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称、细密，闪烁着手工艺人
毫无心机的光。篓子是基础课，材质上升到金属洗衣盆、水桶、水舀子，白铁匠
是中级课程——十六岁那年，他初中毕业
去学了农机驾驶。高级课程是
机械制作：讨好他儿子的水果罐头皮风车
自行车、煤油炉和播种机，甚至还有一台
爆米花机，仪表的运用啊！
嘣……二十年后，一个老年人
继续低头编着篓子，（小个的，放在茶几上
里面搁着五六个橙子。）篓子上的纹路
像乡间的沟渠。当树木被伐尽，沟渠被夷平
他迷失了。显得暴躁，不可碰触。
笼子里的花豹低低地嘶吼，青年时的智力、记忆以及伏击时的沉稳，统统丧失。懊恼沉浸在回忆中。
其实都在梦里……越黑暗越清晰……
决堤的大清河水淹没了庄稼……
小河东的坟地在雾气中……冰床子……拖拉机…………父亲低声说，会了。抬起头，扬了扬手里的双色花纹的水果篓，昂首在深冬的芦苇丛中。
【故黄河】
像平日一样，我怀着歉意俯身向你
你应和我，高贵的女性
更多的体液，更多的卑微
夏日午后，我们隐藏着像虫子
躲在灌木丛的阴影里
直到金乌西坠，暑气散去
开始觅食，循着间有间无的水汽
穿过半个城市，来到曾经的河岸边一
你不能说它是死的。这河流
依然湿润，带着体温
但它不再是河流了，它
不再流。冬眠？不，不，它是
——安眠了，衣冠整齐，靠输液活着
面容安详，不再争吵、发怒、摔门而去
不再婉转、荡漾、缠绵悱恻
你不能说它死了。风从水面掠过
带来些许叹息，停驻在
整饬的河岸和水泥船上
在另外的地方我见过它不同的样子
黄沙、芦苇和蒲棒
在野外，像野合。有偷窃的美。
是啊，有时，我们靠美充饥
灰暗的美、边缘的美、危险的美
树叶、树叶，面包、面包，啤酒、啤酒
现在我们靠啤酒充饥
这是凶猛的美——时不我待
在一切停滞以前
再一次冲破堤坝，呼啸而下
肆无忌惮地翻滚在凌乱的地上。
【菜园记】
……又一次梦见了我的爷爷
漫不经心地看着我，手里卷着烟。
看不清他走过的路了，作为家族史的
一部分，它们几乎被死亡挟裹而去
只剩下面目含混的一小块自留地
留着他消瘦的身影……在菜园
他蹲在菜畦里，用手里的竹签子
副着韭菜根间的土，像赶马车的农民
梳理马匹的鬃毛。菜园是他的牧场
还放牧着：茄子、南瓜、胡萝卜
也可以是：豆角、青椒、西红柿
菜畦像一块块布头，连缀成
一件对襟棉袄。田埂是接缝的连线
每一块菜畦里都蹲着，一个
驼着背的老头，或者还有一个孩子
追逐着蹦跳的蛤蟆和蚂蚱
还有田头的菜窖，一架梯子
连接一个小小隐秘世界
……那是冬天。我的回忆停留在冬天
冰花雕刻窗玻璃的冬天
爷爷坐在修正好的白菜堆旁
抽了一口烟，对我笑了一笑。
【手工记】
我继承了父亲的身材、酒量
以及谈笑间夸张的虚荣，是不是
也继承了他的双手？当我
试图通过锉刀、锯子、台钳、手电钻、砂纸
去验证：一粒菩提子，一颗象牙果，或者
一节斑驳的湘妃竹，在锉刀和砂纸下
显现出平静的光彩。世界疏忽变小。
嘈杂远去，万物压低了嗓子
往事像长廊里的一声回响，窸窸窣窣地
擦过墙壁，落在曲折的廊柱间
久远的梦也回来了，清晰得像
昨日的行程。是什么将我置于此地？
置我于落叶之上，如同翻卷的轻风
置我于旷野之中，如同矗立的小屋
沉浸在切磋琢磨中的人是有福的
玩物使人丧志，手工创造了
另一个我。一个小我，独立于人世
一个大我，劳作着，但忘却了肉身
如同姓氏，我确认，这也是我的继承
当我拍打双手起身，世界哗啦一下潮水般回来
那些工具瞬间变得无用，锈迹斑斑地
散落在箱子里。忘了来路，也忘了去路。
【问王五】
越是疲惫，越要分开人群去找你
约在大柳河中学门口的酒馆
喝一杯，扯扯淡
在靠北的窗户下高声喧哗
之后醉醺醺地离去
但是忧愁由何而来？
有时候是你迫不及待
浪人一样急匆匆奔到我的面前
又妇人一样斗酒
这安慰着我中年的心
但是迷茫由何而来？
正月初六，醉在西柳河
正月十七，在廊坊分手
昨天你来电话，说：
为什么烦闷呢？一起喝酒？
铂斯的诗
【21岁的1分钟里的21种感觉】
1。是想死而不是想自杀
2。刚才游泳现在头晕
3。我想到的事情别人是不是一样想到？
4。这一条街的女人都穿得乱七八糟
5。宿舍应该装个空调
6。南宁的公共汽车很牛B，我想开TAXI
7。移动厅好远了，还是继续停机
8。QQ又叫了
9。我的床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整齐
10。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
11。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儿再和您联系。
12。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绝望
13。我想对她笑一下，可是假得连我都不觉得我在笑14。西瓜也不解渴
15。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16。你可以去死了！！
17。不要不要，都走开，都给我滚，都给我滚！！！！！！
18。明天竟然要考试？
19。后天也考？
20。对不起，您的电话已停机……
21。绝望
【读。者。】
为什么？
你总是长着子宫
挂着两个不起眼的乳房
一边的大，一边的小。
为什么？
你那么喜欢撒娇
嘟嘴、打滚、造作声音
Anytime＆anywhere。
为什么？
你心里有一个奥特曼
强大到，可以杀死怪兽
一见蟑螂，马上跳脚。
为什么？
你总是嫉妒，觉得不幸福
涂鲜艳的指甲
抽一根细长的香烟。
我总是
听见你哭，看见你笑
却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
你总是来看我写的诗。
【一朵野花】
请你
不要记住我的，
任何的，
只言片语。
我是个话不由心生的傻姑娘
没有硕大的胸部
可以取悦——
有脚臭的，男人。
偶尔喜欢，
割一割，手腕，
看有没有人愿意来
救
我。
【偶尔我是暖色系】
今天是个好天气，
有温柔的蛋黄色的迷人的
阳光。
温度尚低，
怀念夏天，早晨
赤裸着双脚在
餐桌前
吃着
绵香柔软的可颂面包。
沉溺于昨晚的梦境，
走失多年的朋友又在一起，
促膝漫谈，
时光交错，
我自然地醒来，
没有任何负担。
刘脏的诗
【老棋手】
树林有个老头
很喜欢下棋
（把树枝和松果
当做棋子）
没有人陪他下棋
他就扛起斧头
（上山去打柴）
提起扁担
（下河去挑水）
在他自己画的棋盘上
随意地到处走
【你醒醒】
清晨时醒来
发现自己
变成了树叶
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也不着急
马上再睡回去
睡一个回笼觉
在树枝上
继续摇摆
【赶老鼠回家】
老鼠们成群接队
在桂花树下觅食
说起来
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在那样的日月
小非子
还不是赛车手
个头比强壮的白鼻鼠
高不了多少
每天必修的功课只是
手持蒿枝
把老鼠们赶回家去
【指间禁书】
暗夜里静悄悄睡不着
写一封情笺给天使
然后又写了封情笺给魔鬼
（内容上大同小异）
写完了还是睡意全无
我接着写一封
文笔上极其飘逸的情笺给彩云
彩云是魔鬼的妹妹
我只想告诉她我在哀歌的吹奏上很有想法
【坡地】
最近一直是阴天，但我想告诉你
等太阳出来以后，我即将变成一个
有金色影子的人啦
而且我敢保证，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
影子将变得金灿灿的
我希望，到时候你的也是
当我们经过小溪，我们的
金色的影子平铺在水面上
小蚂蚁，列队踏着它们
一二一走上对岸的坡地
写在散热器上的诗
现在我知道的
比我爸和我妈
半生的见闻加起来还要多
比昆虫世界里缜密的逻辑还要多
比山顶上遍插的电光还要多
多得像空茫
太空里的沼泽
黄芳的诗
【夜诊】
从医院出来
月亮已经远去
昏暗夜灯下，路边小摊还摆着
棉衣、棉鞋、棉帽
没有什么人光顾，它们就
兀自暖着
——月亮已经远去了
夜风中
银杏树的黄木叶
兀自唱着凋落的歌——
扑簌。扑簌。
【仿佛疼痛】
——致拉金
现在是中午11点40分。
是在一个名叫南宁的城市。
离火车开动还有3个小时。
我读你的诗——
诗集的某一页，你双手交叠，笑容
像一枚慈丑。
而黑色镜框里，你双眼低垂，
几乎要闭合。
我为此惊讶——
你隐匿了你惯有的嘲讽与悲伤。
我用最轻的轻音朗诵你。
两个小孩在大堂里跑动嬉闹，脸上
布满细密的汗珠。
一对情侣从电梯里出来，亲密地搂抱。
当男子的眼神越过女友投到我身上，
我想起你凭空举行的那场婚礼。
“仿佛疼痛；的确疼痛，想起
这场哑剧……”
——在时光的消解与补偿中，
我奋力赶往你的盛年。
而哑剧就要拉上帷幕。
而欲望总是令人厌恶而专横。
我合上书，闭上眼——
仿佛疼痛。
的确疼痛——
我想起早上起床时，
一只麻雀在窗台安静地停留。
我走近它，喊它。
它只是
轻轻地抬了抬小而尖的脸。
【你知道】
你知道
窗外的树已经长满叶子
不能再多一片了
风吹过来时
阳光晃了又晃
——你到来时
10月的天空并不阴霾，世事
也并不凶险
但我转过身去
——如果昨天就是所有的光阴
请你把它抱在怀里。请你
抱着一生里全部的重量
转过身，从我面前
慢慢走开
【当你说我是天使】
当你说我是天使，是
风中飞翔的天使
我茫然又惊惶——
30年来
我在尘世被各种风吹着
或轻或重地吹着
我认得它潮湿而厌倦的春天脸庞
夏天它疯狂而炽烈的脾气
我记得秋天里
它高而薄地行走，走到
冬天门前，它的嗓门又大又冷
30年来
我在尘世中奔走
或轻或重的风，吹过
绿的山峦黄的木叶
——吹过我
而我不曾生出翅膀
【母亲】
昨夜的梦里，我一边
折叠自己的影子，一边说：
母亲，你今年81岁了。
一阵风吹来，你瘦小的胳膊
就从深蓝的印花布中滑了出来。
在繁华的街角，你告诉我
那一排排的树，将会在哪个时节
变绿。而哪一个时节，
木叶会轻轻地飘落。
“那树上的鸟，总是走了又回来。”
母亲，你这一生偏爱乔木。
你反复地念叨这些名字：
羊蹄甲。蓝花楹。黄葛树。
你喜欢在它们的枝桠下，
长久地站着。
它们蓝紫色的花，
被你放进书本中，年复一年。
而我偏爱苜蓿——
它羞怯善变的第三片叶子，将被我
终生抒写。
梦中的阳光灼热又刺目。
你缓慢地走着，终于
来到了繁茂的乔木下——
它是羊蹄甲还是蓝花楹还是黄葛树？
你笑了笑：苜蓿也有蓝紫色花瓣，这是
它们相同的地方。
你长久地站着。我看见你的笑容
越来越深。看见你的影子
被反复折叠。一阵风
掠过你削瘦的脸庞，吹起了
你的白发。又一阵风
托起了你的身子——
母亲，你81岁了。
——你比风还轻。
【今晚】
今晚，是在这座小山坡上。
是和你们在一起。
你仰面躺在草丛中，任由
草尖刺痛那肉身。
你低声歌唱，像万物在耳语。
你长久地沉默，最后
消失在灌木丛中。
而我任由夜空把浮游的
精灵掠夺、带走。
天空在下降。云朵披起了薄纱。
突然消失的两颗星星，
让一双眼睛突然地充满泪水。
更多的星星在缓慢跌落，
我在缓慢地给它们一一命名——
每一场爱情，都有一个
最轻的名字。
今晚，是和你们在这座小山坡——
我任由夜空把浮游的精灵
掠夺、带走。
我甚至想把体内隐秘的微小星火
悄悄丢下，任由它四处奔走，
蔓延整个山坡。
——在噼啪的燃烧中，我是那
任何一阵大风也吹不散的最后余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