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晚上，忆菡几乎是一夜未眠。差不多天刚刚开始泛起鱼肚白，就起来梳妆打扮，走出小姐楼。而在院子里的另一头，江祈之也推开屋门，一袭红色战袍，点亮了此刻的天色迷蒙。
“怎么了？不多睡一会儿？”江祈之亲昵地揉揉忆菡的头发，眼里满是怜爱。
忆菡垂下眼睫，柔声道：“想是哪怕多瞧你一眼也是好的。”刚说完，却发现这句话有些不吉利，便立马掩了口。
江祈之笑得极尽温柔，将忆菡揽入怀中，轻轻拥住：“等我回来呢，你可是要瞧我一辈子的。到时候娘子可不要与我相看两生厌才好呢…”
两人一起走出府门，江祈之新挑的马已经牵来了。他翻身上马，红色的战袍灼伤忆菡朦胧的眼。江祈之扬起一个微笑，示意她安心，转而向一旁芒种、霜降两个丫鬟吩咐道：“这次本将军可能会去得久一些，虽然争取尽早回来，但是期间你们俩还是得好好照顾你们小姐，她若是病了、伤了，我回来就得算你们头上啊。”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这种开玩笑的口气，忆菡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无奈。倒是一旁霜降开口：“姑爷，您就放心吧，我们俩照顾小姐那么多年了，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那我就放心了。”江祈之提起手中的缰绳，“好啦，我该去营房里了。娘子，早上凉，回屋子里吧。”
瞧着他策马远去的背影，忆菡的心头不觉一酸。同两位丫鬟一起走进府里，触目的一亭一阁都还留存着江祈之的身影。真是想不到啊…那些以前在苏州的庭院之中自己一页页翻阅的闺怨之词，主角竟然成了自己。
离别的滋味是疼痛而难捱的。
走在院子里头，仿佛抬眼就能瞧见他在舞剑。器宇轩昂，英气逼人，银色的剑花如落英缤纷。
“忆菡？”江老将军和夫人此时也起来用早膳了，走进院子里看见忆菡在出神便出声叫住了她，“怎么在这里发呆？一起去用早点吧，院子里凉。”
忆菡行礼：“爹、娘。”
夫人上前拉过忆菡的手：“祈之走啦？”
“嗯……”忆菡轻声应道，牵着夫人暖暖的手，缓步往前走着。
桌上放着几道精致的美点，忆菡漫不经心的随意吃了几口。夫人的声音柔婉温和：“忆菡啊，祈之现在出去征战，真的是委屈了你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了。不过你要相信他，这孩子虽然平时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对于真正上心的事物是绝对认真的。一如征战、一如你。”
“娘…我放心的。我等着祈之凯旋。”忆菡两靥微红。
夫人欣慰一笑：“祈之第一次跟着他父亲一起出征平海寇，我也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放不下。如今瞧你这幅模样，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家祈之好…你放心，这些年，他战绩赫赫，出征蒙耶一定是势在必得。”
“我也对那小子很有信心。”一直不出声的将军也放下筷子接了话，“对了，忆菡，你爹来信了。你同我来一趟。”
父亲来信了？此时的忆菡一头雾水。关于苏亦的事情，自己一直没敢告诉父亲，然而自己的婚事也打算等江祈之回来后再直接通知父亲。他此时来信是所为何事呢？
跟着将军一起走进书房。刚刚合上门，就看见将军一脸凝重：“杨丫头，你至今还是不知道苏亦那一场风波所为何事么？”
“爹，儿媳不知。”自从被赐婚那一天她就改口了。
将军阖上双眼，仰头长叹一声。叹息声中有悲有愧有悔，良久后悠悠睁开眼睛，声音沙哑：“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我和你爹心头的一个结啊！你爹原来是认定苏亦作你的夫婿，把这个多年秘密托付给了他，便也替他招致了这许多祸端。”
忆菡听了这番话更加是一头雾水，她在以前隐约知道那张纸条上的内容牵扯到皇家的事情。而现在将军说此时是他和自己父亲长久以来良心不安的歉疚……究竟是何事。“儿媳听得糊涂了，请爹明示。”
“哎……忆菡。现在的皇上出生不好，生母颜妃原是一介布衣民女，后来还慢慢失去了先帝的宠爱，甚至被打入冷宫。那时候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也活得坎坷，随时有被废的危险……”江将军叙述着往事。
“这些事情我知道。祈之跟我说起过。”忆菡道。
江将军略一点头：“那时候先皇后再次有孕，若是诞下男婴。现在皇上的太子之位必将不保！”
“可是后来先皇后生下的是女儿不是么？”提起她，忆菡心头不免有些隔阂，“就是现在的霁月公主——李隽绮啊……”
“不！”江将军吐出的这一个音节让忆菡大惊，顾不上她的反应，江将军继续说道：“其实…在一开始我和你爹就已经密谋好了，一定不能让先皇后‘生下’男孩。那时候你爹暗中派了门客于民间寻找人选。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难找。正好是有一户人家的夫人快要临盆，先前生过了一个女儿，与我们约定，若是这一胎仍是女儿便与我们交换。”
此时的忆菡已经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和父亲和未来的公公竟然会如此胆大心细。虽说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李隽绎，但是若是被追究起来可是滔天大罪啊！
“我们当然是一心期盼先皇后生的是女儿，如此我们就不必铤而走险。可是往往就是不遂人愿，不过好在几天前门客找好的那位夫人果然还是生了个女儿…我们举荐了事先已经通过气好的产婆，买通了所有宫女……
十六年前皇宫中——
“啊呀！皇后痛得昏过去啦！”一旁的宫女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衣服上血污的产婆倒是神色无比冷静，一双手还在麻利地接生，轻声呵斥那个小宫女：“你懂什么！这是对我们而言好事情！快快快！拿剪刀来！”
脐带被剪断，抱出来的是个男孩。哇哇地哭着，精神还很是不错的样子，长得倒也是眉清目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古灵精怪。产婆没工夫多打量这个没福气的皇子，就赶紧给他擦干净身子上的血污，把孩子包在襁褓中，留意到他背后有个特别标准的月牙形朱红色胎记。
“快快快，抱走抱走！”产婆把孩子交给一旁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宫门外杨大人的门客的马车等在梧桐树的背后！”
产婆一边看着小宫女把婴儿放进篮筐里，盖上花布，从后门溜出皇后寝宫，一边喂皇后含下一片参。估摸着那小宫女出了宫之后，便也把自己带进宫来那个篮筐上的布先开，里头竟然香甜地睡着一个女婴，幸好…在进宫之前喂这个小丫头吃了一点安神的东西……
“恭喜皇上！喜添公主！”产婆在女婴藕段一般的手臂上微微使劲捏了一把，便传来了响亮的啼哭声。
皇后昏昏沉沉地微微睁开眼…意识还很模糊。那产婆抱着手中的女婴走上前去：“皇后娘娘，快看看，是个小公主呢。长得多漂亮啊……”
缓缓清醒过来的皇后，疲惫而毫无血色的脸上划过一行泪。
忆菡听完江将军的回忆后不禁讶然…原来，看似是偶然的皇后诞女，保住了李隽绎的皇位，背后竟然有着如此复杂的内情。
“看来两位父亲真的是很看重现在的皇上。”忆菡道。
江将军不置可否地苦笑：“你若是看见那孩子是如何顽强地在这么多阴谋陷害之中生存下来，若是看见他是如何努力地想要在那么多皇子中脱颖而出…你也会欣赏他。”
想到九年前苏州庭院荷花池旁边那个流着泪的少年，忆菡微微点头。
“虽然说…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现在他也登上九五，我和你爹都该是欣慰的。但是…内心总还是会为了那个被调走的皇子而感到歉疚…他只是个刚刚出生的无辜婴儿啊…本来应该是皇子的，却被……”江将军不住地叹气，“你爹现在只是想找到那个孩子的下落，了解下他过得好不好，来弥补一下内心的愧疚……”
“忆菡理解这样的心情……”
江将军继续道：“所以他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了上京来的苏亦，也嘱咐你一起上京。算是拜托你们二人帮他完成这一生最大的歉疚。却不知为何…会有人盯上了一介普通书生苏亦，让皇室知道了这件事……”
忆菡也是感到不妙：“那…若是皇上知道了还有这么一个先皇与先皇后的嫡子流落在民间……”
“这就是我跟你爹最担心的地方啊！”江将军一手握拳，重重地抵在桌子上，“若是皇上不想留这个皇子，那…我跟你爹的罪孽可就更大了！”
……忆菡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对啊，为何会有人盯上出来京城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苏亦的呢？还有…这个流落的皇子，该怎么找，现在事态演变到了这个地步，找到了，又该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