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朝霞开始的狩猎直到太阳完全落到西山脚下才收场,武官们和皇上在篝火前分说着每个人抓来的战利品,喧杂地笑着。野母鸡,野公鸡一样的飞禽和兔子一样的小野禽不计其数,野猪和獐子这样的大禽兽脖子被弯断躺落满地。
“来看看寡人赐的翡翠扳指归谁所有。”
世缘敏捷地翻下马身,豪气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因为捕杀了很多活禽,世缘的声音充满了生气。将领们稍作退后,世缘细数着堆满的尸体。
“说是去追赶梅花鹿了?”
机械地观察着牲畜的世缘像发现了什么眯起了眼睛,统领树林的帝王巨角梅花鹿被猎狗咬断脖子躺在那里。“这个原来是你的。”
世缘用手指数完鹿角头,便摘下戴在手上的翡翠扳指扔向了猎狗的主人。他用因久抓兵器关节早已粗糙的手,一把抓住了王赐予的奖赏后开心地笑了。
“喜欢吗?”
这是天下只有君主才可以配戴的镶有龙纹的天下第一品,武官借着篝火光仔细察看翡翠扳指,眼中充满了感叹。
“你擅长射箭吗?”
世缘看着每个都箭中要害的兔子和野鸡,向得到翡翠的武官问道。年轻的武官眼中闪过武官该有的霸气。
“弓与剑,技艺相当,已精通马术。”
听到自信满满的回答,世缘久违地感兴趣地问道:
“到时候可否给寡人展示你那超凡的剑术?”
武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武将的剑总有遇到伯乐的时候。”
果断有力的声音让世缘的眼中闪现了短暂宁静的光芒,不过平时在世缘身上根本看不到的那鲜明的锐气,刹那间如轻尘般消逝地无影无踪,任谁也没能感觉到。那武官闪烁的炯炯有神的眼神在王的视线下顿时低垂在地上。
“今天这个扳指可以说是遇到了真正的主人,寡人很是高兴。”
“谢陛下。”
武官谢恩后,世缘接着说道:
“你要好好保管,丢了小心要了你的脑袋。”
说罢,准备跨上马背的世缘转过身,看着散发着傲慢光芒的年轻将士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姓朴,名叫泰准。”
“我会记住的。”
世缘挥了挥手就这样上了马,大家各自把猎物挂在马鞍上。回去的路上,因白天的狩猎依然兴奋的武将们说着笑着,时而淹没了世缘的话。不过,他却不在意。
就在快到宫殿的时候,内官和护卫们郑重地迎接了狩猎队伍。在磕头的内官旁,世缘看到了正在磕头的老翁,让他好不耐烦,那是王师枪。
“王师您也来了?”
厌烦的问候下,枪恭敬地抬起头看着即使君主又是弟子的世缘的龙颜。
“是的,陛下。黄昏了您还没有回宫,微臣心有焦虑,便带着护卫早早地前来等候。”
如随秋风飘散的落叶般温柔的声音,与十二岁初次相见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可世缘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复杂的东西。
“寡人今日目睹武将们的实力甚是愉悦。”
世缘伸手指着身后泰准捕获的巨角梅花鹿,枪的老眼中闪过了惊叹的光芒。
“恭喜您,陛下。”
世缘挠了挠太阳穴。
“您觉得武将们的实力怎么样?有向陛下进献树林之王的将士,您该非常欣悦了。”
枪说罢,世缘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泰准,就像说给他听一样轻声说道。
顺着世缘看着的方向认出泰准的枪,眉宇间有些微动。
“微臣罪该万死。”
枪鞠躬说道。实际上,今天参加狩猎的武将们都与枪有关系。为了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故意挑选了一些精英们做眼线安插在他身边获取他的欢心,但是安排参加狩猎的人都没有获得他的欢心。不知世缘是否对枪的心思心知肚明,歪着嘴抓紧了缰绳。
“不过今天只有他一人出众,今后一样要重用他。说到这,后苑都准备好了吗?不会寡人回来晚了,酒菜都凉了吧?”
“怎么会呢,都已经准备周全了。”
“王师好在从无虚言。”
世缘无心地说道。空洞的眼睛看着枪低下的后脑勺,闪现着某种绝对不变的坚定。如同打破平静的水面,本能般的单纯的杀意。
“微臣万不敢当。”
看到枪恭顺的样子,世缘眼中蕴藏的杀机如在暗处低声沉吟的猛兽般安静下来。不过,总有那么一天,不会只是隐藏于暗处,而是跳出来,冷血残酷地掐断对方的心脏。瞬间世缘隐藏了所有想法,大声喊道:
“走吧!去放松一下!”
***
世缘像丢掉累赘一般把耀眼的戎服随便扔在一边,举起了酒杯。山珍海味配美酒,被带到狩猎场的舞伎们各自坐到了武将身边,数十个灯火驱散了黑夜。在王的面前,响起的歌舞声掺杂着牲畜被剥皮卸块的斧头声。
“那梅花鹿在哪里呢?还远着吗?”
世缘总是在狩猎当天准备的宴会场上叫来皮匠和屠夫,观看他们剥牲畜的皮毛。在宴会场歌舞声中搂着舞伎观看剥牲畜皮毛的习惯如喜欢见血一样,是王久来的怪癖。
看着被剥皮的牲畜越来越大,世缘高兴得竟不知酒水湿了衣襟,大声喊着,音乐声中掺杂的皮匠和屠夫撕扯着牲畜皮毛的声音是那么的奇怪。
“好!就是那样!”
每每看到剥下毛皮露出连着乳白色脂肪和肌肉膜的鲜肉,都会引发世缘的兴致,眼里放光。宴会结束后,世缘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变回之前的冷漠。枪坐在离世缘不远的地方观察着这位年轻的王后悄悄离开了座位。
王的那种样子确实是奇怪的,总在咫尺近处观察着世缘成长的枪,了解他一点一滴的奇异变化。平时像行尸走肉一般生活着,只有在捕获牲畜,见其血时表现得异于常人的欢喜。虽说是阴森怪异的毛病,但枪却不在意,反而对他来说,世缘一直这个样子他倒是还可以省心。
在处理完各个牲畜,最后轮到泰准抓的大梅花鹿时,世缘兴奋到了极点。对这种场合已经异常熟悉的皇宫屠夫熟练地折断鹿的关节,扯下鹿腿,小心翻撕着鹿的皮毛。
“头另外砍下来,我要用来做装饰品。”
“是的,陛下。”
皮匠的回答让世缘窃笑了一下。处理完鹿后,大家都喜不自胜,除了世缘的上座,其他座位早已乱成一团,众说纷纭。世缘把皮匠砍下的梅花鹿头放在面前饮着酒,被砍断的梅花鹿颈部露出的鲜肉像是说着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威风堂堂地树林里踱步。大家都在沉迷女色的同时只有世缘望着梅花鹿空洞的眼珠,若是被人看到又要觉得他很怪异,不过在这尽兴的气氛里谁也没有在意。
点亮的灯火和各处火盆中的炭啪啪地响着,溅着火星就要熄灭的时候,沉浸在酒水和牲畜血腥味瘫坐着的世缘起了身。一副被吓得粗糙的脸,他挥了挥手叫来了身边的内官。
“鹰坊关了吗?”
内官听完嘟囔的话,停顿了下,一副“啊哈”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回答道: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门早就关了。”
“是吗?”
不知是不是口渴,为了找横倒在桌上的酒壶里的精华,世缘到处摇晃着酒壶,直到确认所有酒壶都是空的,挥手扔掉了最后拿起的酒壶。丁呤光啷的声音让身边站着的内官不禁吓得抖了下肩膀。
“让他把门开开。”
沉闷混浊的声音让内官颤了一下,世缘伸出手一把抓住内官的前襟拽到了面前。
“我说让他再把门打开!”
在怒吼声和猛然的推力下,内官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慌乱地站起来匆匆忙忙向鹰坊奔去。世缘半身披着溅满汤汁,浸满汗水的脏皱的戎服,向着其他内官摇晃着酒壶,大声呵斥命人拿水来。不管慌慌张张跑走的内官和慌忙的尚宫和宫女,世缘支撑起摇摆的身子,环视一圈,醉酒乱作一团的人们已不成体统。世缘拿起内官拿来的水壶,打开盖,向人们洒过去。
“给我起来,你们这些畜牲!”
突然间被泼了凉水的人们吓了一跳,东张西望地抬起身子,世缘再想洒水,壶内已空,便随手扔了出去。
“宴会结束了,都给我退下去!”
刚才观看抓牲畜的时候心情还是好的,一下子变得凶狠的世缘,让将士和舞妓们慌慌忙忙地退下了场。瞬间空无一人的宴会场上,世缘蓬头散面地挠了挠额头又一屁股坐下了。这时,去鹰坊取鹰的内官提着个鸟笼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你过得好吗,帅?”
世缘温柔地把鸟笼里经过训练的鹰放在胳膊上,这才多少镇定了下来。帅是喜欢鹰猎的世缘特别珍惜的鹰,它是臂膀结实,眼神如石英般的游隼。世缘充满爱意地看着小心从鸟笼里拿出来放在胳膊上的帅,摸着它的头和脸开心地笑着。世缘轻轻抚摸着帅,然后用劲抬起胳膊把帅放飞高空后一下子坐了下来。洒满珍珠粉的食物上空鹰叫着,白色的尾羽把天空劈成两半,酒醒之时随时放飞鹰也是喜欢狩猎的王的老习惯。
“你们把这儿收拾收拾,护送陛下回寝宫。”
把人们都赶走,又放飞鹰的世缘在座位上一下子睡着了,枪向内官吩咐道。殿内空荡荡的,就留下世缘一人。其他人都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杂乱的宫内,熄灭了就要尽的灯火,在火盆上撒了沙尘。卷起帐幕的宴会场上,除了世缘倒下睡着了,其他的一切都被整理得原封不动。轿夫们轻声地把世缘抬进御筵,悄无声息地送他回了大殿。
不一会儿,听到王就要达到的消息,大殿尚宫赶紧着铺好龙榻。过了一会儿,内官背着喝醉的世缘一进来,尚宫就连忙掀开被子,像安顿小孩子睡觉一样,给他盖好被子,最后扯整衣服,自他十二岁第一次进宫以来每天如此。
“陛下睡下了。”
站在大殿外石阶下的枪听完匆匆跑来禀报的内官的话,点了点头。他很满意,王从十二岁接过他给的戎服穿上的那天起,就一直被他掌握手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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