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时光】
最美的时光
长河公园刚刚兴建，水是活水
野草尚未被修剪，蛤蟆还叫蛤蟆
有三两蚊子，在我们对接的嘴唇上踌躇
阳光已经被槐树、柳树、香椿树的叶子挡住
我们被我们挡住。北京杨后面的星星
一下子飞上了枝头，嫌我们的拥抱有缝隙
嫌我们的厮摩太肤浅。我们不敢大叫
怕我一时失去你，会是一世
我们叫不过蛤蟆，索性我们不叫
2011／1／12
【听雨阁】
木质楼梯轻轻一拐
雨就小了
仿佛阳光撞树的声音
白花花的疼
不如一杯毛尖坠地
毛尖是毛尖，玻璃是玻璃
玻璃捡拾着细碎的雨花
玻璃外头，一路的青苔
正如那个抬腕看时间的女子
倒退着，比一只玻璃杯子还羞涩
2011／1／14
【相见欢】
下雪了
正好你可以裹足不前
你在屋里跺了跺脚
窗外的树就白了
七棵八棵的白
像是受了惊吓
你抬眼望去
一个人像是从天上掉下来
2010／11／11
【早操】
天刚刚蒙蒙亮，隔壁
就传来快乐的呻吟。
操场上。
男孩儿
伸手要成长。
少女们跺跺脚，
乳房忽儿高了。
体育老师
身体好，
憋足劲吹口哨，
大家伙
拔腿就跑。
2010／11／20
【少女】
过年的时候，因为一盘西兰花
两个人坐在了一起。从盘子的这边
到盘子的那边，不过半米。她和他
居然用了半个小时，才缓过神来
即便是两辆古老的牛车，在泥泞里
摸着黑赶路，也该撞上了。何况
中间不乏筷子的挑拨。怪不得
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一直
在同一个楼道里，来来往往。即使
擦肩，也得擦伤了时光。他最先笑了
牙齿不好意思露出来。她低着头
双手搓着自己的裙裾，脸上溢出的汗
毁掉了一下午的梳妆。眼影过于勉强
如何挡得住青春的红晕？仿佛
立于枝头的苹果，躲得过伤害
但躲不过阳光。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浅浅地应答，我叫春光，而且姓王
看来是春天生的，我说为什么一进
王家大院，我的身体就一个劲地摇晃
“万物皆有力，此地不是课堂。”他和她
放下碗筷，就像放下书包，里面的东西
再也经不住对质、拷问和暗地里的打量
2011／2／11
【哑巴美人】
你不说话多么好
你能说话多么好
你不像领导那样指手画脚
你不像舞者那样暴跳如雷
你不像罪犯那样保持沉默
你只是看和被看
你不知道这有多美
你围着我转来转去
你与我顾盼生辉
你晓得沉默有多么不重要
这年月时兴充耳不闻
你看，那些自言自语的人多么痛苦
那些张口结舌的失语者
为什么全都失去了声音
你不说话
并不是无话可说
并不是和美过不去
跟你过不去的是嘴巴
靠它生存，也靠它接吻
和你接吻该多好
无话可说却又无中生有
2010／8／18
【月光】
月光是天鹅的一次落水
它被打湿的双翅
拍打着
我家那低矮的房檐
结婚八年了，我还是
第一次看见
时间在我家走动
哦，神！
没想到你的鼾声
会这样清白
起风了。月光
把它的霜脚伸进我的梦里
妻子翻身，儿子切齿
月光遮蔽着我们裸露的部分
如果不是误会
天鹅肯定会烧成灰烬
淮河
离你不远
就是我的家
煤在门口堆集着
它的爱太黑
到了晚上
我就走不开了
那些挖空黑暗的矿工
领我走进了地狱
能见度很差
我听见你隐秘的声响
正暧昧着我的行程
我还得往下走
因为在你的眼底
储存着大量的磷
2011／10／6
【和一个伤害词语的人共眠——兼致周公度】
他那么老了，居然还有伤害词语的力量
他平静地躺下，柔和的灯光打在脸上
他伤害了“慈祥”
翻过身他伤害了“翻身”
闭上眼他伤害了“盲目”
盘起腿他反复地伤害“睡眠”
他说“人生有好多因素妨碍卑鄙”
他说“和一个无耻的人怎么谈拔牙？”
他总是最先伤害名词和形容词
而很少伤害动词
他那么老了，居然懂得
合理分配个人有限的力量
一觉醒来，我问所有被伤害的词语
它们说，他很无知但又总能把我们照亮
2002／8／20
【与一个抒情的人共进早餐——再致周公度】
吃咸菜吗？
嗯。
喝豆浆吗？
唉。
吃火烧吧？
哦。
扒个茶蛋吧？
啊。
吃窝窝头吗？
嗬。
来碗面吗？
哼。
吃饱了就走吧？
嘘。
不走就再聊会儿？
呸。
2002／8／21
【无畏的人可以泪流满面】
劈柴将锅底烧红，积雪仍在
扩大着它的体积。劈柴的人
在院子里继续劈柴。远山，以及
远山上的树木，因为恐高
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2011／2／20
【街道】
原本是干净的
车队和人群，阳光和鸟鸣
甚至它们的争吵
而今，午睡
还没有奠基，雨水
便毁掉了它们。树木
和花朵的委曲，是一样的
分别在于一个低首，一个
站立
2010／5／17
【来信】
下雪的事情，下雨了
才知道。我不惊讶
春风的多情
还是说说那棵柏树吧
它在老家
一直不肯穿衣服
坚持赤膊见你
我不惊讶。其上半身的赤字
变成了文身。在它的前面与后面
是槐树和枣树。它们都不如
它们挡住的那棵香椿树
仅凭叶子，就唤醒你的饥饿
让你于吞吐之间
怀想牙齿与嘴唇的抵触
这约等于乳房抵消了哺育
勃起的乳房不想
堵异乡人的嘴。乳汁的汹涌
只是沉默作祟
除了邮路，别无出路
除了别离，别无用途
2010／5／19
【月明星稀】
失身，失明，失魂
全赖于自恋
稀疏的群众，广大的天空
看见以及看不见，均缘于照耀
从黑暗里捞出来，再把它们推入静默
你才认识到，黑暗不仅仅是一门艺术
这条道上走到黑。偏见或偏执
偏偏是不可或缺的
在树上，在塔上，在山上
站立者，让你看清了你
不过是映照。不过是借道
原本不说话。现在可以转身
2011／2／26
【山高月小】
过于狭窄，三个人在一个国家撞车。那条路
遍撒少女的慌乱和羞涩；那辆车
装着制度和制服。出山、出轨和出狱
压的是同一道辙
月光翻山越岭，在树上，在溪涧
尖叫着，盘旋着
像绳子，勒着穷人的痛
蝉竖起耳朵，蝴蝶收拢翅膀
官府开仓放粮，蚁民躲闪不及
在浮尘和树影的掩护下，站在蒿草的一方
连滚带爬，蒿草一路上山
分开的树木和鸟鸣，勾肩搭背
妨碍了月亮的俯首与端详。山再高
也是山。只好以山的身段，损害着人类的视力和看法2011／2／26
【春天把老人接走】
春天像一只迷途的兔子。在伛偻的柳树前
找到了春天。它发现，老人不是虚设的一种高度而是不断下沉的地平线；每移动一步
都会留下大段的空白与天色
俺爹是个农民，一辈子没摸过锨把
却晓得什么样的风水出息什么样的人烟
俺娘大家闺秀却目不识丁
但能张口击中要害：比如说交朋友
“谁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比如说人胆小
“生怕树叶砸破了脑袋。”再比如谈及死亡
“道死道扔，路死路埋；大路是儿，狗是棺材。”
这种视死如归的平静，使春天失禁
把老人接走，允诺即打开。从潮湿的
盘根错节的所谓家族，到溢满泥土香息的树坑
柳树还会因为爱抚而伛偻着身躯吗？我不清楚
但我相信，它们的眼睛会一直向下，向下
2011／04／09
【终南山】
那里住着很多石头、树木和溪水
以及冒充它们的人。树木站在石头上
也试图站在溪水里；溪水穿过茂密的树木
也穿过茂密的石头。一只鸟从树上跳下来
那么轻，不会对溪水构成威胁。石头缝里
钻出钻进的孩子和松鼠，相互模仿，眼珠子
鼓溜溜地亮。我以为它们看上了我，其实是
看上了树木背后的阳光。白花花的，有奶牛的气味阳光在树叶里，有时就是一片树叶。树叶与树叶之间阳光在说话。风儿路过，想干歪曲的勾当
树木们集体起立表示反对。石头背面的积雪
积极响应，不惜以消融的方式，以溪水和天空的方式2011／2／16
【反对】
忍不住，你就绿了
猫的凄厉
和一只野鸭的欢欣
是一样的
河边的柳条
抖了一下
这让我想到
股市与弹簧的关系
有钱时，你把白说成黑
钱没了，你便将黑洗得一片苍白
一个黑人消失在黑夜里
你说他不是黑手党
一个白人在白天现身
你以为他不是白痴
白酒在黑人的手上，黑瓶在白人的手上
四菜一汤的午餐
酒和酒瓶过不去，你和酒过不去
2010／4／16
【灰暗】
能见度低，
低处是胸脯。
之外是锅碗瓢盆，
动静清脆有力。
明亮的力。
可视性差。
差点看见远方，
看见羞涩的毁灭。
天啊，为什么不空？
轰隆隆的，
沉下去必须阴吗？
阴即损。
影子正在失踪。
“我从影子里动身。”
密探说。
“低就是沉。”
2011／2／18
【一天的幸福如何计算】
我冻得直哆嗦，祖国宽大的睡袍
使黑夜难堪。树一棵接着一棵
向雪取暖。它们一个劲地摇晃，
是不是哆嗦的翻版？
我饿得直恍惚。祖国漫卷的风尘
让醉汉睁开了双眼。它东游西荡，
暗送秋霜。哗变的树上雀
是不是恍惚的重演？
没有哆嗦，没有恍惚，
一天的幸福如何计算。
祖国啊，祖国快抓紧我的胸口，
当我站在正午的阳台上眼前一黑，
我最终将倒在谁的怀里？
【人物记】
一
蜷缩着，一个人的四十年
像一枝烟，不愿在一条河上散去
那些沿河看柳的雪，越走越远
似乎消失在一排一排的柳树里
这个春天，柳树们爱上了瑜伽
不惜将风儿的眼揉成涟漪
一圈圈的鸭子，一圈圈的小鸡
围着柳树大呼小叫，在起翅的一刹那
唤醒了菩提。脚印在鹅卵石里
仿佛外来的钉子户，即便滑倒
也不会脱离群众和主题
二
她被自己呛着。爱人在远方咳嗽
落水的小麻雀，被和谐到被窝里
它不叫，也不失身，一翻身
便将男人拧成大曲、二曲和特曲
她不醉，也不喜欢老是梦到自己
她曾把自己放在父亲、哥哥和小侄那里
从坟茔里出来，她才知道她成了多少人
死亡的壁垒？它，他，他们，用最近的肋骨
撞她，一枝烟竟然死在灰堆里
三
她的故乡是个大码头。来来往往的船只
以及来来往往的河山，将她撑在了一幅画里
多好的山水啊，挤一挤会密不透风的
南方的雨，不如北方的雪。居然
通过覆盖，完成了对柳树们的抗议
向柳树们学习！学一学弯腰不失足的功夫
向柳树们学习！学一学柔顺不屈服的道理
四
现在，她爱人解开了柳树们绿色的绳索
一棵，两棵，三棵，全都准备好了向天空敬礼
现在，她解开了自己那绿莹莹的蕾丝内衣
法老正在离开金字塔，并且打算离开埃及
五
她不过是一堆油彩。她被纠缠在一张纸里
水是中国画的命呀，也是她的
2011／2／12
【嫦娥奔月】
1。
下班以后，妻子张嫦娥的脸上
挂着蛋清，这与天色相去甚远。
天色尚早，锅碗瓢盆
动画成富有骨感的曲线。
线条妩媚，只是缺少小葱的香味，
虽然也很轻。
2。
婚姻中的妻子，我和儿子
是她的包裹，又是她的双翼。
我包着她的经验，儿子裹着她的秘密。
她让我现在飞，飞越朋友和亲人，
飞出另一重天。她让儿子将来飞，
飞得更快更高，伸手可以摘到星辰。
3。
“我要飞！上九天揽月，
下五洋捉鳖！”
梦呓来自于无知和失重，
太轻了，以至于她无法把握自己。
天堂里怎么没有火车？！
结婚十年了，她还没搞到一回软卧。
4。
拿着门票，她去敲月亮的门：
寒气扑面而来。山那边还是山。
明知是谎言，还得深信不疑，
这就是女人。人烟稀薄，
连只鸟都难以看见，
她浑身不由得发紧。
5。
她还得往里走。旅游就是满足想象。
她文了眉，隆了鼻，不停地修面，
脸上的蝴蝶斑不翼而飞。
“月光不是陷阱，人才是人的陷阱。”
她一路自语登上了山顶。
试着打开自己，至高处
试一试一个人一丝不挂的风力，
当然这算不上天人合一。
6。
她返身折回民间的中秋，
月亮被面食，月光被杯盏挤碎。
她拾起自己的婚姻，来到我和儿子中间。
“来，把今夜干掉！”
今夜是无。今夜张嫦娥将擦净
我们父子两代的恩怨与睡眠。
衡水湖
冷空气已经南下，惯于游走的水
却宅在这里不动。一群鸟
在空中左顾右盼，不敢往高处飞
它们看了看水的脸色，渐渐也失声
几只船被水挡住了去路，索性将自己
推翻在地。“救命啊——”
水下的鱼，因为寒冷
躲过了几个拿竹竿的畜生
有些荒乱。岸边的野草
掩藏的黑点，肯定不是人类的粪便
风又要起身。可能嫌这儿
太寂空。太晚了，都不好回城
2011／1／19
【最后】
到了最后，还是死了
雪化成了水，只是
让草莽感到舒服
羊嘴里的草，和羊一样
身段柔和，闲下来反刍
动物的情，怀柔植物的性
这是你始料不及的。落日如卵
天地不过胯间。仅仅碰了一下
你的手就拿不掉了
疼，抓紧了我。群众铐着群众
总想挡住我。在拐角的地方
我试图反对他们的路线，但热爱
她们的生活
把眉毛画成远山，将远山描成脐纹
眼里的刺，一吹再吹
吹成风，吹成辽阔
2011／1／2
【夜行火车】
小姨子在洗澡
路边的树林闪了一下
又闪了一下
没眨眼就闪出一种湿热的风气
原本静默的火车
匍匐在月光里
哐当，哐当
不像是风撞门框的模样
我的房屋晃了一下
又晃了一下
翻身下床
我看了看隔壁的津浦铁路
竟没有丝毫脱轨的迹象
2010／3／5
【卷土重来（组诗）】
【婚礼】
不是因为二婚
我们不举行婚礼
而是嫌太麻烦
活了快五张了
已给世人添的麻烦够多
这年头都挺忙的
好多都忙得身首异处了
这么多人
凑在一起吃顿饭
已经很不容易
再让大家集体起立
看我们像年轻人那样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然后酸不拉叽地说声我爱你
我真有些承受不起
再说了那三个字
不能当众说
要在没人的地方
白天或晚上
当然做爱的时候更好
不管谁先出口
那三个字就像干劈柴
猛得投进沉默的炉火
火苗噌的一下
便高了起来
卷土重来
由于死亡的缘由
我们分别下岗多年
两个前世走散的人
而今狭路相逢
她过不去我也过不去
只好彼此走进对方
她看我像刚上岸的千年酒鬼
我看她像一团潜伏的火
我点着的时候她在空中
我醒来的时候她在床上
【婚床】
长两米宽一米八
由旧家具改装而成
儿子睡过
保姆睡过
好多未婚的已婚的女子都睡过
这一点
我没敢跟新婚的妻子说
【打我们认识起】
她就盘算购置一个舒适的婚床
直到结婚
她也没抽出空来
只好将原来的垫子拿掉
原来的被子卷好
铺上一枝又一枝带露的玫瑰
新婚之夜我问从何处上床
她说从我这里
一定
再婚前，跟我聊天的女人
无论丧偶的抑或离异的
总是兴致勃勃
从乳房到子宫肌瘤
从眼角的鱼尾到月经的流量
有时具体到哪一天使用多少
多大号的什么牌子的卫生纸
有一天我在QQ上说我要结婚了
她们先是说不信随后说祝贺
最后说一定来
待到一定的那一天
我跟她们挨个打电话
这个说有事
那个说身体不适
临别还问我兄弟咱还行吗
我说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2010／1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