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上坟
“哥，对不起！”恬儒看着大哥吸掉最后一根面条，止不住的泪哗哗的往下流。这一包老鼠药下去，大哥活命的机会几乎没有了。他曾今看到村里的狗吃了毒死的老鼠后满山遍野的跑，口吐鲜血，不断的痛嚎，要过很久才双腿一蹬止了呼吸。他害怕看见大哥瞪着双眼口吐鲜血的样子，他更怕大哥漫山遍野的疯跑，挣扎着，然后永远没了体温。
如果没有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如果大哥安分守己，做一个正常的农民大叔，这个世界会多么美好。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有人保护，有人惦记着。可是命运给了他那么多，却没有把美好给了他，是身边的这些亲人让他觉的人心的丑恶，是大哥伟岸的背影和龌龊的小人的落差给了他生命无尽的哀叹。
恬儒觉得他在结束这个家庭混乱的根源的同时，也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他最早的记忆里，是大哥一个随意的决定，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些年来，虽然大哥每次的决定都不随他的意，但懂事以来，就明白，其实大哥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他，把他推向更光明的前方。
还记因为那把杀猪刀，老妈往死里打他，是大哥将他抱在怀里。曾今他一直怪大哥狠心，没有从一开始就护着他，可想想因为一把刀，胖子的老爸赔了命，就觉得一顿打真是罚的太轻了。大哥给了他教训，又替他按了打，这世上，从哪里能找到这样长兄如父的大哥。
恬儒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么多年来，大哥如父亲般伟岸的身影。然后又慢慢的想到老妈那急促的呼吸声和大哥呼噜声，乱七八糟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恬儒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不起，大哥！”
第一次说对不起的时候，恬儒看到大哥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觉得大哥真是太笨了，这死到临头了还轻松的笑。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大哥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恬儒会在那碗面里下毒！
第二次说对不起的时候，王玉峰收起了笑。他仰天看了看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真希望一包老鼠药能彻底结束我的命，可是我得活着，我必须活的好好的！”恬儒伸手接住大哥来扶他的手，然后就听到大哥贴着他的耳朵轻轻的说到。
恬儒抹了抹泪，抬头看着大哥。
王玉峰忧郁的眼睛里挤出了两颗泪。
大哥哭了，这是恬儒第一次看见大哥的眼里掉出泪来。
“你们俩干啥呀，一个劲地说对不起，不就打翻一碗面嘛，至于这样！”王玉君从门里出来，看着恬儒跪在地上。
“哈哈哈，是啊，你看他，还跪在地上道歉，估计是吃错药了，你看，都把我逗哭了！”王玉峰拿衣袖抹了一把泪。
“都这么大人了，还演这种赖皮的把戏，真是没救了！”王玉君白了恬儒一眼，把王玉峰的碗拿回去了。
“一包老鼠药都毒不死你？”恬儒脸上挂着泪来不及擦，他千算万算，却没算见大哥竟然是毒不死的。
这不可能啊，世上哪有毒不死的人！
“连只老鼠都毒不死的老鼠药，能把你大哥毒死！”王玉峰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向着黑夜吐了出去。
“什么，那老鼠药是假的！”恬儒瞪大了眼睛，心里却如释重负。
“真真假假，谁又能看的那么清楚呢！”王玉峰依旧看着黑洞洞的天空，那烟独自烧着，一缕一缕的散在了冬天的风里。
恬儒也抬头望去。院子里的火烧的正旺，柴禾咯吱咯吱的响，火星腾腾的冒出来，被围着的黑夜吞噬。天空更加黑暗了。
“明天随我去上坟吧，你也该去看看他了！”王玉峰将烟扔进火里，转身拿起刀，精确的插到那头猪的骨头缝里，然后用力一撬，骨头就断开了。接着，王玉峰用刀唰唰的将肉刮下来，将骨头扔到了地上。
恬儒看着扔在地上的骨头堆，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大哥的刀法更加炉火纯青了！
翻过了一座大山，又越过几座小的山丘，终于到了一个荒草横生的坟堆前。冬日的风刮的紧俏，恬儒不禁裹紧了衣服。他看着大哥将物品放在坟前的石桌上，脱了外套，伸出一双粗糙的手，然后将那些枯草一颗一颗的拔掉。
恬儒伸手摸了摸那些草，扎的手痛，就放弃了。他打量四周，整片整片的荒野显得这座坟异常的孤独。恬儒知道，这坟堆里躺着的人，在他出生的三年前就死了，心里一算，这个人已经孤独的在这里躺了二十年了。
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十六岁的少年却是他的儿子。这听起来太荒唐，却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恬儒叹了一口气，围着坟堆四下的走了走。山高水远，连个鸟叫的声音的都没有。风在光脱脱的树枝上呼呼的响，枯草呜咽呜咽的被大哥连根拔起。
哎，人在这世上热热闹闹的来一会，死了就在这荒野等待无尽头的空虚。如果人又灵魂，他应该会在坐在那个坟顶上抽着烟，遥望着无尽的荒芜。
恬儒仿佛能感受到一个灵魂的绝望！
烧了纸钱，献了祭品，王玉峰先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头都磕到了地面。接着恬儒象征性的也磕了三个头。
“咱爸活着的时候，比我要壮实的多。”王玉峰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恬儒跟着站了起来，他细细的品味这句话，总觉得意味深长。
“可是还是死了！”王玉峰接着说。
恬儒很奇怪大哥用了‘死’这个词。
“死总是很容易的，但我们不能那么容易的死掉！”王玉峰深深的看了一眼恬儒。恬儒被这深邃的眼神给吓到了，他想到昨天晚上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大哥的话。
“你年纪还小，但你也开始懂事了，有些事你不一定能看明白，有些话你也不一定能听得透切。但我依旧要说。我希望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能明白一切，而不要像我活的这么失败！”王玉峰站在坟堆前，点了一支烟插到坟堆上，然后自己也吸了一根。
恬儒抬头看了看大哥深邃的眼睛，才明白这个男人沉默的背后，装着不知道多少事。他想了想，觉的这也理所当然，一个男人把人类的伦理都搅成一锅粥，心里装点事再正常不过了。
“有些事，发生了，你就得去接受，用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去接受。你的生命不是用来浪费在无聊的纠结上，而是在这无尽的荒野中不断的向前走，翻过那座山，然后再去翻山后面的那些更大跟高的山。你负责往前走，大哥留在这里为你守望。你要去那遥远的尽头，成家立业，然后忘掉这里，忘掉这荒野。”王玉峰说完，凝望着远处的山。
“可是我生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恬儒也看向那些山，他懂大哥的意思，可是这何尝不是一个计谋。他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大哥就可以继承那些巨大的财富！
“根！“王玉峰弯腰将一棵草连根拔起，”荒野里的根，就这么浅。只有繁华的地方，才能让你扎下别人拔不起的根！“王玉峰将那棵草扔在了地上，嫌弃的看了它一眼。
“我们家有那么多财富，为何不都离开这里？“恬儒把话题引到这个家族的公开的秘密上。
“财富？“王玉峰看了一眼恬儒，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看向别的地方，”那些传言你也信？都是瞎编出来的。再说，这荒野也有荒野的秘密，而秘密就需要有人守着。你的目标就是往前走，我的任务就是守护这些秘密。“
恬儒拍了拍身上的土，没有再说话。他觉的已经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所谓的荒野的秘密，就是大哥一个人守着那巨额的财富孤独到死。
大哥说的没错，恬儒可没有心思为了一些钱财就守在这荒野之中，他也没打算靠那些财富在城市里飞黄腾达。他的愿望正如大哥所说，他要去很远很远的远方，在那里盘根，在那里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生活。
你就慢慢的守望吧，守望到死也改变不了这荒野的孤独！恬儒翻了个白眼，跟着大哥下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