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龙就算小器了,他强调的不是能力,而是品行,他说:“品行是做人的第一要素,无德的人就算有才,也是烂才,这种人你不敢重用,你越重用他,翅膀一硬,他就越有可能弄一个不可收拾的大烂摊子,这样的人最好不用。相反,有德无才的还可以用,因为才是可以培养的,只要给他环境和施展才能的天地,任何人都有脱颖而出的可能。而要重新塑造一个人,那就太难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小人终究是小人,用小人去干大事、握重权,只会把事干糟。”
王周龙没有“不拘一格降人才”,“唯才是举”的大气,但他很诚实。
许多才智平平但为人正直、诚恳、守信的人留下来了,并且还担任了很重要的职务,经过培养,没有一人不能胜任各自的工作。
进厂伊始,王周龙就对他的伙伴们说,命运安排我们走到一起,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同一战壕的战友。
这群八角井的农民,不再是祖先模式的持续,不再以一成不变的目光局囿于这片沧桑的土地。
农民,我们都曾经熟悉了逆来顺受的闰土、悲惨凄切的杨白劳,我们也熟悉了高大全、陈奂生等新社会的农民形象。但是,当我们走进“德钢”的大门时,我们便在一瞬间明白了,那熊熊炉火中百炼成钢的,并不仅仅是无音无情、无血无肉的顽铁,历史应当记住这些真实崭新的名字:
王周龙,尽管他已是年销售收入达六个多亿,下辖十九个骨干企业的最高领导,尽管他廉价的外衣上挂满“全国农业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等各种奖章,却依然质朴谦逊得像一位农夫。向兴高,一个退伍的老兵,原公司总经理,现任公司党委书记。至今没有那种管理大企业叱咤风云的模样,淳朴笃厚,和蔼得可和任何一个人亲近、促膝谈心。而十多个下属企业,几十条生产线,却被他摆弄得井然有序,只有欢快的轰鸣,在真切地倾述他的心声。他说,好多年来,他都是王周龙的左右二臂,能和这样的上级,和这样的一班人一起工作,他舒心、愉快……
贺显琴,在当年《我们班有位铁姑娘》之类的歌曲全国流行的时候,她确实是在八角井公社的农机站驾驶过“铁牛”,后进入钢厂,从一个开票员到主管经营的厂长助理,悠然自信,如当年驾驶铁牛一样,与天南地北的客户打交道长达十余年,成为四川省冶金行业仅有的两位女经理之一。无疑,这又是巾帼中理所当然的自豪。乡镇企业的财务,历来在人们的心目中都是一本烂账。而当许多国营大厂纷纷到“德钢”集团学习财务管理时,当四川省财经学院的教授将他们的财务制度作为教学范本时,我们就不应该忘记这一制度的创立者,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叫廖明良。
创业先驱们的功绩自然不可磨灭,他们的精神永恒。
我们不难想象,如果“德钢”集团永远都只有二十七名几乎都是斗大字不识几箩的勇武的汉子,永远都只有一台自制的破旧轧机,就不可能有今天的规模。
现在,一台电脑就可以把管理效率提高几十倍,一套微机装置就可以使炼钢炉每吨节约一点二公斤的电极消耗,每年避免三十万的损失。
从这些点点滴滴的启示,“德钢”人终于明白了,大脑远比双手要灵敏高效得多。于是,他们在生产和管理上加强技术队伍素质建设和对科学手段的引入,就显得更重要了。除聘请国营大厂的退休工程人员和一些“星期天工程师”,“德钢”开始自己为自己补充新鲜的血液。他们先选送大批的中青年技术人员到重庆大学、重庆钢铁学校等专业学府去深造,并自办职工技术培训班,聘请高校教师和高级工程师前来授课。
几年下来,全厂百分之七十以上职工受到过不同程度的专业培训,而且许多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还走上重要的领导和生产岗位。
于是,便有了青年技术员文强,别出心裁地为250×4型轧材车间设计了一个围盘,不仅减少了劳动强度,而且使原来一个班时二十多吨的产量一下子提高到五十多吨,同时降低了对设备的磨损,每年为厂里节约六十余万元。
于是,便有了刘贻奎、向胜国、张正军、李本林等,仅用十天时间,为500型开坯机安装了一个自动移钢升降台,将原来一个班时一百五十余吨的产量,猛地提高到二百三十吨。在市场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点子、胆子、脑子、票子的“四子”经济占据重点,一批在企划、营销、管理等方面的智慧型人才渐渐浮出水面,刘贻奎、王明英、唐谊聪等走上了重要的领导岗位。
去过寺庙的人如果留心的话,就会发现一进门首先看到的便是弥勒佛的笑脸,再往后看,便是面色阴沉的韦驮。
相传在很久以前,他俩并不在一起,而是分管不同的庙宇。
弥勒热情快乐,所以香客甚众,但他丢三落四,不善理财,致使入不敷出。
韦驮是管财好手,但成天阴着脸,太过严肃,搞得香客越来越少,以致香火断绝。佛祖查看香火时发现了这个问题,就把他们放在同一庙里,弥勒负责公关,韦驮掌管财务,在二人的分工合作下,庙里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既精通财务管理,又能坚持工作原则的刘呈平就是现在“德钢”的“韦驮”。刘呈平说:“一个企业的成败,财务管理是最重要的一环,如果财务不好,效益再好的企业也会入不敷出。而理财的好坏,取决于管财的人是否坚持和严格履行财务制度。”
她说,企业效益好时,许多人把企业当成“唐僧肉”,谁都想啃一口;企业效益不好时,又想在企业倒闭前狠挖一笔作退步的资本。
在平时,有报销权利的人又想方设法,巧立名目,编造理由,在数字、在票据上做手脚,企图多报销、乱报销。
为使公司不至于因此蒙受损失,不但要具有一双识别真伪的火眼金睛,而且还要弄清与公司财务产生关系的由头和个中环节,知道收多少或支多少的缘由。
刘呈平说,一旦事宜清楚后,她就会严格按照国家的相关法规和公司的财务制度认真把关,认事不认人。
为此,她与很多人发生过争执,甚至闹过别扭,但她说:“这是制度要求我必须这样,绝不是对某个人有什么意见。在私人关系上,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恩怨;在工作上,我必须要坚守原则,为公司守好这片阵营。”
……
还有许多的人,还有许多的事,我不能以有限篇幅,将“德钢”的层出不穷的精英、后起之秀,把他们的人,把他们的事,一一作翔实的记录,只好留下这一份遗憾了。
然而,值得欣慰和肯定的是,这群八角井的农民,他们用自己的智慧、才能、品德,苦干、巧干与科技的结合,终于丢弃了“犁头水牯牛”的桎梏,在现代化的工业文明中找到适合于自己的位置。
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也是历史必然的选择,即将或已经担上重担的年轻一代,又将如何总结过去、昭示未来呢?我们将拭目以待。
老一辈留下的不仅是财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
王周龙,无私奉献;
向兴高,团结诚义;
贺显琴,忘我工作;
廖明良,勤奋好学;
……
二○○四年五月三十一日晨,一位扫街的清洁工,因图方便,把扫街的垃圾倒往临街的“南春园”里,这时,一位中年妇女急忙跑来阻止道:“你为啥子要将垃圾倒进我们的‘南春园’呢?”
这位中年妇女就是贺显琴。
她说:“我已经完全把‘德钢’当成自己的家啦,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一丁点儿对‘德钢’不利或侵害的行为。”
所以,她就绝不能容忍那个清洁工把垃圾倒进“德钢”的“南春园。”
身为主管经营的厂长助理,是拥有相当大的权力的,单就资金而言,她就掌控五千万元的流动资金,但贺显琴说:“那是责任,是压力。”
好多人评价贺显琴是个女强人,一点不假。
胆小怕事,在许多人眼里成了女人的专属,而她驾驭的钢铁长龙,驰骋大江南北;有的女人见月伤心,她却勇于开拓,一派雄风;有的女人的生活世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冷冰冰的荒山秃岭,而她却让“德钢”产品畅销全国,远涉海外。
曾流行这样一句话,做人难,做女人更难。那么做女强人呢?那岂不难上加难。正因为她能战胜那“难上加难”,所以,她才引人瞩目。
那么究竟有多难?
产品变商品,销售是关键。关于产品的销售,贺显琴用四句话概括了其中的艰难。想尽千方百计,费尽千言万语,
跑遍千山万水,
历尽千辛万苦。
这就是“德钢”人说的“四千精神”。
一九九八年,“德钢”庆祝建厂二十周年之际,“德钢”一职工曾写下一篇《赞销售员》的作品,现摘抄如下:
……
销售员,不简单,
他给工厂产品巧把红线牵,
为了工厂销产品,
他把浑身解数都使完,
为了工厂销产品,
他把全部心血都操干,
为了更多销产品,
他,尝尽人间酸甜苦麻咸,
麻辣里头还有酸,
……
工厂里的销售员,
商海里的长脚杆,
背挎包,拿雨伞,
全国各地都走遍,
哪里有市场,
就往哪里钻,
开拓市场找销路,
哪顾疲劳和艰难。
老买主,编价钱,
一分一厘慢慢缠,
为了成交打基础,
笑脸还搭红塔山,
……
远离家乡别亲友,
那只有,
只有在梦中才团圆。
……
为了工厂挣脸面,
不顾垫钱钞票完,
打肿脸儿充胖汉,
家里、厂里招待完,
还要出去游个遍,
宝光寺,都江堰,
乐山大佛峨眉山。
浑身劳累汗未干,
就要忙着去收钱,
哪顾节日和假日,
又要离家园,直到货款到厂里,
一桩销售任务才算完,
吃得苦,舍得干,
不分严冬和暑天
……
贺显琴说:“不赊不欠,就难以把产品销售出去。产品积压,让人焦虑,赊欠出去,又怕货款难以收回,有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显琴自从主管经营以来,神经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产品销售直线上升,她的身体状况日益下降。
她主管经营十余年,就失眠了十余年。
被失眠折磨了十余年是个什么滋味,只有失眠了十余年的人才知其痛楚。
但知道这种痛楚的并不多,因为很少有人有失眠十余年的体验。
我只知道,失眠了一个晚上,就会使人焦躁、疲惫、沮丧。
十余年的精神焦虑,十余年的失眠折磨简直让人不敢想象。善于休息,才善于工作,这个道理,贺显琴比谁都懂。为了让自己多少得到些休息,她不得不服用大量安定药剂。当然能承担贺显琴这个角色的女性也不多,在四川省的冶金行业中,仅只两位。她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女性,但也为此付出了她的健康。
她爱“德钢”,胜过爱自己的家庭。她不管是为人妻,为人母,还是为人媳,她都不算太合格。她说,她感到最对不起的是她的儿子和女儿。主管销售十余年,她很少回家,她没有辅导过儿女学习,甚至没有去开过一次家长会,她不知道儿女的学习状况,也没有照顾好他们的生活。采访中,贺显琴谈到此时,这位坚强的女性眼里也满含泪花。她说,两个孩子身体都不好,学习也差,女儿上完初中后,只上了个中专就没能继续上学。
贺显琴说,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但她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德钢”人。贺显琴还说:“从‘德钢’的创业、发展壮大到辉煌,像我这样为德钢全力以赴,不顾家庭、孩子和自身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所以当时厂长王周龙就曾这样说过,像这样的人的子女,今后的‘德钢’将无条件为他们提供就业之路,因为我们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就无法关注孩子们学习,使许多孩子因此而失去了进高等学府学习深造的机会,就给孩子们今后的就业带来困难,‘德钢’要为他们提供就业路作些补偿。就因这一点,‘德钢’就必须继续做强做大,而这个任务就落在新的公司领导班子的头上。”她不允许任何人损害“德钢”利益,十余年来,以她带领的销售队伍卖出的产品,总价值近几十亿元之巨,直到她离任,仅只有不到二十万元的货款没有到账。
在购进原材料时,她绝对不允许伪劣产品进入“德钢”的生产线,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在材料重量上做手脚,为此,她和她的家人都曾受到过生命威胁,但她也没有因此而放弃原则。“龙生龙、凤生凤”,书香门第出生的廖明良生就爱学习。
但廖明良很不幸,天生爱学习的她,正是学习知识的大好时光,却让她失去了在校学习的机会--文化大革命毁了许多人,廖明良也是受害者之一。
初中没毕业,顶多只算得是个半文盲的她,便以回乡青年的身份下放到八角井公社梨园村一组。
廖明良也是幸运的,她是以知青的身份回乡,所以生产队就分配她做农村知识分子才做得了的工作--记分员。
相对轻松的工作,让她保持了相对饱满的精神。
她很珍惜这份精力,她没有把它用于拉派性,搞武斗上,让阶级斗争和造反有理把自己那点残存的精神耗得一干二净,她把那份精力用于学习。
当别人在挖空心思弄什么黑材料的时候,当别人在准备专政谁的时候,当别人在千方百计地想如何才能给谁臆造罪行的时候,当别人在门前窗口监视或偷听谁有反革命行动和言论的时候……她便远离了那些非常龌龊,非常无聊,甚至非常无耻和可鄙的、你死我活充满血腥的角斗场,保持着心中的宁静。
廖明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和空间,学习她需要的,也是社会所需要的知识,因为她深信,中国不可能永远乱下去,以后不管谁当政,都需要有知识的人才。
有知识的人,才有可能在社会上找到实现自我价值的位置。廖明良说:“任何一个人的一生中,都有几次可让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能否抓住机会,在很大的程度上,取决于你自己是否有知识的力量作后盾,平时不学习,到时候一定会书到用时方恨少。”
廖明良说,不要因为没有跨几天学堂门,就认为自己不行,要知道,文凭不等于知识,自学同样能成才,只要你能认识几千个常用字,你就具备了自学的条件。
廖明良一九七五年参加工作,从事会计专业工作近三十年,她就学习了近三十年,她说:“人是活到老,学到老,还有三分没学到。”
一九七九年,廖明良调入“德钢”集团工作,距她退休时,长达二十四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她在“德钢”集团做了二十四年的“内当家”。
她说,她爱“德钢”,因为“德钢”给予了她施展才能的天地,给予了她实现她人生价值的平台。而她也为“德钢”作出了许多的贡献。
她有较强的业务能力,有许多国营大厂都纷纷到“德钢”学习她制定的财务管理制度,四川省财经学院也把那些财务管理制度作为教学的范本,她的成绩不但得到了全厂上下的认可,让她身居集团公司常务副董事长、总会计师要职,掌握集团公司的财政,也得到党、政府和社会的认同,她笑称自己是个“获奖专业户”。
一九九一年,被德阳市中区人民政府评为先进会计工作者;一九九四年,被评为德阳市劳动模范;一九九五年,被授予德阳市中区“三八”红旗手称号,同年又被授予乡镇企业“十大女杰”的称号;一九九五年,荣获四川省优秀工会积极分子称号。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曾唱遍大江南北,因为歌中所唱引起了全国听众的共鸣。但八角井、八角井人有点特殊,田野不再完全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因为他们还拥有一个“德钢”。
农业是工业的基础,工业是农业的后盾。
经过二十多年的艰苦创业和顽强拼搏,“德钢”集团促成了八角井镇的繁荣,形成了对外开放的强劲势头,开辟了农村工业化的道路,加快了地方经济发展的进程,改变了农民儿女只能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