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对地速度越来越大，刘亚杰艰难地按照上尉的指引，进入100公里高度处的预定坠落轨道，进行了适当的减速，并关闭了主引擎和防护屏。不久，传感器提示，舰体表面温度开始升高。
高温是他们将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不过这并非最大的难题。毕竟这艘飞船装备着，能够抵御一定程度能量武器攻击的烧蚀装甲。这种装甲的构成材料在气化和熔化的时候都会带走大量热量，保证内部结构的安全。
进入大气层，舰身开始剧烈振动。从显示屏上可以看到，战舰状态图的各个部分都闪着红光，就像周身都被激光击中一样。
“能撑住吗？”艾颖钧有些不安的望着周业。
“没问题的。”周业报以一个自信的微笑，“摩擦的产生的能量肯定比不上激光。”
“是么？”
尽管周业这样回答了，艾颖钧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踏实，似乎他没有把话说完。
周业的确只说了一半。他很清楚，战舰的外形并非流线型，某些棱角部位会积蓄产生极高的温度，虽然强度不如激光，但更为持久。也不知能否抗得住。但这后一半话，以周业的性格，显然只会由他自己担着。
随着深入大气层内部，舰身开始大幅抖动，速度飞快降低。与大气摩擦产生的持续的加速度，就是如周业和刘亚杰那样，曾经接受过高强度训练的专业作战人员，都有些吃不消。艾颖钧甚至一度失去意识。
“控制住舰身，不可以翻转，维持舰身姿态！”拉夫曼上尉不停地重复着类似的指引。她那尖利的声音多少给刘亚杰带来了一丝清醒。
刘亚杰牢牢地抓着控制杆，竭尽全力维持着舰身平衡。但是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整体覆盖式的安全带上，再加上加速度，刘亚杰几乎喘不过气来，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但如果战舰的安全带还是像原先那样简简单单几根带子的话，估计他肋骨都已经被勒断了。
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刘亚杰勉强看到面前的速度数值从四位数降到了三位数。身体的负担也渐渐变小。
“如果速度基本平稳下来，或者高度低于15公里，就点跳转键。”上尉在间隙里，说了这样的话。
不知是巧合，还是上尉计算过，她说完那句话后，战舰的速度开始趋于平稳。刘亚杰控制起来就轻松得多了。舰身的温度也慢慢降低至通常水平。除了刘亚杰，大家都舒了口气，以为最大的难关已经过去。
高度降到了18公里。刘亚杰未及放松片刻，就按下了跳转键，计算机开始读取存储卡中的另一段信息。这段信息似乎和战舰速度和位姿参数相连接，参考那些参数进行播放。
“你现在是不是以为下面就轻松了？”上尉劈头便是这样一句。众人才发觉危机远未过去。
“你以为你驾驶的是空天飞机么？能平稳降落？白痴，这玩意想要减速可没那么容易！”
高度，16.5公里。
“现在，将战舰反转，舰尾指向速度方向，主引擎全开。”
刘亚杰焦虑地开始执行这样的操作。
高度，15.7公里。
“稳住，不能让舰身旋转，一旦陷入大螺旋，你就玩完了！”
因为多次驾驶过飞机和飞船，刘亚杰很清楚上尉的意思。
侧舷推进器打开，战舰迎着风艰难的抬起头。但是舰身刚刚偏转了一些，就呼地一下向后翻去。刘亚杰赶忙反转推进器。战舰险些又转回来，但终究在他的控制下，于预定方向附近荡了好几个来回，被稳住了。刘亚杰的额头上开始渗出薄汗。
主引擎启动，在大气中产生了出乎意料的推力，非但整个舰身剧烈颤抖，连控制战舰都变得困难起来。
“加速度不要太大。如果你速度小于300米每秒，且高度大于12公里，维持在半个G就足够了。”
高度，12公里。
随着速度降低，刘亚杰操控的难度也越来越大。转向推进器不断打开关闭。舰身总在目标方向周围晃来晃去。他全身都被汗浸湿了，黄豆大的汗珠不住的从额头上往下流。
高度，7公里。
“注意最后阶段，当速度降到50米每秒以下时，可以适当减小推力。”
高度，5公里。
“稳住，快要到了。”
汗珠滑到了眼睛里，又酸又涩。他一把摘了头盔，一边喘息，一边用左手擦着汗。
高度，3公里。
“注意，开始调整舰身方向，把战舰打平。用腹部的辅助推进器减速。”
紧握着操纵杆的右手开始打颤，刘亚杰把双手都按到了操纵杆上。主推进器的推力让这一次的转向比上次更困难。战舰几欲失控，上下回荡了十几次，才稳定下来。
“关闭主引擎，启动腹部辅助推进器。”
高度，2公里。
“好了，这是最后阶段。仔细给我听好了，刘亚杰。”上尉飞快地说着，“一直按这个姿态下降。如果现在系统运行没有问题的话，你的水平速度应该大于30米每秒。对于降落来说还是太大。降落到1公里以内时，小心地启动舰首反向推进器。记住，一定要小心。着陆是最困难的。”
“如果最终降落时失控。——周业，现在我在说你，听到了吗？如果最终降落时失控，一定要启动防护屏。否则什么都不要动。”
拉夫曼上尉将这两段话重复了三遍，然后说：“祝你们好运。安全降落后回个信。就是这样了。”
画面闪了一下，消失了。
高度，1公里。
这是最后的一段路。大概是用力太久的缘故，刘亚杰感觉到两只胳膊都开始发抖。
“周业？”他不敢回头，仍然紧盯着显示屏。
“我知道。”
周业沉稳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刘亚杰感到略微轻松了一点点。
此后，驾驶舱内便无人再说话了。只有推进器单调的呜呜声和电子噪声混在一起，回响不停。
刘亚杰做了一次深呼吸，伸出左手摸到了轴向控制杆。他停顿了一下，慢慢地将控制杆向前推动。但感觉上也好，屏幕显示的数值也好，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他咬了咬牙，小心地又向上推了一段。仍然没有反应。
正当他还想往上推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舰身剧烈摇动。强大而突然的推力使舰身向右上方偏去。
顾不上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亚杰奋力想要将战舰方向扳回来。可是舰身偏转实在太快、太突然，他瞬间失去了方向感。显示屏上剧烈变化的数值也失去了意义，刘亚杰几乎是在盲目地操作着。战舰在空中来回翻转，直向地面坠去。
周业几乎被高速的旋转弄晕了头脑，只是借助残存的意识点中了防护屏启动的按钮。
撞击、震颤、巨响、尖叫……
1527年3月26日，零星第三行星上的一次迫降以最糟糕的音符结束了。
数年后，格雷丝·拉夫曼在《小型舰迫降指南》中写道：
“基于1527年某次实战的情况，在最终着陆段，我们不推荐在装备ZJ－21型基底装甲的战舰上使用舰首反向推进器抵消水平速度。这是因为在之前的高速下降中，前端ZJ－21基底装甲很可能会融化，并被风力推入舰首推进器的喷射口。温度下降后，熔液凝固。喷射口可能因此被堵死，推力增大时会造成突然喷发，甚至爆炸。”
光。
周业的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他似乎看到一束光芒笔直的向他照来。听人说，人濒死的时候就会看到一条光明的通道自脚下直通向远方。
“这便是传说中前往天堂的路径么？”周业颇有些自嘲地想着，“瞧起来我运气还不错。”
只是，大多数材料都指明，那条光明的飞升之路是靠自己走上去的，或是像坐电梯一样自动飞升。现在这样被安全带牢牢地箍在座椅上，显然并不符合已有的说法。
他叹了口气，晃了晃眩晕的脑袋。
“居然还没有死掉啊……”
清晨的阳光从舰身的裂缝中射进来，正打在他的脸上。周业摘掉头盔，深吸一口气，似乎能在弥漫的焦糊味中闻到些许青草的芬芳。
“老天爷，我还活着么？”刘亚杰的呻吟从前方传来。
“结果还……不算……太糟”艾颖钧话语里夹杂着喘息。
“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成功迫降了。”陆军军官的话仿佛是做了总结。
从破损的战舰里爬出来，足足花了他们十五分钟。紧张的降落过程让刘亚杰几乎虚脱。他是最后被周业架出来的。回头一看，刘亚杰不禁咂舌。
战舰前后扭曲呈30度，多处装甲板变形、破裂，各部分都冒着浓烟，周围堆积着大量泥土。它的后面是一条十几米宽，数百米长的深沟。如地毯般平坦的草原被粗暴的撕裂，泥土向两边翻起，植被不是被扯成碎片，就是瞬间烧焦。总之是一片狼藉。
不过，四个人总算都还活着——虽然有点狼狈。
“现在怎么办？”刘亚杰继其他人之后脱掉了作战服，躺倒在草地上，庸懒地说。晨风拂过，军服上的汗迹慢慢蒸发，给他带来凉飕飕的感觉。
虽然周业知道那是在问他，但他却并没有答话，反而转头望向军官。
那位从属于零星地面卫戍部队的军官耸了一下肩。
“我也不知道他们反应能有多快。”他说，“不过，在地面上的话，应该不会让敌人占便宜。”
“我很怀疑呢。”艾颖钧背对着他们说。
“怎么了？”
周业走到她身边，发觉艾颖钧正眯着眼睛望向天际。顺着那个方向，周业也看到了，数十条白色轨迹划过天空。
周业望着那不祥的征兆，倒退了几步，一个转身，问道：“刘亚杰，你准备武器了么？”
“只有三支步枪和少量弹夹。”刘亚杰慢慢坐了起来，同样望着天空。
“总比没有好。”
周业爬进船舱，却打不开已经变形了的储物箱。他抽出手枪，向合叶的部位连击数次，箱盖“铿”的一声掉了下来。
“现在能联络友军吗？”艾颖钧问道。
军官扶着耳机说：“我已经试了三次，始终无法得到回音。干扰实在太厉害。大概敌人的对地攻击舰已经到我们头顶了。”
说着，他抬起头，望向天顶，仿佛想要找到那悬停在120公里高度上的敌舰。
“把枪拿好。”
周业将步枪扔给了陆军军官和刘亚杰。他本想将最后一支枪也扔出去，但看了看艾颖钧，只得顿住，然后从身后抽出手枪，扔了过去。
艾颖钧非常轻松地单手抓住枪，细心地检查了一遍。她动作的专业程度完全出乎周业的预料。他当然不会知道，当初为了不在学院射击比赛上输给同学，艾颖钧曾经在学校的射击馆里度过整个暑假。
“我们还是躲在里面吧。”周业观察了一下环境，说道，“外面根本没有可用的掩体。”
“绝对不行！”陆军军官猛地回头说，“这可不是在太空。只要一颗手雷进来，谁都逃不掉。”
刘亚杰向周业吐了下舌头。
他们刚刚在外面找到一些勉强可以当掩体的地方，敌军就到来了。
带有装甲的空降舱无所顾忌地在步枪射程内降落，呈现包围之势。周业几乎可以感觉到缓冲火箭喷射的热浪。
那些白色水滴型空降舱上都印着一个巨大的血红色徽章。那是一只脚踩着骷髅头的乌鸦。鲜血正从它的喙中滴下。
“血乌鸦……”
周业以近乎呻吟的语调，说出了帝国最精锐的轨道空降部队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