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边放着一张他的照片,比七年前的那一张“厚重”了很多,七年前的那一张是一个穿着校服,高高瘦瘦的大男孩,现在这一张,一套廉价的西装包裹着一具臃肿的身材,我的目光费了很大劲,才穿越这堵厚厚的墙,气喘吁吁着回到了那个校园,坐在了那间教室。
“韩文清。”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张奖状。
“到。”
“上台领奖。”
韩文清站了起来,走向讲台,语文老师把奖状递给他,说了很长一段话,这段话的意思是韩文清参加了一次作文比赛,得了奖,语文老师脸上的笑容,经久不衰。
对于韩文清,我有点崇拜他,在班里他的文章写得最好,只要参加比赛就能获奖,但他却不轻狂,不张扬,每天都是安安静静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完全没有个才子的样,手里的圆珠笔在纸上不停的转动,笔下转动的却不是文章,是数学题。
他的文章很好,他的数学很不好,以至于语文数学两位老师都喜欢叫他的名字:
“韩文清,再接再厉。”
“韩文清,继续努力。”
听到语文老师的声音,韩文清坐的笔直的身躯会猛然向上一挺,眼神里的光会喷出来,喷到黑板上,那意思就一个字,爽,听到数学老师的声音,韩文清坐的笔直的身躯会突然一颤,眼神里的光会掉出来,掉在地上,那意思也一个字,哎。
“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每一节数学课后,韩文清都要仰天长叹“真想早生几百年。”
我就会故作很好奇“为何要早生几百年?”
“几百年前没有数学考试,一篇文章定天下。”
“那多没意思。”
“再没意思也比数学题有意思。”
“没意思。”
“有意思。”
“没意思。”
“有意思。”
“没意思。”
“……”
韩文清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想笑不笑的模样,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感觉笑了还想笑。
我不和韩文清住在一个宿舍里,他住在隔壁,我总能感觉到他就睡在我身边,要多近有多近,他的呼噜声可以绕过门,穿过墙,直直抵达我的心坎上,我总是猝不及防,经过时间的锤炼,慢慢变成了习以为常。
“你将来的理想是什么?”我站在教室外的长廊上,问韩文清。
“哪有什么理想,吃好,喝好,呼噜打好,这些就是。”韩文清的眼睛望着楼下成群结队走过的女孩,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
“你将来就不想成为一个什么家?”
“什么什么家?”
“比如说作家?”
他突然停了下来,像触了电一样浑身一颤,随即把头扭向我,眼睛里的光在闪,脸上的表情在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什么?”
“我想成为一个作家。”
他一说完,就停了下来,眼睛睁的圆圆,嘴巴张的大大,像是要把我吃了,我忍住笑,忍了足足三十秒,再也没忍住。
“不许笑,我知道这是一个梦。”
“不是梦,是理想。”
他笑了,声音很响,从长廊的护栏上飘了下去,迎面的风吹来,把他的笑声分成千万股,每一股都飞进一个人的耳中,拼命撞击着每个人心中的梦。
韩文清只顾着笑了,忘了问我是怎么知道他的理想,幸好没有问,即使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他,即使告诉他也不一定会相信,我说这是从他的呼噜声里听出来的,他会信吗?
“她来了。”
“谁?”
“江菲。”
韩文清脸上的笑瞬间僵在了一起,全身微微颤了起来,望着楼下的眼睛赶紧转移到了地上,双手不停搓着,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嘴里小声在问我“走过去了没有?走过去了没有?”
“没有。”
“还要多久?”
“还要很久,很久。”
我看到韩文清眼里的光一下变了,双手停了下来,挺直身子,把头向后扭去,环视三百六十度,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把头扭向我,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
“救命啊。”
我拔腿就跑,他拔腿就追,一路追到宿舍,把门一关,一拍胸脯,长叹一声“吓死我了。”
我,一瞬间傻了。
“你喜欢江菲?”
“什么喜欢江菲?”
“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吧,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知道江菲,,,”
“我承认,我承认,我喜欢江菲。”
不知道什么原因,刚刚还守口如瓶的他一下就怂了,是‘江菲’这两个字吗?这两个字对于他既然有如此大的魔力,他喜欢一下这两个字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这份喜欢却被牢牢关在了这间宿舍里,想出都出不去。
“文清,要不要我帮你告诉她,你喜欢她。”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文清,抓紧时间,快点行动吧。”
“不急不急,还有时间。”
“文清,我的志愿填好了,你填吧。”
韩文清坐在教室里,手里的圆珠笔又动了起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每写一个字都费了很大力,只是誊写几个名字,竟比复杂的数学题还要难,他在思索,他在留恋,他舍不得就这样匆匆画下最后一个句号,他有好多好多话,很多很多心事,都没来得及赶在这个句点之前说出口。
“你怎么选了这样一个学校?”
“你怎么选了那样一个学校?”
“你怎么不跟我一起?”
“你怎么不跟我一起?”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喜欢她?”
“我……”
韩文清手里的圆珠笔停了下来,目光也跟着停了下来,停在了那个位置,停在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走过的地方,窗边,讲台,长廊上。
“还会再见的吧?”
“那还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