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的回答让洪门徽的手慢慢地伸向黄仁顺给的箱子,看着死心眼的馆理默默地把箱子拉到怀里,黄仁顺放下心,把手放在了洪门徽的肩膀上。
***
第二天晚上,洪门徽身着长袍头戴纱帽进了王师的府邸。等着太阳就要落山,天色变得昏暗的时候站在了大门前。王师的府邸,说是王师的府邸,其实是绝对不输皇宫的大府邸。今天洪门徽连侍从都没有带,孤身而来。与终日门庭若市不同,枪的府邸前不是一般地闲散,让人不禁怀疑这是否就是玩弄君王于股掌之间,无所不为的人的府邸。不过他的怀疑在给了管家一个银子进入院内的瞬间彻底被洗净,诺大的府邸,威武的殿内密密麻麻的厢房,多个门下的石阶上已被人们的鞋子挤得满满当当。洪门徽好不容易喘了口憋住的气,跟着下人进了房内。
现在你表面要成为他的人,就算不乐意,也要装着软弱和迟钝。
洪门徽反复咀嚼着领尚的话,抱着自己生命般的宝物箱子进了早已水泄不通的房内。房内的人们都以食客之名而来。
“那个……”
观察着气氛的洪门徽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府院君大人?”
“不知道,我天还没亮就等着了,他可不是随便见人的。”
看样子是根据拿来东西的价值排队。瞬时洪门徽担心起来,箱内装的金龟虽是贵重的宝物,在登门拜访的人群中,这个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在陷入这样那样的想法的洪门徽,见到枪的时候几乎是快到子时的深夜。
“你……”
看出进门来的是洪门徽,枪的眼神有些微妙。
“这不是洪门徽教理吗?”
“是小人。”
洪门徽恭敬地低下头,这种气氛真与他那死心眼的性格格格不入。不过自从接过仁顺递来的箱子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回想着仁顺的话。
“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明明心知肚明却抛出的这问题,一定要好好回答。洪门徽咽咽口水,把抱来的绸缎包裹放在了房间的地上。
“这次的都目审查好像出了差错,这才移步您这里。”
“差错?”
枪把眉毛弯成了个月牙。
“差错,你所指何事?”
感觉枪对洪门徽带来的绸缎包裹一点也没兴趣,房间里服侍的下人默默地走过来,把绸缎包裹拿到枪的面前解开了。当包裹里的箱子被打开,枪的眼睛注视到宝物的时候,洪门徽深叩一头说道:
“请您再想想。”
“所以,你让我收了这个顺了你的意?”
洪门徽感觉被汗湿透了,在这儿得把话说好,哪怕一点失误都会让一切付诸东流。
“不敢,小人只是来请求您。”
“那你为什么带这种东西来?”
洪门徽咕嘟咽了口口水。
“我希望王师能买下它。”
意想不到的回答。枪虽然贪念洪门徽的知识和才能,不过因为他死心眼的性格,没想到能发挥出这般变通。见他这样找来低头请求,看来不是一般地着急,枪的眉毛笑弯了腰。
“接着说。”
“这个是小人曾祖父时期家里传下来的贵重宝物,可是家中突然有了困难,需要钱,又不能将宝物随意变卖。这次因有请求顺便带此物来请您鉴别,我听说王师在古董方面的造诣颇深……”
听了洪门徽的话,枪假意堆满微妙的笑容,斜眼看了看箱子。
“你还有这一面?”
不明的阴森的感觉让洪门徽一时口干舌燥,枪把装着宝物的箱子推到一边接着说道:
“你的老师和老师的朋友们可不是能容忍这种事的人,在他底下修学的你怎么?”
虽非责难,可洪门徽的直觉告诉他枪在试探自己。
“是的。”
乖乖承认的洪门徽让枪多少有些意外,洪门徽避开枪的眼神低着头说道:
“那是因为我太想得到那个位子了。作为士大夫不只是会读经书,更想在现实生活中体现实学,总有一天让这双眼睛看到这一切。可是因为学风不同的理由就得放弃这些,我实在觉得冤枉,该怎么补偿那些岁月呢?”
“……”
“我老师的教诲毫无意义的这种话,我是不敢妄言说出口的。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日新月异,就该摒弃旧思想接受新想法。我知道王师准备如何用我,那正是小人一直的梦想,理解异国的语言和风俗,博采众长,海纳百川……没有人比我更能胜任了。”
听到洪门徽说出自己老师的教诲是旧思想,枪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洪门徽既不夸张,也不激动,更让人觉得可信。洪门徽没有对枪说出效忠于他,赴汤蹈火的话,正因如此,洪门徽的话才不像空话。
“你真的很了解我。”
枪看着放在一边的宝箱。仁顺已被赶出朝廷,而洪门徽的老师也已经作古几年,两人之间再没有什么联系。想到这,枪点了点头。
“您府内的好东西确实很多。”
心中甚是紧张的洪门徽边说着,边抬头看枪扔到面前的东西,面前的是一枚银子。
“这就够了吧?”
“嗯?”
“我是说这么多值这物件的价值了吧?”
洪门徽这才听懂枪的意思,拿起地上的银子放进了袖口,成功了。洪门徽放下心作了个揖,眼中阴冷的神情如火花转瞬即逝。
“是的,岂止是够,是太够了。”
“夜深了,路上小心。还有……”
刚准备从房里退出来,被枪的声音叫住了,回头一看,是枪微微点着头的样子。
“你说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你不要太伤心。”
“是。”
匆匆地退到了院内洪门徽这才大喘了一口气,成了,成功潜入了。
抬头仰望天空,一只用力扇动着翅膀飞出赌城外的鹰进入了眼帘。是尾羽夹着白光,罕见的壮实的家伙。洪门混瞬间感觉皇上所承受的抑郁如磐石般如此沉重,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
***
今天的散步也始终是沉默着的。每每起风,树叶随风摇摆的声音穿过了嘉琳和世缘之间。虽然日子都很平淡,但几乎每天一起散步的二人之间总是流淌着特有的寂寥。
嘉琳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看着几步之前的世缘的背影。他几乎每天同一时间来和自己走在这后园内,然后又突然走掉,从不回头看,也决不故意找话题。世缘甚至没有向嘉琳强加瀚国的习俗,所以自从嘉琳进了宫至今还是一身在多翡时的装扮。在大家眼里进了瀚国宫殿的嘉琳,穿着异国的服装不免显得有些异类,可世缘和嘉琳两人都对毫不在意。世缘看似无心却每天不忘来此,自然而然嘉琳知道时间一到,他就会来。
散步小径被打理得平整柔软,进了树林深处便因茂盛的树木而遮挡了阳光。嘉琳偶然间发现先自己几步的世缘为了自己放慢了脚步。心情有些奇怪,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自己了?
-公主大人。
这时在黑暗的阴影下发现摇晃的影子的嘉琳僵住了。最初以为是透过绿叶照进来的阳光投射的影子是自己的错觉,可那个影子是那么的熟悉。感觉奇妙的那片白天出现的阴影下,树木之间站着的奶娘的身影让嘉琳吓得退了好几步。
奶娘不是最后一面时悲壮的样子,而是嘉琳熟知的平时的样子。穿戴整洁,如平常一样慈祥地看着自己。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嘉琳还是僵在了原地,奶娘的身影让她又痛心又高兴。
“啊!”
慌乱失措的嘉琳叫了一声,走在前面的世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看到嘉琳盯着那边的阴影,世缘也跟着看去,什么都没有。世缘再次回过来看着嘉琳问道:
“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世缘的声音,嘉琳这才缓过神,仰头看着他。悬殊的个头让世缘弯下身,眼中一丝紧张,那是因为嘉琳手上的伤口正在流血,看样子是慌乱中被树皮划伤的。嘉琳后知后觉地这才感觉到疼痛,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伤口虽不深,白皙皮肤上鲜血在一滴一滴滴落。
一般人都会吓得赶快把手包起来,或是疼得皱眉,可嘉琳却没有任何反应。疼痛是绝对感受到了的,可是就像毫不在意自己受不受伤一样,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世缘看着这熟悉的感觉,抓起嘉琳的手放进了嘴里。
“……!”
世缘如吻着她的手一般把血吸得干净,顺着皮肤感觉到嘴唇的温度时,嘉琳不自觉地抽动了下手。本来该用清水冲洗,这也就算应急处理了。把血吸干净的世缘从袖中拿出手帕包起了嘉琳的手,嘉琳看到了给自己包扎的世缘手背上长长的伤疤,这是自己抓伤他留下的伤疤。
“很快就会好的。”
世缘低声地说着,和嘉琳四目相视。嘉琳像是要说些什么蠕动着嘴唇,世缘隐隐地笑了。
“偶尔……我也会看到幻影,看到那些不可能出现的幻影。”
世缘停顿了下。
“他们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说完世缘紧紧地系好了手帕,嘉琳在世缘说话的期间平复了受到惊慌的心。世缘放下嘉琳的手,默默地看着这个女人蓝色的眼睛中投射的自己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对我生气?”
“……”
“我夺走了你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重要的人。”
世缘的话像是在问嘉琳,又像在告诉她该去想想那些问题。嘉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世缘的场景,为了保护自己,倒在士兵箭下的奶娘和宫人们。虽不是世缘亲手杀害的,可结果还是一样的。如果不是他打进多翡,他们至少现在还活着。
世缘再次转过身来,到了散步结束的时候了。回到了湖边洒满阳光的水江宫,嘉琳回想着世缘自己也会看到幻影的话。
***
—你和我被抛弃了
是妈妈,嘉琳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小。左顾右盼的嘉琳了解到自己正在做幼时的梦,所以才觉得身体变得很小。自打被流放到别宫后就披头散发的母亲,发现了幼小的嘉琳向她走来。
—对谁都没用的……为什么出生?
母亲的手一伸过来,嘉琳明知是梦还是用力的想要躲开。幼时,这双手对自己做过什么,她很清楚地记得,母亲的手很轻易地抓住了嘉琳的脖子。
—有了你,事情还是变成这样……那你还出生了做什么?
母亲抓住脖子的手用了劲,嘉琳喘不过气,咳咳咳起来,设法挣脱母亲的手。母亲只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宫女,她想得到什么呢?这别宫里什么都不缺,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个样子呢?
从脚底开始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要是再不能喘过来气,就再也不能醒过来了。从脚底开始像被浸在水中一样开始变得冰冷,翻着眼睛,视线变得模糊。幼时所经历的这一瞬间是奶娘救了自己的性命,那个奶娘却已经死了,那现在要从梦中醒来吗?嘉琳慌乱中有了那个想法。
“啊……啊啊啊!”
在被抓住肩膀的瞬间,嘉琳颤抖地尖叫着睁开了眼睛。一古脑儿坐起来,才发现满脸的冷汗直往下滴。嘉琳隐约地发现黑暗中某个人,瞬间还以为是在梦中连忙退后大叫起来。
“不,不要过来!”
“没事,没事。”
是世缘的声音,看来他一直都在身边。世缘抓住她吓得颤抖的手,安抚着她,嘉琳这才看出是世缘,慢慢冷静下来。世缘为了嘉琳能缓过神来,看着她的眼睛低声秘语道:
“没事,只不过是梦。”
世缘安抚颤抖的嘉琳,就像自己也亲历过一样,经历过这种恶梦和幻觉的人一样。世缘用袖角擦拭着被冷汗湿透的嘉琳的脸颊,虽是睡衣,但还穿着外套,看来他只不过是单纯地守在嘉琳的身边。瞬间嘉琳觉得他很奇怪,躲开了他擦拭汗水的手。他为什么用残忍的方法接近后,又一副善良的面孔呢?就像不知道他一直说的是什么一样。
“什么事也没有。”
说罢,世缘像平时一样看着毫无表情的嘉琳,透明的蓝眼睛就像玻璃一般。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本来这个女人只不过是个牺牲品而已,也只该是个牺牲品,可是自己怎么就迷上这个女人了呢?这可是不在计划内的事,这个安静无言的奇异女人和自己所有的不同,这般激烈的投向自己。不,是嘉琳投向自己,还是自己投向嘉琳,这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