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恶心，也很害怕。”子鱼轻轻颤抖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慢慢挺直脊梁，满脸严肃地沉声道：“但这不是他们的错，是置他们于如此地步的人的错，吃人有罪，害他们吃人的人，更有罪。”
从第一个字的迟疑，到最后一个字的决绝，她渐渐满脸坚定冷锐。
人活一世，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天地良心。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子鱼转身，握紧长剑，一脚朝紧闭的厨房门踢去，“都给老娘滚出来！”
老娘？北冥长风看了子鱼一眼。
厨房里没有人，刚才躲进去的几个人不见了，子鱼当即仗剑就朝外奔。
“在这里。”汉阳和地一提着几个人，从后院的另一个方向出来。
“好汉饶命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为首的胖厨子被重重扔在子鱼和北冥长风面前，发抖地叫道。
“饶命饶命，我们只是跟着老板做事，他吩咐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不敢不听啊！”小二叫得更大声。
“好汉饶……”
“闭嘴！”子鱼一声暴喝。
几个人立刻噤声，不敢再放声大号。
冰冷长剑横在胖厨子颈项上，子鱼满脸杀气地喝道：“说，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敢隐瞒一丝一毫，你们老板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几个人想到老板的下场，几乎吓尿，顿时竹筒倒豆子，什么都往外蹦。
“我们老板是郡守的儿子，这店本来是做来往豪商生意的，自从遭了旱灾，来往的人就少了。我们老板告知城里所有人，想要粮食就拿钱来我们这里买，以前是一百两十斤米面，后来城里的人都敲不出多少油水了，四面的活禽也没了，我们就改用人来抵，送来一个人给几斤米面，这些人肉就留着供奉城里跟我们老爷一个阵营的豪富和官老爷吃，还可以敲诈……敲诈你们这些……”胖厨子看着北冥长风等人，接下来的话，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禽兽！”子鱼听得额角青筋直冒，“说，你们为什么有这么多粮食！”满城都没吃的了，这客栈就算有郡守做后盾，存粮也不该有这么多。
“这个……这个……”
“当今皇帝拨了多少粮赈灾？”北冥长风冷眼一扫地上趴着的几人。
“五、五万担……”小二见北冥长风居然连这个都知道，立刻不敢隐瞒。
北冥长风闻言，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偌大的桐郡，居然只拨五万担粮食赈灾，后秦的皇帝老儿真够黑的。
北冥长风一语惊醒子鱼，子鱼的面色顿时全黑了，“你们没有赈灾，全部私扣下来了，是不是？”
“饶命啊好汉，郡守大人的命令，我们只能听从，没有指手画脚的余地！”地上几人顿时被子鱼冰冷的话吓得满头大汗。他们只不过是跟着老板才知道些内幕，但知道并不表示有能力去改变啊。
子鱼看着地上狗屎般臭烂的几人，一腔怒火几乎燎原，“好个郡守，好个父母官！”把朝廷发的赈灾粮食扣下来给自己儿子，然后高价卖给灾民，谋取暴利不说，还用人肉再来谋取利益？好，好，好，真他妈实在是好官。
“好汉，我们只知道这么多了，饶命啊！我们也只是为了活命，我们……嘎！”叫得最响的那小二话没说完，胸口上一凉，一柄长剑透胸而过。
“为了活命……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活命？”子鱼飞起一脚，踢飞小二，回身一剑朝那胖厨师斩去。这些人没资格让她饶命，在他们喜笑颜开地吃人肉、喝人血、杀孩子时，他们的命就已经没了。
“就这么杀了他们？”汉阳看着子鱼三下五除二地杀光了地上的几人，不由扬眉问。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我们还不知道粮食在哪儿。”地一看着子鱼，脸上全无波澜，好似只是指出这一点。
“不用知道。”子鱼在几个死人身上擦拭干净长剑上的血。
“你想做什么？”北冥长风一直负手站在她身后，此时缓缓开口。
子鱼收剑回鞘，转身对上北冥长风，“大少，借你的人用一下。”
北冥长风看着满脸严肃的子鱼，没有问什么，径直点了下头，好像非常相信子鱼。子鱼见此，对北冥长风一笑，朝汉阳和地一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就杀气腾腾地朝桐郡郡守府找去。
此郡会成今日的样子，郡守需担首罪，那些依附在他周边的官商是次罪。能把这样大的事情严密封锁，不留一点消息的，一方面说明后秦皇帝无能，另一方面也说明桐郡官商勾结一气，把郡城圈成铁桶一般，让其中的人上天无门。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们几人之力不足以跟一郡官商斗，那她就好好给他们上一课，什么叫“打草惊蛇”。
天，依旧还是那么蓝，此地却阴寒如地狱。
桐郡郡守府。
白玉为堂金做马，翡翠为帘银为山。在荒凉如斯的桐郡，郡守府的奢华却堪比皇宫。此刻，后院李郡守的卧房紧闭，里面不时传出调笑和呻吟声。
桃红罗帐中，肥如猪的李郡守，正在他貌美如花的十三姨娘身上奋力耕耘，面色红润，脂肪如山，与府外的遍地灾民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他身边，十一姨娘和九姨娘正一左一右地趴在旁边，嗤嗤地笑着，嘴里说着淫词浪语，不时用手摸着那肥郡守。
“大人，明儿我想回趟娘家，还差几根金钗玉镯做礼物呢。”十一姨娘娇笑。
“去拿。”肥猪郡守呼哧呼哧地一边动一边答应。
“呦，多谢大人，就知道大人疼我。”
“不能不能，大人给十一妹都不给我，我吃醋了。”九姨娘在旁边不依。
“哈哈哈……”肥猪郡守大笑，伸手摸了一把娇媚的九姨娘，“给，都给，本大人这里有的是！”
“大人真是好人。”两个姨娘都笑了。
被肥猪郡守压在身下的十三姨娘见此，边呻吟边道：“香河，去给大人备上好的婴儿汤，等下给大人端来，大人这样好的人，一定要长命百岁才行！”
“是。”外面立刻有人应下。
“哈哈，我的小十三果然最伶俐！”肥猪郡守大笑，扬声道：“多端点过来，你们都有份，那婴儿心可是最养颜的！”
“哎哟，多谢大人。”一众莺莺燕燕欢笑起来。
窗外，金光乱窜。
外面饿殍遍野，他却在这里白日宣淫，简直可恨！
“大人……大人……”娇喘中的十三姨娘，突然全身发抖地叫了起来。
“叫什么叫，爽到了是吧？本大人……”
“大人！”
“啊！”
背对床尾的李郡守话没说完，床上的三个女人同时惊叫起来。
噗。利器入肉声，一柄长剑穿过十一姨娘光裸的身体，把人钉在了床上。
十一姨娘睁大了眼，仿佛到死都不敢相信，在郡守的房里有人敢杀她。
“有刺客，来……”肥猪郡守看着十一姨娘胸前血水直冒，张口大喊起来，不过只说出四个字，就被人从背后堵住了嘴。
慢条斯理地从十一姨娘身上抽出长剑，子鱼缓缓踱到李郡守对面坐下。
“李郡守既然这么喜欢吃人肉，那就先尝尝你女人的肉吧？来人，把她给我一片一片切了，喂李郡守。”子鱼阴笑着，冷冷地发令下去。
立刻，地一的人就走了上来。
两个人抬着十一姨娘的身体，开始一片一片地割肉，然后塞给李郡守。
如此场景，吓得另外两个姨娘脑袋一垂就昏了过去。
“啧啧。”子鱼摇头，“刚才不还说吃得津津有味的，现在怎么这副德行，是嫌弃这女人的肉太老了吗？”
发了问，她也不等李郡守三人回答，拍手笑了笑，“无妨，这女人的肉切下来不好吃，你们可以再尝尝自己的肉，看看到底是谁的好吃。”
话音一落，两个吓昏过去的姨娘又被吓醒过来，不过，迎接她们的是地一刑堂的手下。
吃人者，人吃之。
一股屎尿味道传来——被堵住嘴的李郡守吓尿了一床。
子鱼冷笑着看着李郡守，“你别急，等下就轮到你了。”说罢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太血腥了，我还是避一避好了，免得污了我的眼睛。儿郎们，拿出你们的手艺来，让他感受一下千刀万剐的滋味，可别轻易弄死了！”
“放心。”地一冷酷着一张脸。在他手里，要挨一千刀才能死的，绝不会只挨九百九十九刀就死了。
朝地一竖起个大拇指，子鱼朝门外走去。
门外，北冥长风负手站在树下，仰头望着蔚蓝的天，周身洋溢着冷杀气息。
子鱼见此，立刻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北冥长风虽然冷漠，但镇北王的二十七城无一不是安定之地，可见这人虽然手段狠辣，但人是好人。
清风吹过，杨柳轻舞，浓重的血腥气也随风飞扬。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阳光从头顶倾洒下来，淡淡猩红。
翌日一早，刺史府。
“来、来人，快来人！”一道惊恐的尖叫，划破了早晨的宁静。
“老爷，怎么了？”书房外，侍卫和管家闻声，赶紧冲进刺史大人才进去的书房，只见原本一脸红润的刺史大人此刻满面青白，整个人离书桌有三米远，手指颤抖地指着书桌上的东西，话都说不出。
总管上前一看，顿时面色大变，只见一张纸裹着一片血肉，上书几个血字：
赠送李郡守人肉一片，请君品尝。若再不开仓赈灾，你放心，我们会来取你和你家人的肉，让更多人品尝的。
肉……李郡守自己的肉？！
“大人先别慌，说不定是假的，大人你——”总管白着脸，劝慰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刺史大人脸色一变，大吼道：“快，速速派人去郡守府上查实，快！”
“是！”立刻有侍卫跑下。
“都给本官滚出去！戒严全府，居然有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进来，本官养你们是做什么的？”刺史回过神来，不由大怒。在他府里，居然有人一点动静不见地把这东西放进来，是不是夜里睡觉时，那人想要了他的脑袋也这般轻易？
一想这点，刺史狠狠打了个冷战。
“大人，大人，柳守备来了……”外面突然传来叫声。声音未落，一脸络腮胡子的柳守备就冲了进来，“大人，我今早在书房里收到……啊，大人也有？”一眼看见刺史桌上的肉片和血书，柳守备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人色。
刺史面色一变，“你也收到了？”
柳守备紧张地把手中的东西展开，里面同样是一片血肉，还有与他的血书上一模一样的一行字。
正在这时，“大人，大人，赵大商人、吴大商人来了……”外面又响起禀报声和脚步声——今日不等通传，这些人都直接抢了进来。
“大人，我们……”桐郡两个最大的豪商，进来一眼就看见书桌上和柳守备手上的血肉，双眼瞬间惊恐地瞪如铜铃。
“都……都……收到了？”刺史大人的声音都不稳了。
一个人收到也许是假，可几个人都收到了，这……
“这是不是有人在针对我们？”柳守备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迟疑地问。
刺史看着四份血肉，没有开口。只针对他们四个？怎么会用郡守大人的肉来威胁他们四个？要赈灾也不是他们四个说了就算的啊。
“大人，大人，不好了，郡守大人那边出事了！”刚刚跑出去的总管，此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快说！”屋内四人面色都是一紧。
“大人……郡守府、府门外，郡守和他的、他的三个小妾，被吊在府门上……”总管咽了一口口水，满脸惊恐，“听说除了脑袋完好，其他地方……都被……都被剥得只剩骨头，肉都不见了……”
啪。两大豪商手上的血书和肉，掉到了地上。
屋内瞬间死寂，几乎不闻声息。
居然真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对郡守大人出手？
“大人，你快去看看，听说城里好多官员和豪户都接到了血肉，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到郡守府前去了。”总管说着，腿都在发抖。
刺史一惊回神，立刻脸色苍白地大叫道：“快，我们去看看！”连滚带爬地朝外跑去。柳守备和两个豪商也跟着追了上去。
清晨本就没什么人，况且荒凉的桐郡，四人畅通无阻地冲到郡守府前。
可眼前的场景，让四个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跌倒在地——李郡守和他的三个小妾都被吊挂在郡守府前，脑袋上完好无缺，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身体却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森森白骨上点缀着点点血肉，还往下一滴一滴地落着血，甚至五脏六腑都能从骨头缝隙里窥见。
李郡守满脸惊恐绝望，再配上这样的身体，简直如同地狱饿鬼，而在他被吊起来的身后，郡守府的大门敞开着，府里大大小小都跪在地上，低头向着大门外，脖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好似血色的小溪，蜿蜒在他们身边。
那红，触目惊心。
府门前，先一步赶到的官商个个都已面无人色，有胆小的还被吓尿了裤子，就算胆大些的，也两股战战，全身颤抖，几乎迈不动脚步。而或在他们手里，或跌落在地的，全是一片片皮肉和同样言辞的血书。
若不赈灾，下一个就尝尝他们和他们家人的血肉。
让别人尝尝他们的肉的滋味……不，不能这样，不能，饶命啊！
初夏的晨风吹过，所有人却打了个寒战，仿佛这是来自地狱的鬼风。
“这……这……”刺史抖着手，说不出话来，本来想吩咐官兵捉拿凶犯，可是怎么说不出来，怎么……
“赈、赈灾，我赈灾，我赈灾，我把家里所有存粮都拿出来……”一片惊恐中，一个胆小的商人突然号啕大哭，尖叫出声。
赈灾，他赈灾，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捐出来赈灾。他要活命，他不要他和他的家人被这样吃掉，不要。
“我、我也赈灾……我也……”
“我也捐出来，我都捐出来！”
“我开仓，我有五个仓的米，我都捐……”
“……”
有人开头，其后就像骨牌效应，官商们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
知道有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敌人哪天来取命。纵然有重兵保护，却焉能保一世？况且郡守府的防卫比他们高多了吧，还不是轻易被弄成这样？
赈灾，赈灾，金银再多，也要有命去享。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大人，我也捐，我的儿子还小，他还小，小……”柳守备颤抖着牙关，战战兢兢地开口。
刺史看着柳守备，还没说话，突然感觉背后有阴冷至极的气息，好像杀人凶手正在背后看着他，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下场马上和郡守一样。刺史打了个寒战，“赈灾，开仓赈灾，快，开城门，各处行动，马上赈灾！”
听到郡守死后最大官员的刺史发了话，所有人好像有了莫名的力量，一个个爬起来就朝回跑。赈灾，赈灾，不要杀他们，他们赈灾了。
“哼。”高高屋顶上，北冥长风冷冷看着下方无头苍蝇一样的桐郡官员。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知“死”字怎么写，一个个就不知道人命有多重。
风飞扬，天幕飞开，天越发蓝了。
“真恶心。”地面上，子鱼扒着墙壁看了一眼就满脸黑线地走人。
地一闻言，斜眼看了子鱼一眼。
子鱼立刻露出一个笑脸，“杀人也是积德，你是好样的。”
“杀人也是积德？”北冥长风一跃而下，站在子鱼身边。
“杀一人能救千万人，不是积德是什么？”子鱼扭头反问。
北冥长风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杀千万人为救一人是为罪，杀一人而救千万人是为德。
不看行为，而看动机，是魔是神，一念之间。
“做得好。”低下头，北冥长风看着子鱼。
子鱼顿时惊讶地看向北冥长风，得到他的表扬好难得啊。
顿了一下，她轻笑道：“一样心思，手段不同而已。合作愉快！”说着朝北冥长风伸出手。这次她和北冥长风的人配合得很好，虽然桐郡为富不仁的富商和官员都该死，但赈灾事务庞杂，需要机构去运作，只能先留着他们的狗命了。
北冥长风看着子鱼伸来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面色恢复冷酷，缓缓伸手握住子鱼的手，不等子鱼握手显示合作愉快，就直接抓着人朝前走去。
这次做得好，符合他的心意，既然她想求他拉着手走路，那他就勉为其难地成全她，权当是给她的奖励。
不顾子鱼的挣扎，北冥长风抓着子鱼，大步朝前走去。
他，原谅她的羞涩和别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