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至此,宋亦默的嘴角边会浮出一股笑意,一直蔓延到整张脸庞,他也不反驳,偶尔周就得言辞过了点,也只会淡淡问一句:“你呢?”
于是,周就的取笑就会变成苦笑。
关于周就对沈君柔的感情,几个稍微接近的人都心知肚明,甚至连沈君柔心里都清楚明白,只是他没有说,她也就没有去点破。就这么僵持了这么些年。
其实宋亦默还是很佩服周就。一个名校的经济系硕士生,本可以有大好前途,却在毕业之后投身到完全陌生的音乐事业中去,只为了能守候在离所爱之人最近的地方。就算在知道沈君柔心有所属的之后,依然在旁边静静等待。
宋亦默自问做不到这一点,等着一个同样固执的人,其实很累。宋亦默懂这个道理,所以对他来说,沈君柔只是感情的一种习惯,而对周就,那便是不顾一切的追随。他的习惯可以在遇到秦笙笙之后迅速抽出,而周就,却只能越陷越深。
感情本就是这世间最难控制的东西,而且所有的痴情都可以得到回报,当周就不顾一切走向沈君柔的同时,沈君柔正如飞蛾般扑向雷诺。
然而,他却弄不清雷诺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或者说,宋亦默从来不知道雷诺心里到底想着什么。即便沈君柔已经一头热得栽下去,并且越陷越深,可是雷诺对她依旧阴晴不定,说是兄妹之情,有时候他们之间的行为举止又超过这类范畴,亲吻或者拥抱都是太寻常的动作。但要说是恋人关系,雷诺对她的态度又是忽冷忽热,甚至有时候只当陌生人看待。
宋亦默好几次都想替沈君柔将问题摊开问个清楚,却都被沈君柔阻止,如是几次后她反问最终他:“去了又能问出什么来?雷诺会愿意告诉你?”
的确,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即便去问,也绝对得不到答案。
宋亦默和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其实感情并没多亲厚,自进入雷家之后,他们两即没有仇视对方却也不热络,在雷诺看来他的出现破坏了他父母原本和睦的感情,宋亦默则是认为自己的身份到底和雷诺是有差距的,虽说雷伯伯收留了他,并不意味着他真能当自己是大少爷,该是什么身份还是什么身份。
他清楚得记得,当他第一次被养父牵进雷家时,养母那不可置信随即嫌恶的表情,仿佛他就是扎进她身体里的刺,令她浑身不舒服,直至暴跳如雷。那一天,他就是被养父母的吵架声吓得躲进花园,而后认识了哇哇大哭的沈君柔和一脸漠然的雷诺。
最后他还是在雷家住了下来,养父曾向他道歉,反倒是宋亦默自己很是无所谓。十岁的他在母亲去世后,曾经被送去孤儿院住了一年,摸爬滚打之间,什么人情世故都看得一清二楚,又怎么会如此不懂事?宋亦默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养父说他是他好友的儿子,而其实他也不过是雷家好心收留的孤儿。衣食住行,学习娱乐,哪一项不是出自雷家。就算养父多么喜欢他器重他,他还是牢记着自己的身份,那一声“爸爸”也是在养父一再的要求下才出口的。而对养母就更不敢造成,在数次叫“妈妈”不得其果后,他便学乖,恭敬得喊“阿姨”。
幸运的是养母虽然不喜欢他,却也接受了他留下来的事实。素日里虽然并未对他表现的太过亲昵,但是身份与教养却也让她对宋亦默没有做过刁难。尽管如此,宋亦默自己却从未敢有半点马虎。
在离开孤儿院之前,院长告诉过他,雷先生自称是母亲好友,可是在雷家生活多年之后,他却以为问题绝没这么简单。如果只是单纯的好友身份,养母的情绪断不会如此激烈,有些答案其实已经浮现在脑际,硬是被他压了下来不去追究。
他等着有人率先打破这层窗户纸,可是又怕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自己将无路可去。宋亦默本以为获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将是很快,起码养母会透露出一二来,岂料直至她去世她都没有表态。那一夜,她只是将宋亦默盒雷诺叫到床前,用她已经如柴般的手轻轻抓住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当着雷诺的面道:“你们是兄弟,不管到任何时候都要互相照应。”
这一句话无形之中也就等于默认他在雷家的地位,雷诺用着他悲伤的眼神,努力得点点头。只是在这样的的认同并没有令宋亦默有任何的欢喜,反而加深了他的悲伤。左手微曲的食指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它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这些都是用什么换来的,倘若没有那一场车祸,养母或许在临死前见都不会去见他一面。果然,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他在这微妙的家庭中生活了十年,风平浪静止于那年夏天,六月二十五日。
那一夜的雨下得很汹涌,往日张扬的霓虹灯在暴雨的蒙蔽下早失去了绚烂的光亮,他坐在车子内赶赴一场比赛。因为举办方的车子安排不足,车子直至很晚才抵达,司机一边抱怨着恶劣的天气,一边加紧车速。若换做往日,他会让他慢一些,但是那场攸关生死的比赛让他的心也无法安静下来。于是也就默认司机的行为。
其实也托了这一场雨的福,换做平日,路上的车辆绝对多的惊人,只因这一场雨,反而稀疏起来。一路畅行无阻让车内的两个人紧绷的神经慢慢的松了下来。车子依旧在雨幕之中飞速行驶,车内的两个人却开始说话。
司机看来是个很健谈的人,随口便和宋亦默聊起天,几句下来也发现,这个身份显赫的钢琴师其实是一个非常随和的人,于是之前的战战兢兢也慢慢消失。
司机姓林,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尽管话多,但是细细一听会发现,他的话题大部分围绕自己的女儿。说他的大女儿如何聪慧可人,嘴硬心软。小女儿如何活泼可爱。看着他口若悬河不断得说着,宋亦默的心里有一丝羡慕。如果他有父亲,是否也会在他人面前如此得意得炫耀着自己的孩子。因着这一股惆怅,宋亦默没有阻止他的口若悬河,而是静静聆听。
车子在进入剧院那条大道,需要拐一个极险的弯,司机虽有二十多年的驾龄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在接近之时,他试图放慢车速,忽得面色一惊,脱口而出道:“糟糕,刹车怎么会……”他的下一句还没出口,迎面忽然闪出一辆大卡车。司机迅速打转……
“嘭……”一声巨响惊破长空。
待他醒来之时,直接眼前一片雪白,而是身体却被牢牢得禁锢着,周身插满了各色软管。他已经昏迷了四天。
在他昏迷的这段期间,养父怀疑着事故的真实原因,不顾一切寻找真凶,却在真相面前停住脚步。最终,他还是将证据送到宋亦默面前。
宋亦默默默看完了一系列证据,许久才用全身的力气道出一句:“毁了它。”
他的反应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在稍稍呆滞之后,养父第一个做出反应:“不行!”
此刻的宋亦默尚无法自由开口说话,只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他的回答亦不罗嗦,简洁有力:“没了这一层顾忌,难道就不怕他故技重施,留下保身,你来保管。”
宋亦默没有同意,却也没有拒绝,养父虽然平日很好说话,然而事情一旦在他哪里定下来,那就是不能反驳。为此,他在宋亦默出院之后,特意将这些证据备份一份,连同机子一起交到宋亦默手里。而他却动也未动,任凭那些数据呆在机子的某一个角落,等待着某一次的系统重装,将这些东西一并删除。他不敢忤逆养父的意思,只能用这一个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亦是在同时,宋亦默为了安抚养父的不安,更为了缓解雷诺的压抑,决定远离钢琴,远赴他乡完成学业。
但是,要离开之前,得将身体养好。
他的身体复原的很慢,所幸除了手指之外,身上虽然多处有伤,但也不过是些皮外伤。医生们对他此次的幸存抱着极大的兴趣,好像他的身上穿着一套安全气囊,为他挡去该有的冲击。而外界对于这一场车祸的说法却是不一,但是在文章的最后,同样为他的幸与不幸唏嘘着。不幸的是如日中天的事业即将荒废,乐坛将失去一颗璀璨的星星。幸的是在那堆几乎变形的废铁中仅仅损伤了一根手指。实在不能不说是一场奇迹。在众人为他唏嘘惊叹的同时却只有他知道,生命中的某个重要东西彻底远离了他。
数日之后,他在陪同人员的口中获知,和他一起的司机早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已经气绝身亡。他的眼泪一下子便滚了下来。那是他在车祸之后,第一次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