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坐着，虽然还是有点距离，可也不像分开的两个人，反而就算坐得更远也觉得是在一起的。
“你看到谁了，对吧？”
突然的问话让嘉琳回过头来看着世缘。
“是奶娘。”
嘉琳的回答让世缘伤心地锁住了眉，世缘问的是上次手受伤时看到的幻影。嘉琳平静地说着在树林里见到了保护自己，失去生命的奶娘的影子时，世缘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虽与嘉琳是同类人，但以先跳脱出的人来看，世缘很明白嘉琳现在是什么状态。虽然现在还比较笨拙，不过嘉琳很快就清晰地感觉到了。因为知道发生的事就再也无法挽回，世缘对无法补偿嘉琳而感到抱歉。
“对不起。”
嘉琳用蓝眼睛平静地看着世缘，这让他更感到痛苦。
“因为什么？”
这么反问的嘉琳的眼睛是那么清晰透彻，世缘再次觉得这是个奇特的缘分。如果自己没有为了计划而征讨多翡的话，就不能见到这个女人。如水中倒映的天空一般，虽然遇见了和自己相同的女人，可这已经是自己把她的一切都改变之后的事了。就算时间倒回，也没法作出其他选择的事实，让世缘无比郁闷。自己要击退枪，为此就要像垒城墙般一步一步的计划。在此之前他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在计划的分水岭上出现了嘉琳这个意想不到的女人。对世缘来说，那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所有的一切。”
嘉琳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世缘要对所有的一切说对不起。世缘为什么会说全部？就像在为至今为止发生的和以后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谢罪一样，嘉琳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世缘的脸，他的皮肤看似光滑，却又柔嫩温暖。
“你也……那样看见过人？”
世缘慢慢地点了点头，嘉琳接着问道：
“什么人？”
“很多。”
世缘任凭嘉琳抚摸着自己的脸回答道：
“父亲，母亲，妹妹。”
之前嘉琳在树林中看到奶娘的幻影时，世缘就说过。因为自己内心想见，所以才会看到那些幻影。嘉琳这才了解，自己想念着奶娘。也就是说世缘也想念那些人，父亲，母亲和妹妹。
“不能相见吗？”
“恩。”
嘉琳通过摸着自己脸颊的手，可以感觉到透过世缘的脸和声音传来的振动。手中感到的振动向嘉琳传达了其中更深层的意义。世缘微微低着头，如嘉琳感受的那般说道。
“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一阵深深的失落感和悲哀传来，嘉琳松开了手。
“为什么没有了？”
嘉琳想着自己的过去问道。父亲流放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们对自己毫无关心，生自己的母亲因被抛弃又失心疯而死，结果什么也没有。世缘也是那样吗？
“被杀害了。”
嘉琳被吓得握紧了手，世缘温柔的握住僵在那里的嘉琳的手。
“所以见不到了，再也。”
世缘的脑海里闪现了枪温柔的笑容。被驱逐般任职于北方关城的父亲在那里就一病不起，母亲和妹妹也再没能踏上都城的土地，报告称是为战事操劳而生的病逐渐恶化到不能恢复。之后世缘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枪不止把自己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更断了他的退路。历经几年的时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用毒扼杀了父亲。
“就只能想念。”
奇怪的是，对枪的愤怒没有激烈得燃烧。历经酷寒的火花反而变成冰冷的蓝色一般，世缘对枪的憎恶以那种方式在燃烧，嘉琳的手再次静静地搭在世缘的肩膀上。
“我也是的。”
虽然再也回不去，找不到但让人想念的事，嘉琳也有那些人和事。母亲每每发作冲向自己的时候，嘉琳总是回忆变成这个样子之前母亲慈祥的样子。现在明明知道不能再期待那个样子，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嘉琳还是不能理解自己想象的那些不可能成真的事，不过听到世缘和自己一样，思念再也见不到的人的话后有了些变化，嘉琳看着和自己眼睛一样的世缘开了口：
“我们好奇怪。”
世缘笑了。
“所以觉得很庆幸。”
就算处决枪，世缘也认为自己独自一人的状况不会改变。权臣消失，混乱的国家也将逐渐稳定，就算为自己冤死的家人报了仇，自己还是孤独的一个人，只不过可以以平静的心去思念。可他明白，报仇和自己孤独的感觉消失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所以在除去枪以后，世缘就要思考自己如何生活下去，这都是在嘉琳出现之前。
“真的很庆幸见到你。”
如同在纸的一边涂上染料，把纸对折，接而出现的图案一样，他见到了与他相同的女人。那女人看着我也有相同的感受，如同一个槽内的齿轮箱融合一样。那么我那停下来的齿轮能向前滚动吗？看着嘉琳的眼睛，世缘真挚的思考着。
***
“这段时间您深深悔过了吗？”
歪坐在龙椅上，世缘的问话让整个偏殿的空气变得凝重。龙椅下偏殿的地上，仁顺叩头跪着，停止结束刚回到朝中。过了很长时间，仁顺的脸色也变得憔悴了。
“我问卿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忠，多么不敬？”
世缘生硬的声音中好似还残留着没有熄灭的怒气，仁顺的头低得更深了。
“是的，陛下，我反省又反省了。”
仁顺回答的声音还如以前一样清朗，只是少了强硬的语气，世缘放下歪撑着头的胳膊坐直了身子。
“寡人不罢免卿，是因为考虑到任用你的先王体统。”
“……”
“所以以后不要轻举妄动，要有元老大臣的作为。”
世缘的话中有要限制仁顺的意思，聚集在偏殿的所有文武百官都明白。枪坐在比龙椅更高一阶的后殿里，一言不发地关注着。
“下去吧。”
说完要说的话，世缘毫无留恋的挥挥手退去了仁顺。接下来的国事与平常无异。在呈上奏折和上书的时候，世缘像若有所思，安逸的靠在龙椅上，对这些东西实际作决定的是世缘身后坐着的枪。在议论完很多朝事离开偏殿的时候，枪走近一直以来只是茫然地守着自己位置的仁顺。
“好久未见，领尚大人。”
仁顺摇晃着支起苍老的身体，没有看装成好人，给予问候的枪。
“这段时间可否安康？”
“我跟你没话说。”
看着和有气无力的样子不同，很快就硬朗地站直的仁顺，枪笑开了。
“您还是老样子。”
跟着从自己身边经过大步流星走远的仁顺，枪开了腔。
“陛下那样龙颜大怒，您还是安然无事返回朝廷，可真是万幸。”
仁顺干脆装着听不见枪的声音，默不作声。但是枪并不在意，笑着说道：
“要想晚年过得安宁，您可得改改您那脾气，陛下下次再不会原谅您了。”
这时仁顺才用尖锐的表情回头看着枪，意志消沉的老脸上一下子就燃起了火花。
“我虽知道你这家伙目中无人，没想到是这种程度。不想跟不是人的东西有什么瓜葛，给我让开！”
当面被狠狠羞辱了一番，枪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仁顺又回到平时耿直的样子，猛烈地大喝道：
“我确对陛下不敬，但哪里比得上你这家伙？总有一天陛下会明白的！”
喝斥完，仁顺一把推开枪的肩膀径直离开了。不知是不是太愤怒，用劲过大，看着他摇晃的背影，枪依然平静地喊道：
“领尚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对陛下放弃希望吗？”
也该到此为止了。仁顺当作没听到含有这种深意的阴森的话，快步走出了偏殿。直到离开偏殿很远，廖无人迹的宫殿小弯路，他才停下脚步，深舒了一口气。
“陛下……”
仁顺低下疲惫的双眼，不自觉地喊了声这会儿应该独自在大殿的世缘。在假装停职，被赶出偏殿的期间发生了不少事。刚才看枪的反应，他应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万幸。忍辱负重，暗下磨刀等待时机已经几个年头了，在这个危险的钢丝线上已经走了太长的一段路。即使知道现在就要快到了了结这些危险事情的时候，仁顺还是不得不叹息一口气，他担心在那天来临之前要每天在宫内独自承受的世缘。
***
上任还没有多久，新任官吏的处事能力就已经得到了好评。他彻头彻尾是个耿直的品性，从来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托关系，只有在王师亲自命令时做些变通，所以多翡新上任的县监也不敢随意对待洪门徽。
“啊，门徽你来啦。”
拜访王师府邸后准备回去的县监正好看到洪门徽进了院子，便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可是洪门徽面无笑意地只是简单地点了个头。
“好久不见。”
“恩，你这是退朝回去的路上吗？”
“是的。”
洪门徽冷冰冰的态度，县监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着拍拍洪门徽的肩膀。
“替我向王师大人美言几句，我虽是那多翡的县监，可那地方的大小事宜实际上不都是你和王师大人决定嘛。”
县监这么说是因为有关多翡的玉石矿山和南海贸易通路的所有事宜都由枪亲自决定。表面上看多翡现在属于瀚国的一个道，实际上正慢慢变成枪的领地。洪门徽得到枪的信任，在他下面管理关于多翡的事情，县监自然就只能对他发发牢骚。
“县监大人克尽职守的话，我的评价不就自然也就好了吗？”
洪门徽丝毫没有变通的倔强回答，让县监尴尬得呵呵一笑。
“啊，那是，那是当然的。”
洪门徽又点了个头就走了，一直面带笑容的县监朝着远去的他的后脑勺悄悄骂了几句，然后转过了身。洪门徽背叛自己老师的教诲，向枪自荐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却还堂堂正正地说些清高的话，不能不招人厌烦。
“王师大人，小人来了。”
另外，不管县监在背后说了什么，进入府邸厢房的洪门徽向着亮有灯火的房内郑重地禀告着。稍后，下人推开门请他进了房。
“快进来，你晚了。”
“请您原谅。”
枪的脸上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怀疑的神色了，严密地观察了他的处事方式和做事的多少后，充分证明了他是可用之材。枪新任洪门徽的最重要的理由是看到了他连自己老师也否定的样子，做到这种地步来投靠自己的人，除了是自己的手足外很难还有其他的用途。当然，有了背叛的前科就很难再留于久用，虽然活用完他后就打算丢弃，可到那时为止洪门徽还是个很有利用价值的人才。
“我来听听。”
枪说完，洪门徽就开始汇报今天一天处理的事情。虽身穿朝服，但与枪的个人奴仆没有什么区别。
“你做事总是那么分明。”
汇报一结束，枪就一脸满意地称赞了洪门徽。洪门徽主要管理的事情就是玉石矿山里采集玉石的生产量。
“您过奖了。”
看洪门徽谦虚的样子，枪噗地一笑，示意要站起来的他再坐下。
“过会儿有人要来，你认识认识有好处。是多翡屈指可数的商人，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
顿住的洪门徽有呆呆地坐下了，果然过了一会儿外面传话说客人来了。
“王师大人，您找的人在门外恭候。”
门一开，洪门徽转头向进房的人看去，顿时有些惊讶。进来之人有着一头亮棕色头发，如夹生的果实一般的绿色眼睛。说是多翡的商人，看来也是多翡出身。
“快进来。”
听到枪的问候，弯下腰的男子发现洪门徽后投射来不友好的视线，问道：
“那个人是谁？”
“没关系，是我的人，以后也会和你有很多事要办。”
枪这么一说男子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原来如此。”
男子向洪门徽介绍自己叫沇採集，是很久以前就在多翡做起生意的商人。作为通过从多翡到大陆，从大陆到多翡，把物品转运到海外的中间商人，他积累了不少财富，但他想离开狭小的多翡，去更大的大陆追寻财富。所以已经为枪做后盾，相互商议谋策了。平定多翡后正是需要财政费用的时候，与枪的相识，让沇採集在多翡可以打定坚实的基础。
枪努力想让女珍怀有龙种的理由就在此。只要女珍诞下了王的儿子，枪就是新君主的外祖父，大妃的父亲，瀚国也就完全在自己的脚下。枪已经为了那一天，通过沇採集准备着另外的计划。
“生产的玉石要运到大陆的远方就需要护卫兵力，准备得怎么样了？”
“是的。日后一定会为王师助力的。”
枪通过商人准备的防备不是别的就是私兵。在多翡招募私兵本就不是叛国罪，所以随处可见枪剑。并且沇採集又是商人，为了运送物品本来就有少量佣兵。与枪这么一联手，佣兵的队伍就悄悄地在壮大。
“那么……日后我也可以同行穿过北边国境的贸易吗？”
静静地听着的洪门徽突然插了一句，枪和沇採集的视线同时转向了他。
“我非常想什么时候去北边别的国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