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邃而漆黑的幕布中，一颗亮黄色的光点逐渐显现出来，它身后是仿佛慧尾的光带。随后更多的光点出现在它左右，就象编队飞行的萤火虫。它们逐次增亮到晃眼的程度，随即又黯淡下去。
跳跃完成之后，74舰队第四分队点亮了所有的航标灯。
“上尉，雷达发现不明敌我识别信号。”
周业回过头，看见格雷丝·拉夫曼上尉正趴在座椅扶手上打瞌睡。她伸出一只手随意摆了摆，似乎是让他别大惊小怪。
“可能是214舰队吧。西伊势特别行政区的敌我识别信号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艾颖钧混混沉沉地抬起头说。
从战场上刚撤下来，这个分队就接到了撤回潼关之内，进行修整和演习的命令。他们匆匆装填了补给又上了路。到这里时已是人困马乏。
“他们这次派了多少舰队来？”刘亚杰随口问道。
艾颖钧揉了揉眼睛，“先期三只。后期还在讨论之中。”
“什么？”周业和刘亚杰异口同声地惊诧道。
西伊势特别行政区拥有26个舰队，数量与其人口并不相称。这些舰队虽然名义上听从中央政府管辖，但是根据当年的统一协定，任何关于这些舰队的命令都要经过特区政府的同意。
“他们那边又没有受到军事威胁，摆那么多军队在家里干什么？”
“别说这些了，埃德赫姆斯中尉代劳一下吧，联络还麻烦着呢。”
周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联络有什么麻烦之处，就听耳机里传出呼叫声：
“Deltadivision，doyoucopy?”（第四分队，收到请回答）
“Thisisdeltadivision,Loudandclear.”艾颖钧回应道。（这里是第四分队，收到）
这时他才想起，西伊势的部队所用的武器都是在统一前采购自帝国的，作战条令也是与帝国一致，所以通讯完全采用帝国语。
“VirtualLane1to16havebeenopenedforyou.NecessaryofficerscandockatportDofflagshipthroughlaneoneecho,onefoxtrot,oneeightfoxtrot.”（虚拟通道1至16已经为你开通。必要的军官可以顺次经由1E，1F，18F通道在旗舰第四对接口登船。）
“Roger.”（收到。）
上尉听着这些对话，不屑一顾地说：“跟这些阴阳怪气的家伙打交道，以后还有得罪受呢。”
刘亚杰回头戏谑道：“上尉，你也是帝国裔吧，总不该一点帝国语也不会吧？”
上尉厉声喝道：“开好你的船，别让那些娘娘腔把我们看扁了。”
刘亚杰大笑着把战舰引向了1E通道。
离上尉最近的艾颖钧隐约听到她嘀咕“还不是因为我那该死的老爹。”
到目前为止，214舰队唯一让上尉感到满意的是——至少他们普通对话还使用中新语的。
由于分队指挥官拉夫曼上尉的军衔太低，接待他们的自然不会是舰队级的指挥官。最后出面的，是作战参谋科的中校科长明智秀秋。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瘦男子，可能是因为休息不足，眼皮总是耷拉着，非常没有精神。
“首先，在下要转达舰队指挥官足立义胜少将对诸位到来的欢迎。”
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智的眼睛却是看着手中的电子记事板，乏味的语调中也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
他和旁边的一个年轻女中尉低声说了几句，而后用余光瞥了拉夫曼上尉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记事板。
“阁下的来意是……进行演习，对吗？”
上尉倒是一直盯着明智科长。周业注意到上尉脸上浮现出那种遇到强敌时冷冷的微笑。
“不错。要进行三次无导演部演习。——我其实很好奇你们能赢几次。”
明智终于抬眼看了看上尉。
时间似乎停顿了一秒。
他从鼻孔里哼出了仿佛是冷笑的声音，嘴角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而后又去看手中的记事板了。
明智的语调仍然像纯净水一样平淡，“看起来用不着说废话了。214舰队B分队已经做好准备，演习随时可以开始。”
上尉挑衅似地冷笑了一声，“好。30分钟以后我的分队会跳跃进入演习空域。”
“恭候大驾。”
简短的会议就在这不甚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
艾颖钧小跑出会议室追上拉夫曼上尉。
“上尉，大家都很累了，前敌指挥部给的时间相当充裕，我们难道不能……”
“这是临战演习，上战场谁会给你休息的时间？”上尉大声呵斥道。
214舰队的作战参谋、艾颖钧的同学，费雨清中尉站在会议室门口，微笑着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几个与会的同僚已经离开了。
“费君，进来，关门。”明智秀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有一些事情要你去办……”
鹰崖号是第四分队最大的一艘战舰，但如果因此以为它是最具战斗力的一艘战舰，那就大错特错了。鹰崖号不过是一艘普普通通的北鲲级船坞舰，用于小型舰的维修和补给。这一级的战舰处于指挥链的最底端，通常是没有舰名的。但作为第四分队的代理旗舰，这艘船获得了这样一个名字。毫无疑问，这是格雷丝·拉夫曼上尉的主意。
“旗舰管什么用？什么塞北之鹰啊，黎明之隼啊，胜利荣光啊。他们能顶到前面去战斗吗？只有我手下所有战舰都能像战隼一样拼命，我们才能赢。老鹰都是生活在悬崖峭壁之上，就叫鹰崖号好了。”
惊异于上尉这么快就从214舰队回来的军官们聚集在鹰崖号的任务简报厅。上尉在这个地方召集他们，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所以在坐到简报厅之前，他们就吩咐了手下做好所有作战准备。
“听着，诸位，作为军人，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面对这样一个骤然抛出的问题，军官们只能面面相觑。一个大胆的年轻军官用调笑的口吻说道：“为国捐躯。”
毫无疑问，引来一阵哄笑。——第四分队绝大部分军官都是临时抽调出军校的雏子，还有些人是刚刚补充上来，一向没个正经。
“好啊？那你捐躯为了什么？为了国家？国家要你去死吗？那还不如直接把你们这些猪头直接塞到毒气室里成本更低呢。”
又是一阵哄笑。
“你的答案是保卫国家吗，上尉？”刘亚杰笑道。
他很清楚上尉只是为了引导他们说出她心里的那个答案，那么猜一猜也能节省点时间。
上尉白了他一眼，“别耍小聪明，刘亚杰少尉。”
格雷丝·拉夫曼上尉清了清嗓子，厉声说道：“我们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们穿上那些劣质作战服是为了什么？我们钻进那些金属的或是复合材料的飞行棺材里是为了什么？我们为之穿上这身军服的民众在期望着什么？”
下面的军官逐渐严肃起来。
“是胜利！是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是把敌人，管他们从哪儿爬出来的，统统打的后悔他们被生出来的胜利！”
刘亚杰慢慢向周业侧倾了一点，低声道：“不太对劲啊，这可不像是针对演戏的战前演讲。”
“你忘了么，她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是什么脸色。”周业眼睛仍然看着上尉。
“和自己人斗气不会是这种语气……而且你真的觉得上尉现在的样子是被愤怒冲昏了脑袋么？”
周业看着激昂慷慨的拉夫曼上尉，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
他看着那严重毫无怒意的上尉发表着临战演讲。
“别他妈的把这次演习不当回事。要想赢，要想胜利，就要拿到每一个胜利。不把那些娘娘腔的西伊势人打的满地找牙，你们这些家伙就一个接一个去给我扫厕所，直到战争结束！”
214舰队第二分队的旗舰上，代表中新军队的紫色光点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立体星图上。
“很准时。”费雨清看了一下时间。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指挥官席上，翻看着手中的命令书，“这是足立将军的意思？”
“我猜恐怕来源更高吧。”费雨清看着立体星图说，“——您不指挥部队么，织田上校？”
“这种小事，羽柴君也能做。——明智那家伙，肯定在这里面掺了一脚。”
“其实是他把这份命令给我的。”
织田孝丰把命令书啪的合上，哼了一声，“那个老混蛋，我早听说他是军情局的人。”
费雨清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还听说一个很滑稽的传闻——”
上校说了这话之后并没有立刻说下去，而是一直拖到费雨清转头过来看他，这才把声音压到最低、一字一顿地说：
“共和国防军的通讯编码，是我们的军情局交给帝国的。”
费雨清沉默地看着他。周围的噪音仿佛已经无法切入到两人的小圈子里去了。
“我不相信。”她说，“没人会那么蠢。”
“我觉得也是。可惜他们不这么想……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第一套通讯编码失效之后，他们也一直没有发给我们第二套。”
费雨清眉头微皱，“如果他们真的这么认为，共和国一定……应该说，共和国从来不会放过背叛者……”
织田慵懒地看着她，“也许统一协定就是个错误。”
费雨清又将目光移回立体星图，“这只是暂时的误解。而且我们并入共和国，对我们自己也很有利。”
织田笑了笑，看着立体星图说：“可你不觉得，倒向帝国对我们更有利么？”
他接着说：“很多镇守府，基础比我们差，却在帝国援助下发展得更快。”
费雨清目光有点散乱，长吸了一口气，说：“我想共和国的前景还是很好的。只要……”
“你是不是在共和国待的太久了？”织田看着她说，“难道真的和那些打了败仗退到伊势来的老人们一样，对共和国有认同感？”
“我……”费雨清想辩解什么，但还没说出来就被织田打断了。
“当然，我知道，你们这些能被信任，并送到共和国军校培训的人，肯定不会有这种想法。”织田随即大笑了两声。
费雨清轻咬着下嘴唇，看着星图，不再言语。
演习场中，上千艘战舰交错冲击。小型舰充分发挥着它们的加速性能，以危险的速度在大型舰之间穿梭着。虽然宇宙空间并没有被爆炸和能量射束点亮，但是在每艘战舰的显示屏上，却显示着令人咂舌的火力密度。
一艘护卫舰的侧下腹忽然闪出耀眼的光芒，完全掩盖了那同时穿入防护屏的纤细的身影。
“看清楚了吗?菜鸟们，这就叫防护屏插入。”上尉大喝着。
她在十秒之内以三枚导弹和六枚炮弹让那艘护卫舰退出了演习。
“你们统统给我照着做。”格雷丝一边对全分队广播，一边将驾驶权下放给了刘亚杰。
艾颖钧还没等上尉掐断通讯，就说道：“长官，这是极端危险的战术动作，不能……”
“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实弹，那些战舰的防护屏强度是固定的，把插入速度和角度传给他们就是了。”
“宇军作战条令不建议进行防护屏插入，尤其是命令部下进行防护屏插入。”
“至少它没有禁止我这么做。”
艾颖钧还想争辩，却不知还能说什么。舰内通讯信道上只有周业指挥战舰和刘亚杰调侃的声音。
上尉目光一转，看见了本舰状态的显示窗口，立刻喝道，“弹仓还没空呢，往后退什么？”
周业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上尉，诱饵弹快没了。”
“没了又怎么样？”
还没等周业疑惑地开口解释这个基本作战问题，上尉便说道：“被击沉又怎么样？不是正好锻炼一下指挥链么。打起仗来要是我们真的被击沉了怎么办？”
“所有舰只听着。”她又切换了分队指挥信道，“别老想着退回去补给再冲上来，从今天开始，除了重伤或弹仓空了的，谁也不准下火线！”
“还有。别他妈的都不把弹药当回事，以为闭着眼睛撒光弹药就完事了？补给一次以上的，演习完了都给我自觉去禁闭室报到。”
“打完了配额又不想去禁闭室的，给我冲到最前面替投弹舰只吸引敌军火力。”
“我不管伤亡有多大，我只要那些傻瓜被打出屎来！”
刘亚杰和周业对视了一眼，代理舰长扬了扬眉毛，驾驶员耸了耸肩。
“她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