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被文峥一路拖着往前走，期间两人一直保持安静，没有人先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文峥拉着她走进一家正准备歇业的影楼。
“你看着办，彩色黑白都可以，半身照全身照各一张，重点要突出面部轮廓。”文峥将人摁在椅子上，对收拾三脚架的摄影师说道。
“干嘛突然要照相？”苏挽吃了一惊，不解地问道。
“寻人启事需要失踪人员的原始资料。”文峥摁住不安分的女人，朝愣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勾手，“还不照？记得打印两份。”
“哦，稍等。”摄影师手下不停，待闪光灯亮了几下后又开口问道：“两位只照单人照？我们影楼推出了优惠款的情侣套餐，机会难得，提前预定可以享受折上折。”
苏挽听见情侣两个字不自在地撇过头，紧张地抠弄着拎包的搭扣。
文峥下意识地朝苏挽红透的脸颊看去，“暂时还不需要。”
“稍等片刻。”摄影师颇为遗憾地让工作人员开出单据，随后把相纸袋放在收银台，“谢谢惠顾，希望有机会还能为您服务。”
文峥付过钱，拉着苏挽走出影楼，抽出其中一份照片塞进怀里，然后将剩下那份拍到苏挽手上，“这是你的，T城留念。”
苏挽垂眼看着手里印着精美宣传画的相纸袋，轻轻地捏了捏袋口，最后默默地收进拎包。
“走吧。”文峥等她收好相片，再次拉住她的手。
“还要去哪？”苏挽只觉得手心热乎乎的，连心口都跟着发烫。
“珍珠还在家等你，我若不把你带回去，今晚也不用睡了。”
两个人来到路口，没多久就划卡上了一辆环行巴士。
车上的人很多，苏挽一直紧紧靠在文峥身边，一动不动地拉住扶手。
一个急刹车，所有人都随着惯性倾斜了身子，苏挽脚下一扭，下一刻就被一只大手扣住肩膀，稳稳地站住。
苏挽不敢抬头，红着脸盯着鞋面。
除了那次处理伤口，她还是头一次和文峥挨得这么近。
自相识以来，二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从没超出过朋友的界限，不管是在生死关头还是曾经仅有的几次若有若无的心动。
冥冥中一股陌生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让她在胆怯、羞涩的同时又隐含着不安的期待，明知道放任的结果，却不愿理会。
巴士停在市郊别墅区。
下车时借着整理衣服的机会，苏挽故意落后两步，与文峥隔开了一臂的距离。
出于私心，她不想让这段在心底隐隐作祟的情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众面前。
文峥只是皱皱眉头，什么也没说，像她希望的那样一前一后来到了其中一栋拥有大片景观花园的别墅门口。
有文峥在，两个人极为顺遂地进入了主楼大厅。
不等苏挽坐定，得到消息的珍珠像只雀跃的蝴蝶一样从旋转楼梯上跑了下来。
“苏挽！你跑到哪里去了！”珍珠用力的抱住苏挽，红着眼说道：“你这个坏丫头，明明活着却不来找我们，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花了多少心思求了多少人情！这么久没有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苏挽从没想到珍珠竟然肯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找她，当即惊疑地看向文峥，在得到他的肯定答案后，心里又羞又愧，“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忘了你？怎么可能！”珍珠恨得捶了她一拳，“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啊！我怎么会忘记你！”比起那些戴着虚伪面具的华夏人，曾经一起经历生死的朋友是多么难能可贵。她至今还记得苏挽说过的话，当时虽然不懂，但后来接触人事越来越多，也能渐渐领会苏挽的良苦用心。
“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当朋友，所以才不来找我！咱们失散以后，我一直在T城等你！”珍珠委屈地说道。
“没有，”苏挽慌了神，急忙解释，“我当时受了伤，养了两年才好。”比起说出自己的秘密，还是善意的谎言更容易让双方接受。
“是爆炸时弄的伤口？很严重？”珍珠拉起苏挽往楼上走，“到我的房间，咱们好好说。”
珍珠刚登上两级台阶，又转头对文峥喊道：“把文文和帕奇接回来，先别告诉他们原因，我要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苏挽脚下一顿，“帕奇和文文都住在这里？”想到刚才文峥说过的不能睡，她又追问了一句，“文文和他爸爸一起住？”
“是啊，”珍珠理所当然地说道：“他们要在我的住处放人，我不喜欢，只有文峥和文文才能信任，不是你说的吗？”
“嗯。”苏挽闷闷地应了句，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的多言。
坐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珍珠非要查看苏挽身上的伤口，还承诺会找最好的医生来帮她检查，即使有伤疤也不用怕，一定会帮她治好。
苏挽实在难以面对珍珠真挚的眼神，只能简单地把过去两年多的经历描述了一番，怕她伤心，把主动寻找的避世居所换成被迫养伤的无名村落，又说用村里祖传的药浴，早把身上的伤口养好了。
珍珠这两年多大有进益，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懵懂的部落女孩，很容易就听出苏挽是在避重就轻，隐瞒了部分过往。她不愿意强迫苏挽，转头将话题带到了自己身上。
“当时天崩地裂，”珍珠见苏挽在一旁偷笑，假意发怒打了她一下，“不许笑！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哪知道是炸弹飞机爆炸造成的，心里怕极了，人也摔得头晕眼花，真以为自己死定了，后来多亏了文峥和郭海把我们救出来。”
提起临安大桥上的连环爆炸，珍珠仍是心有余悸，“等我们从火车里爬出来，我才知道云晓受了重伤，余师傅也被煤堆压坏了腿，最让人担心的是你掉下了大桥。郭海说他亲眼看着你从窗口摔出去，怕是没有活路了。”
苏挽笑了笑，听别人推断自己的生死，这种感觉，还真奇妙。
“文峥不相信郭海的话，又怕后面有追兵，只得带着我们藏进山里。”珍珠说到这，小心地看了看苏挽的脸色，“不过文峥曾经出去过一整夜，他自己没说，郭海却说他是去找你的。”
“是么。”苏挽这次笑不出来了，“你们在山里安全吗，有没有遇到危险。”
“怎么没有，文峥带着我们躲过了两次围捕，因为没办法，还把受伤的云晓和余师傅扔下了。”珍珠眼神微暗，“山里又冷又饿，我们坚持了三天才等来军方的人。”
后面的发展世人皆知，军方得到了珍贵的纯血R体，为了渲染最高指挥官的政绩，珍珠也被推上了神坛。
“你现在过的好吗。”
“很好啊，”珍珠的笑容里有着超于常人的豁然，“虽然总在忙，整天还要面对一群不知所谓的人，但我可以把帕奇接过来，让他学习华夏的先进知识，不再像部落人一样落后无知。还有阿爹，我想他的时候，也可以搭乘专机去看他，这种生活是部族人永远也想象不到的，有得有失，很公平。”
珍珠的成长让苏挽惊讶，也让她心疼。曾经那个单纯美好的部落女孩已经不见了，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会活得长久。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私房话，苏挽突然想到还在酒店呼呼大睡的傻小子，“我这次过来，多亏一个人帮忙。他也是T城居民，不过因为生活拮据，只能住在偏僻小镇。也幸亏他够穷，我才能搭顺风车。”
苏挽说完和林志相遇的过往，笑着对珍珠说道：“我一眼就看中了林志，因为他很像你。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一个傻小子。”
“好啊苏挽，你是在变相说我傻对不对！”珍珠用手指点拨着苏挽的额头，气势汹汹地扑上来好一顿揉搓，“我让你说我傻，看你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苏挽笑够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真的是觉得林志这种朴实的性格很难得，才特意把他介绍给你。他念大学还要额外打工凑学费，你需不需要跟班之类的，或者助理秘书？他特别适合居家过日子，这半个多月我是深有体会。”
“这么好你不自己留下？说，有什么阴谋？”珍珠压着苏挽不起身。
苏挽将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心虚地说道：“什么阴谋阳谋，我就是单纯想帮朋友找份工作，你不喜欢就算了。”
珍珠还要逼问，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直冲到房门口。
“珍珠！不是说有礼物！”帕奇嘭地一声推开房门，呼呼喘着粗气，“礼物在哪？！”
“你自己看！”珍珠把倒在床上的苏挽拉起来，“还记不记得她是谁？”
“……所玩？”帕奇只愣了一会儿就大叫着喊出了苏挽的名字。
“帕奇，你的华夏语说的还是那么古怪。”苏挽无奈地说道。
三年不见，帕奇不光个子高了一截，身材也结实了不少。穿着华夏服饰的帕奇除了肤色比较深，看起来和别的华夏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真正让苏挽心情震荡的却不是帕奇，而是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小少年。他的样貌依稀还有些原来的底子，却不再粉嫩圆润，开始偏向于父辈的坚毅。
“你是文文吗？我是姐姐，你还记得我吗？”苏挽语音颤抖，想要伸手摸摸少年的脸，却被他躲了过去。
“方文，”始终站在门口的文峥俯身按住少年的肩膀，“为什么不说话，不是一直在想念她吗。”
少年倔强地偏过头，“我没有！”
文峥闻言低低地笑开了，“你回答的太快，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的心思。记住我的经验，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少年咬紧的唇角连鼻尖都染红了，他死死瞪了苏挽一眼，扭身朝外跑去。
“不用管他，他只是有些不适应。”
方文毫不掩饰的敌意让苏挽有些难过，她拿过拎包勉强笑道：“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别走了苏挽，好容易见面，住在这里吧，有很多房间随便你挑！”珍珠扯着她的手不放人。
“我朋友在酒店等着，我和他约好了明天一起去办公厅申请学校。反正都在T城，见面很容易。”今晚发生的一切太突然，她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平复跌宕起伏的心情。
“那个傻小子林志？”不等见面，珍珠就把人埋怨上了。
“嗯。”苏挽笑着点点头，“我也想看看申请学校的章程，我这个年纪不适合找工作，还是念书比较好。”
“这个时候巴士已经停运了，我送你。”见苏挽执意要走，文峥淡淡地说道。
两个人还是像来时那样一前一后走出别墅，只不过这次苏挽有幸坐上了珍珠的专车。
汽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苏挽老实地坐在后排座位，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的霓虹灯。
又是一道急刹车。
苏挽抬起头，冷不防对上后视镜里文峥审视的眼神。
她慌乱的低下头，想告诉自己刚才不过是一场错觉，文峥却不给她机会。
“你别怪文文，他只是太想念你了。”文峥叹息道：“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身边的成年女性除了保姆就是老师，很少有人能全心全意地对他好，所以他才会看重你，也正是因为这份看重，才会格外苛求。”
苏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文峥沉思着，似在考虑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良久之后才接着说道：“我和方文妈妈相处的时间很短，她怀着方文的时候，我正在外面执行任务，等我回来，家里就只剩下襁褓中的方文。她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女人，可我却不够好。没完没了的任务和训练，让我还来不及习惯就已经失去了那段婚姻。让方文随母姓，不光是想让他记住自己的母亲，更是为了我心底的那份遗憾。”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倾斜身子靠向后排握住苏挽的手，“苏挽，我的人生，经不起第二次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