井这个农业小镇的城市化,功不可没。
但他也于二○○四年初,英年早逝。
天忌英才,但你除了诅咒苍天无眼、阎王无情外,又能怎样?
还有一个叫胡大德的。
那时的“德钢”还是叫轧钢厂的日子,也就在那一段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因产品滞销,一年只能生产三四百吨钢材的八角轧钢厂,居然有五百多吨的积压。为保人保厂,作为厂保管的胡大德,带领全厂兄弟,在停机后,到河滩上去挑拣石灰石,以一毛三一斤的价格,卖到三里外的一个小石灰窑。
他去世得更早,于一九八四年,那时,钢厂刚露转机的苗头,但他没能看到他为之费尽心力的“德钢”的兴盛与辉煌。
在“德钢”,像他们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但我们除了扼腕叹息,又能怎样?“阎王定就三更死,怎肯留人到五更”,阎王已经听惯了人们对他最恶毒的诅咒,所以已经麻木,所以我们也就只好接受这无情的现实。
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值得许多人去怀念。
怀念他们的人,满怀感情谈起他们的事迹、他们的为人,值得他们欣慰的是,他们至今还活在“德钢”人、八角井人的心中。
站在“德钢”苗圃园中,我似乎看到李望金正蹲在一畦花田前,一手捻土,一手轻轻地扶着娇瓣嫩根,那神情,仿佛是一老翁对幼童的慈蔼温敦,又像是孩提之于自然物种的天真与专注。
“德钢”厂的绿化,在乡镇企业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仅树木,就有六十余种,草本木本加起,有几百种之多的花卉。
仅梅花类,就有腊梅、素心梅、狗牙梅、红梅……
桂花类的,有金桂、银桂、月月开的月桂、八月开的八月桂……还有月季、玉兰,有茶花、樱花、金杯菊……总之一年四季,在“德钢”近五百亩地的厂区里,月月花满地,四季花飘香。
而树,更是栽遍了“德钢”厂区的每一个角落,让“德钢”融在绿柳浓阴之中。这都是李望金辛勤付出的结果。
正是这位李望金,要带领一支和他一样出生低微、半路出家的弟兄们,去完成远征漠北的壮举,开乡镇企业帮助国营大厂筹建车间、安装机械的先河。
对于“德钢”,这次远征漠北,无疑像是一场大的战争,如此的重负,自然又少不了谭玉国。因为成败的关键,取决于技术的掌握。
春节刚过的德阳火车站,总是那么拥挤。
站台上,车厢里,告别的人,送行的人,人头攒动。
上路远行的人,堵塞在窗口,挤在车窗外的,频频叮嘱他们的亲属和朋友,把这分别的场面弄得非常的热闹,也非常的伤感。
王周龙紧握谭玉国的手,也是叮嘱,当然也是命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几分钟后,列车在一片肃穆中缓缓启动。这时,先有几声压抑不住的啜泣来自站台上,车上车下送别的人们一下子被别离的悲凉所笼罩。
当然也还有挥手强打欢笑的,那人为的欢乐带有几多违心的做作。
这次远行的“德钢”人,大多年龄在十八九岁,他们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远离故乡、亲人,年龄稍大的才刚刚结婚,新婚燕尔,自然更是不舍。
车窗外,熟悉的故土,熟悉的人,水泥电线杆,砖瓦房,灰色的混凝土的建筑物,厂区,厂房,初春时未发新枝光秃秃的树枝丫纷纷后退。
八角井镇,德阳市,离他们越来越远,春寒料峭,迎面来风又冷又硬。
但他们大多年轻,大都没有家小,没有负担和太多的牵挂,是他们最能打拼的时候。
按合同规定,是三年的时间,三年的时间,也就是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也许就这一段时日,会成为他们人生中精彩的回忆。
对于一个人,如果没有值得回忆的东西,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
对于他们个人来讲是这样,而对于“德钢”而言,他们承载着“德钢”长远发展的理想,他们这次任务的终极目的,是从根本上解决“德钢”原材料紧缺的问题。
残阳似血,喷吐的惨艳,映照着没有边际的荒漠。
云空静止,弥留的白云编织着长歌无垠的哀思。
大漠荒原,大地那洪荒远古的动乱,借助暴力的内在激情,演奏着一场场地球表层伟武雄强的情杀,那是比金戈铁马还具有不凡气势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