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龙说:“古人都有‘苟富贵,莫相忘’的思想,这些好的传统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我们‘德钢’发展壮大了,有了效益了,我们相对而言也算是富了,也就不应该忘记还生活在贫困之中的八角井的父老乡亲,我国改革开发的终极目的就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其他人也跟着富起来,走向共同富裕,我们相对富了的人应该为八角井的人民做些实实在在的事。”
王周龙这么说了,也确实这样做了。对于他家的富裕程度,在八角井境内,只算是“矮子中充当高子”罢了。王周龙说:“我出身贫困,受尽了穷,吃够了苦,知道钱的重要,它能改善你的生活品质,给你带来消费自由和愉悦,也能提高你的社会地位和身价,但钱如水,没有会渴死,太多也会淹死。况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于一个人,特别是有权的人,在经济上千万不要有任何污点。在经济上犯了错误的,没有一个能翻身。”
他说他是个农民,二十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农民本色。
他家离厂有近三华里地,不管上班下班,天晴时,他就骑自行车;下雨时,他就走路,好多人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产值几亿的集团公司大老总,上下班不是骑车就是徒步,面对这些疑问,王周龙只是淡淡一笑:“为什么我就不能骑车或走路?”
如果不是因年届六旬,岁月不饶人;如果不是因骑车来往,怕出安全事故,他也不会答应现在上下班由公司派车接送。
在物质生活上,只要能吃饱,他几乎没别的任何要求,他最喜欢吃的菜就是萝卜,爱喝的是纯高粱酒、老白干。王周龙说,在许多特殊的交际场合,他也吃过生猛海鲜、山珍海味,就是感觉不出好吃在哪里,再好的东西,都是“吞下喉咙三层屎”,价钱贵得惊人,但多是白白地浪费,农家饭没那么多“花架子”,但吃着让人感觉到就是“划得来”。王周龙很平凡,从其表面,看不出有任何一点特殊的地方,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算你和他对面而过,也绝不可能引起你的任何注意。
一头绝对没有任何雕琢、没有刻意有款有型的短发,一身干净但绝不会超过价值百元的衣裤;一脸微笑,就像是在任何的一个地方,都能遇上的一个生活怡然、极为传统而谦逊及令人尊敬的长辈。
有如此身份和地位的人,竟然有如此人生态度。在当今这个浮躁的世界,在有人争先恐后地用不同的方式向世人推销自己、炒作自己,千方百计证明自己不同凡响的时候,王周龙却表现出如此的平静和从容,平静得如同他自己不是一个大集团公司的董事长,而只是最普通、最平凡的农民,这实属凤毛麟角。
凡认识王周龙的都说:“从他当厂长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他一直都这样,不像一些得志小人,干了屁大一点事,就狂得不得了,嚣张得自己姓啥都不晓得了。”
面对这样一个人,不由让任何人都肃然起敬。
做人达到了王周龙这种境界,也就可以称得上是返璞归真了。
而能够达到这种做人境界的人,本身就不平凡。
王周龙确实不平凡,在他的身上,还有许多比一个大企业的董事长更耀眼的光环,得到了社会、党和人民的认同,给予他无上荣耀。
一九八九年,他被评为“四川省优秀农民企业家”。
一九九○年,他获得了“全国农业劳动模范”称号。
一九九三年,荣获“全国优秀乡镇企业家”称号,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中国改革功勋奖”,当选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
要得到什么,就须得有相应的付出和个人素质,绝没有随随便便就成功的事。作为一个成功的农民企业家,从种庄稼到办工厂,从交粮到纳税,从对土地的依赖到投身于市场的大海,就以其个人素质而言,王周龙确实有他不同凡响的地方。只要你和他接触,你除了能感受到他是值得任何人尊敬的长辈之外,也感受得到他那运筹帷幄的智慧和高瞻远瞩的胆识。
他有经济的头脑。王周龙说,企业家主要在于“脑”,而不在于“手”。企业家具有装着“经济”和“效益”的大脑,知道如何以最小的投入求得最大的产出。
他有战略的眼光。任何一个企业家,都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王周龙说:“一个急功近利、目光短浅者,如果机遇被抓准,有可能成暴发户,但成不了企业家。一个企业家必须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审时度势,能从繁忙的日常工作中超脱出来,进行一种看不到的具有未来色彩的战略构思。”
他有哲学家的思维。企业家能面对复杂的经济环境,使企业求得生存和发展,在于他能对周围一切正在发展变化着的工作,以哲理性的思维方式作出新的概括、归纳、判断和推理,从而使企业获得长足的发展和经营理念。
王周龙对“德钢”的经营理念是:行仁义之事,赚无量之财。
王周龙说,经营企业的目的就是赚钱,然而极端的唯利是图,未必就能真正赚到钱。企业的经营人不能只活在钱眼里,还要活在人心中。因为人心就是财富,孟子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果一个企业没有树立一个良好的社会形象,谁还和你做生意?没有人和你做生意了,你还能赚谁的钱?而最能赚取人心的,就是一个企业经营者的仁义之举。王周龙说,不能赚取人心,没有良好的社会形象的企业是一个短命的企业。企业的兴衰,取决于人心的向背,丰碑、树碑,不如人们的口碑。经营企业,从表面上看就是为了赚钱,但其终极的意义是为社会创造财富。作为“德钢”集团,尽管不可能为社会发展作出多大贡献,但至少它能带动一方百姓致富,让八角井的群众有工作可干,可以挣钱养家;绝不能把“德钢”当成是一个只是少数人发财的地方,我们要把造福一方当作己任,让“德钢”继续发展壮大。
至于善于组织、善于用人、善于经营、善于协调的领导艺术,是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应该具备的最起码的素质,王周龙当然也同样具备。
平平凡凡的王周龙,怎么能够具备如此之高的思想境界和超越常人的素质,创造出如此不平常的业绩。公司宣传部长文积林说:“没有王周龙就不可能有‘德钢’集团,没有‘德钢’集团,就不可能有八角井镇今天的繁荣,这是谁也不可能否认的事实。”
那么就让时光倒流,从王周龙成长的足迹中去探寻一番。
采访王周龙,任何一种俗成的“礼节”似乎都成了多余,于是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原上青青草,茅檐低小。除开诗意的成分,剩下的就是贫穷。这是八角井梨园村四组的一个家庭,一九四五年冬月,王周龙便降生于此。
尽管贫穷,但比起大多“捧着石头望馍馍”的邻居来讲,他们家相对而言还算是好一些的,至少粗细杂粮还可以吃饱,穿的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衣服,但还算冷不着。因此,他们家解放后被评了个“上中农”。
他的祖父曾在旧社会乡里当过师爷,也就相当于现在乡政府的秘书兼办公室主任,在当时知识程度相当低的八角井境内,他祖父也算得上是本乡的“秀才”。
王父的文化程度不高,但也粗通文墨,他常给王周龙讲解旧时蒙学典故,讲《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岳传》《杨家将》,讲礼义廉耻,讲精忠报国,讲宽厚仁慈,讲“贫则独善其身,达时兼济天下”王父常对他说:“不管你将来出息如何,均要做到上不能给爹妈增骂名,下不能给子孙留罪孽。”
王周龙也真的做到了,因此他是父亲的骄傲,所以王父在上世纪末离开人世时,双目紧闭,脸上还挂着安详的笑。
因为有王周龙这样的儿子,王父赢得了全镇人对他的尊敬。
王周龙说:“传统的东西固然有糟粕,但也确实有许多值得我们继承的精华,甚至可以这么说,值得继承的精华要比我们舍弃的糟粕要多出许多。”
人性的本善与本恶,几千年来让中外贤哲争论不休。不同的回答,导致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导致了不同的做人模式。
姑且不说人性是本善还是本恶,但我们绝对不能不讲仁、义、礼、智、信。
我们可以反对“君臣父子”、“三纲五常”、“克己复礼”的那一套,但我们不能不讲父慈子孝,夫和妇顺,兄友弟恭,朋友有信。
我们可以舍弃“存而不论”、“无极而太极”所谓聪明人的把戏,但不可放弃“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如果你的确有本事,在做好前面所述的“做好一个人”的前提下,也不要忘了用你的本事去“治国”、“平天下”。
王周龙生于旧社会,长在红旗下,从他跨入小学的第一天起,老师就告诉他,鲜艳的五星红旗是革命先烈用鲜血染成的,新社会的幸福生活,是无数的革命前辈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代价推翻了“三座大山”换来的。革命前辈只有一个宗旨,为人民翻身解放,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为劳动大众谋幸福老师对他说,生于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是幸福的,但千万不要忘了,要继承和发扬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今后,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岗位,千万不要忘记,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老师还告诉他,吃水不忘挖井人从那时候起,王周龙就对共产党员这个先进的称号倾注了无限的向往。但由于种种原因,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一九八五年,他才终于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王周龙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在党旗下宣誓时的激动和热血沸腾。
心怀苍生,回报社会,在从小所受的教育中就早已根深蒂固。
但在那个荒谬的年代,他们家那个“上中农”的成分就似乎成了他与生俱来的耻辱的印迹。传统的做人理念,让他们家人都很实诚,所以在解放后不久,政府要求将所有私产充公时,他家没有像别的家那样耍点小聪明,把能转移的私产移往别处藏起来。待将私产充公后,他们家无半粒米,有私藏的邻者也许还能吃上几口米汤见底的稀饭,而王周龙家就只有喝西北风了。刘满秀说:“在那时,他们王家比哪家都穷。”
但有一肚子“老学”的王父却明白“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的道理,尽管家道如此败落,他的心中依然有“重显门庭,光宗耀祖”的信念,他把这种希望寄托在从小就显得聪慧的王周龙身上。所以他还是拼尽一切,把王周龙送到德阳读初中。
但那时盛行的“成分论”,使许多有作为的人,就此画上人生的句号。
它是许多人心底最不吉利的符咒,任何人都有可能一夜之间与“成分”产生终身性的连结,在“成分”里,财产、荣誉、学识,乃至整个身家性命都会堕入漆黑的深渊,几乎不可能泅得出来。
而王周龙就是其中的牺牲品之一。
因为“成分”,尽管以当时成绩有可能上高中的王周龙,也就失去了“应试”的资格,通向高等学府的大门就永远对他关闭。
因为“成分”,就阻断了在当时大有前途的参军之路,有一位在旧社会当过师爷的祖父,算不得历史清白,也就算不上根正苗红。
也可能有“成分”的原因,才使这位有高尚的思想、道德情操和良好个人素质的人,到一九八五年才加入中国共产党所以初中毕业后,王周龙就和那些从未跨过学堂门半步的人一样,扛锄头,修地球,挣工分。
在那时,政治挂帅使每个人都变成狂热的信仰者,总在追逐,总在争斗,不断地寻找可镇压、可斗争、可批判的对象,在这种难分是非曲直的争斗中,让许多参与者和旁观者都迷失了方向。
干不完的没有多少价值的活,开不完的剑拔弩张的会,大好的青春时光就这样一天天地浪费。
王周龙不知道,他将来是否就这样,从青年到中年,然后到老年,直至走向坟墓。好在这样的迷乱只盅惑了中国人近二十年的时光。人们重新清醒,返回到常识、常理、常态,返回到了人情物理、人道民生。也正因为如此,作为二十世纪的中国人,也算是莫大的福分,当然,也是王周龙的福分,也是八角井镇人民的福分。
当时的一个初中生,在斗大的字识不了几箩,连名字都写不出的比比皆是的农村人中,也算得上是个秀才。知道全生产队每个社员的名字该怎么写,也弄得清每人一天挣得的工分该填在表中的哪一栏的王周龙,虽然不怎么“根正苗红”,历史也算不上怎么清白,也成了广大贫下中农要团结帮助的对象,当上了生产队的记分员。
经过多年的考验,诚实、公正、仁义、细致、精于业务的王周龙,就是那些心胸狭隘到专在鸡蛋中挑骨头的人,也难在他身上找出值得“专政”的理由,又因能拨打一手好算盘,所以,他才有了当上公社社办企业会计的机会,才开始了他“学以致用”、彰显人格的生命历程。人生五味,创业之筵,酸甜苦辣咸。不管王周龙挑与不挑,只要是上了这条路,他就别无选择,都得尝个遍。
他和张承志进山区,到中原,跑遍半个中国找“上帝”,但并没有得到理想的销售效果,厚着脸皮给洛阳发去了五十吨后,有数百吨的钢材如一堆横陈的垃圾,再也无人问津。在钢厂百多号人的职工中,本就有许多人对钢厂的前途早已不抱什么希望,而王周龙这次倾其一切,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收效却是如此低微,好多人便选择了离开。
今天走三个,明天走五人,不几天,百多人就只剩下四十多人,在走的人中,也包括王周龙的妻弟。
望着昔日工友背弃的脚步,王周龙好希望自己能有初任厂长时的那种豪气,阻止他们匆匆离去,要他们再给他一些时间,去解决困难。要他们相信,钢厂是有未来的,是有美好明天的。
而这些在当时看来似乎有些太玄太空洞的说教,与现实相距太远的展望,对已下了决心要走的职工们来说太不现实。
在那时,为了凝聚人心,如此之类的话,王周龙已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但如今却看不到可扭转局面的希望之光。他们随便的一句话,都可以把王周龙噎住:“你把我们留下来,你敢保证能百分之百地把钢材销出去,保证给我们发足额工资?”
没有人敢对任何事作百分之百的担保,更何况面对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情的市场,尤其是在钢材市场如此低迷的时候。
王周龙决不敢作任何言而无信的承诺,所以他就没有能留下那些要走的职工。王周龙说:“那些让人心痛的场景,叫人终身难忘,在那段时间里,我真的是尝尽了众叛亲离的滋味。”每一个要走的人,都有他离去的理由,王周龙是理解的,但每走一人,其感受就像是在他心上捅了一刀,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走,但他却不能走,作为厂长,作为一个对事负责的人,要求着他必须如尽职尽忠的战士,坚守阵地到最后一刻,而不惜任何代价。
尽管身处如此的逆境,可是他的血管里流着的依然是不屈的血液,依然保持着他不挠的性格。
尽管他比任何一个人更能体会如山的压力,也同样能感到前途的迷茫,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心中的困顿和苦楚,他必须直面困难,扫除前面的障碍。
而还能留在厂里,决定和他一起同甘共苦、辱荣与共的四十多名职工,使他又感到集体的力量与温暖,也让他看到钢厂的希望。
所以,他又走了出去;
所以,他才走向了成功;
所以,才有“德钢实业集团有限公司”的辉煌,才有了八角井镇今日的繁荣;所以,才有他的荣耀,才有了众人对他的尊敬。
在王周龙所有的作为中,你才能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称得上热血男儿,才能了解什么样的人才具有作为男子汉的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