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雨回家之后没有直接向父母说明,而是先喂了鸡,煮了粥,老人自然不会阻止,对于路雨的厨艺,他从昨晚之后便没有过丝毫的怀疑。
路雨煮粥时非常平静,因为他喜欢煮粥。他平时也将煮粥当做一件可以平静内心的功课,看着雪白的米粒在滚水中翻腾,内心不平的人总是忍不住搅动,经验老道的厨师都知道哪怕只是轻微的搅拌都会极大地破坏粥的口感。问着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米香,路雨又从陶罐里拣出了几个自家泡的蒜头,便是喝粥的小菜。
老人没有开口,路雨很自觉地给老人端了一碗,老人吹了吹便美滋滋的小口吃了起来,路雨又盛了两碗放凉,粥刚放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到路雨父母穿衣起身的声音,声音持续了一小会儿,路雨父母就从房里走了出来,农家人生活极有规律,生活久了,相互之间自然会有默契。
路雨父母看见老人礼貌地笑了一笑,然后吃了起来,边吃边谈论家里今天的计划,早上还要浇水,中午除草,傍晚把前两天堆在一起晒的野草烧掉,草灰可以堆肥。
路雨静静地听着,然后在趁一个父母都没说话的空档放下了碗,对着父母说“我找到活干了。”
父母自然是高兴的,多一个人挣钱,家里就减轻一份负担,脸上都显出了笑容。
然后路雨又说“也是当大厨,一个月五钱银子。”他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父母的笑容更甚了,却也多了怀疑,不知是谁会雇佣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工资还那么高。
路雨对于父母的心思自然了解,他淡淡地说“当然,有条件,要去外地,三年才能回来一次。”
父母听到这话很快犹豫了,脸上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见,毕竟钱多,可是让儿子离开三年是对父母都不放心。
路雨母亲又心怀侥幸地问了一句,“远吗?”不远倒也无所谓,像路雨大哥虽然也住在外面,可是想见面也不难。
路雨稍微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慢慢道“要到外郡去。”
母亲没有犹豫了,让路雨拒绝,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去外郡何止千里,做母亲的又怎能放心呢。
父亲也是赞同母亲的意见,债总会还清,没必要让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父母决定还是不做这份活了,不如等镇上哪家酒楼招人再去,没必要让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
路雨又接着说了一句。
“钱我已经收了,字据也签了,今天就走。”
然后路雨拿出了十八两银子,路雨父母沉默了很久,最后父亲说了一句“儿子也该去外面看看。”就离开了家。
母亲回身就去屋里给路雨收拾起衣裳,足足收拾了一大包还觉得不够,路雨只能不断劝母亲休息,说衣服足够了。
等收拾好,父母才想起来问是谁带他走,路雨指了指老人。
看着路雨父母那复杂的目光,老人觉得有些尴尬,连连说会照顾路雨,叫他们不用担心。
母亲让路雨一定要写信报平安,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塞了三两给路雨,路雨自然不肯要。
父母送路雨二人到村口,老人叫了一辆去镇上的牛车,没有想到分别会来得这么突然,母亲眼角已经带上了泪花,父亲额头上的皱纹似又深了几分,而路雨面对父母那不舍的目光,却是低着头上了牛车。
路雨父母看着牛车慢慢变小,消失,过了一会儿,才好像发呆的人突然清醒,慢慢地搀扶着回了家。
路雨一路都没有回头,老人忍不住说了句“已经看不见了”,路雨才回头看了一看,看着少年湿透的衣襟,老人只有轻声叹息。
夏天的阳光有吹散忧愁的魔力,牛车在青山绿水间缓缓前行,少年与老人也逐渐恢复了情绪。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打发着时间,路雨对老人的身份很有兴趣,老人对此则是十分吝啬言辞,问了半天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老人自称野老,是来这里买书的,其余都被老人以到时便知搪塞过去。
牛车行到镇上,老人带着路雨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接到了官府大门前,路雨还没从各式各样的小商贩中回过神来,就被眼前的大石狮子吓了一跳。
老人对门口的衙役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个门房打扮的人把老人请进了府中,路雨出身农家,自然不曾进过官府,平常见到最大的官是县衙派来收税的官差,如今突然就要进县太爷的府邸心中免不了有些畏惧,眼看野老进了门,路雨只好抬脚跟了上去,一路上战战兢兢,紧紧跟着野老,心中却也有些小小的激动。
穿过明显已经有些岁数,有些红漆都已掉落的大门,就能看到县太爷审案的大堂了。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悬在梁上,跟乡亲们平常说的一样。路雨情不自禁地想象县太爷威风八面地在堂上审案,喊一声“升堂”,两边的公差就齐声高喊“威…武…”。
路雨自顾自地沉浸在想象中,野老却是脚步不停,绕过大堂直接去了后面太爷居住的府邸。太爷生活的院子明显精致许多,白墙黑瓦,红柱朱门,庭院修整的整整齐齐,看不出一点残破的模样。那门房带着野老到了一间女子闺房模样的屋子前,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滚出来一个肥头大耳,身着官服的胖子,那胖子满脸堆着笑,看了看野老,又看了看跟在野老后的路雨,似乎有些不解。
野老却是开门见山,直接就问:“马车呢?”
那胖子赶忙领着一老一少到了官府后门,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那马通体乌黑,两眼有神,神采飞扬,一看便不是凡品,而马车更是奢华,四周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尖顶之上还镶着金珠,四角挂着白色玉牌好似圆月。老人翻身上了马车,接着又拉路雨进去,手一扬,车夫就赶起了马,从头至尾,没有跟太爷说过一句,而那太爷满脸微笑看马车走了很远才散去,又恢复成平常那般威风的模样。
马车一路疾驶,好在车里地毯够厚,也不觉如何颠簸。路雨正惊讶于马车内装潢的奢华,野老却缓缓开了口,:“我每隔几年下山买书,年年不在一处,今年到琅琊郡来,姓月的小娃娃倒是很会做人,知道我老头子喜欢瞎转就安排了这辆马车,可以在琅琊之内畅行无阻,不知怎么到了这里,心血来潮之下就四处转了转,正饿呢,就闻到你的鱼汤香气,之后的事你便知晓了。放心,我不是什么大官权贵,所以你不用害怕。”
野老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路雨心中如江海翻腾,一个老人居然敢叫尊贵无比的幽月郡主小娃娃,可野老说自己不是大官,难道是传说中的老神仙,路雨心中有些后悔为何如此冲动了。自己只是想离家散散心,却不曾想自己会结识如此高位之人,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自己毕竟只是去当大厨的,想来也不会卷进风波之中,
如此安慰自己一般,便也觉轻松了一些。
老人只顾假寐,路雨无聊便掀开华美的丝绸窗帘,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太阳又钻入了地下,一阵困倦袭来,路雨缓缓闭上眼眸。
等到路雨再睁开双眼,却是被外面纷杂的声音吵醒的,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声音,像叫卖声,又像吵架声,期间又夹杂着马车疾行之声,又似乎都有。
路雨打了个哈欠,掀开窗帘一看,却被惊得张大嘴巴,他平日见过人最多的就是镇上集市,而哪怕最热闹的集市,也决计不会有这里的一半人多,街上到处是人,当真是密密麻麻的,人们好像在赶早市,到处是小的摊贩,摊前或多或少都聚着人,有的在挑挑拣拣,有的则在跟摊主讨价还价。
摊子都靠着一条大河,河很宽,可容十几条船并行,有些船就停靠在岸边,几个壮汉正在卸货,想来都是刚到达这里的。
野老也醒了,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路雨吃惊的样子,微微一笑,“这临海望月城,你是第一次来吧。”
路雨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琅琊最著名的都城,望月城东靠东海,运河穿城而过,靠着便利的水运跻身全国最大的商业都市之一,更是琅琊的首府,幽月郡主的府邸便坐落在此。
野老朝外看了一会儿,又出去对赶马的车夫吩咐了几分,马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码头边停了下来,野老和路雨下了车,马夫独自赶马返回,野老带路雨在码头边随便找了个小摊,叫了两碗面,当作是早饭,吃饱之后,带路雨乘上某一艘乌蓬小船,便扬帆去了。
与此同时,在望月城的最东边,一座临海的宫殿内,一位身着华美紫衣的绝代佳人,正在满栽梧桐的花园中散步,曲径通幽,身边是片刻前才匆匆赶来的黄衣侍女。
身材修长的佳人静静地望着运河的方向,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对身边乖巧安静地侍女淡淡道“走就走了吧,只是那个少年一定要查清,你把他叫来。”接着便转身,袅袅娜娜地走进了花园深处。
这是少年第一次进入她的视野,一次平淡的交错,却是两人交集的开始。
而那个让佳人略感疑惑的少年,此刻正不得不面对一个他此前从未想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