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非许是玩累了，一上车就窝在母亲的怀里，车子没行一段路，就呼呼睡着了。小小的车厢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安静得不可思议。秦笙笙不敢看他的背影，努力将视线投向窗外，水珠顺着玻璃滑下一道道痕迹，将窗外的视线模糊。她忽然发现，从前坐他车子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这样的下雨天更是头一次。
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却贯穿了她整个青春岁月，即便离别这么多年，依旧与之脱不了关系，她忘不了当初离开时的绝望，也忘不了在一起的甜蜜，得到又失去，让孤独的日子倍加难熬，有时候她会自我催眠，一觉醒来他还在身边，可是每每睁开眼，总会被一股失望淹没。虽然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渐渐得淡化下来。也许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不想再承认。宋亦默说过，如果不能结婚，那么只能是陌生人，这些年来，他一直履行着他说过的话，别人都可以放下，为什么她就不能放下？
怀里的秦非动了动，将秦笙笙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儿子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忙给他解开衣领子，想了想，到底还是开了口：“那个，阿……”才说了三个字，她又顿住，对着他，该怎么称呼？从前她叫他阿暮，现在呢？这个名字还让不让叫？
幸而宋亦默已经听到她的叫唤，放慢了车速转过头道：“什么？”
秦笙笙赶紧应道：“能不能，把暖气开小点，阿非出汗了。”
他看了秦非一眼，又转过头，伸手调节了下温度。暖意似乎弱了点，但是空气依旧黏得像汗。他们小心翼翼得维持着彼此间的沉默，谁也没敢开口打破，雨越下越大，撒豆子般噼里啪啦敲打在车窗上，吵得车内人心烦意乱。宋亦默突然想起上车之后他就没有问过她想要去哪里，干咳了一声，才问：“你回家？”
她“恩”了一声，阿非睡着了，不回家难道抱着这个小鬼到处跑？还有那么一堆东西，一想到回家怎么上楼，她就头痛。但是又不敢叫宋亦默帮忙，那叫得寸进尺。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彼时他们是恋人，现在他们是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
应完这一声，又是长长的一串沉默，车子不快不慢得在路上行驶，抵达目的地时，秦笙笙发现自己抱着阿非的地方有两个手印，也不知是车内太热，还是阿非抱得太紧，还是心里太紧张，总之已经到家，她松了口气，随即又为难起来，身边堆着一堆东西，车后座还有几袋，手里抱着阿非，该怎么弄上去？
束手无策之际，前头的宋亦默已经拿着伞拉开车门，秦笙笙一急，脱口便道：“阿暮，你做什么？”
久违的称呼令宋亦默本能一怔，只是一瞬间功夫，他已经回过神：“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可以的。”
宋亦默回过头，怀疑得看了她身边一眼：“你确定你可以？”
她随之看了眼行李，气立即短了下来：“还好，我可以请门卫帮我。”
他没有再回答，直接下车，自车后取出她的东西，再来开后座车门，动作熟练而霸道，一如从前。秦笙笙脖子一缩，看着他将东西塞到身边，而后伸手抱过阿非，完全将她忽视，来不及发愣，她胡乱拉上袋子下车，撑着雨伞绕过车门遮住抱进阿非的宋亦默。
冬日的雨水打在裸露的手背，寒风趁着雨势钻进可见的缝隙，秦笙笙忍不住打了个战，将伞挪得更过去，三人艰难得冲到屋檐下，秦笙笙收回伞，朝门房打了个招呼。
楼下的管理员已经不是当年那位叫她“情色”的老人家，换了一个年轻人，穿着厚厚大衣，在门房里走来走去驱寒，见到他们也没询问，不声不响得开了门，又继续踱他的步子。进了电梯，冷气才稍稍弱了些。她忍不住想，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在床上睡觉。这么一说，睡意一点点得就浮上来了。
将阿非安顿好，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踏出房门外秦笙笙才轻声道谢：“谢谢你。”
宋亦默没有应声，环顾四周，心中暗自惊讶，方才进来的时候没有察觉，现在才发现除了沙发旁的茶几被换了样式，这屋子竟还是当年离开时的模样，置身其中会有时空穿越的感觉，仿佛一转身，就可以抱住身后的人亲昵得询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良久不见前面的人回应，秦笙笙还是忍不住继续提问：“沈君柔和雷诺，还好么？”
宋亦默一愣，转过身不可置信得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以为他不想说，可还是不死心，鼓起勇气解释道：“沈君柔和雷诺，他们不是离开了么？不告诉我去哪里了，那可以告诉我他们还好么？”
“告诉你然后呢？”
秦笙笙只当他还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但是她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根本不需要心虚，言语间也变迭理直气壮：“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毕竟六年了，我一直都没收到沈君柔的消息。”
面前的人又一次沉默，许久之后，才听得宋亦默深吸口气，而后转过身盯着她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若无其事得问出这句话？”
她蹙紧眉头不解得看他：“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告密之后，就没有继续关注后续情节了？”
“什么告密？”话才收声，她的心里忽得咯噔一下，隐隐不安起来：“你是说，他们没有走成？雷诺真的关在牢里？那沈君柔呢？”
宋亦默再次吸气，强忍住翻滚的情绪：“你害死了她，你不知道么？”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她却希望是自己误解了，依旧不死心道：“什么意思？你说沈君柔怎么了？”
“死了！就在你走的那天，他们已经在码头，就要踩上甲板了，但是有人告密，突然间有警察出现，不是一个，是一堆，配着枪，沈君柔为了掩护雷诺，中了弹，死了。”宋亦默已经语无伦次，他抓着秦笙笙的肩膀，红了眼：“秦笙笙，是你吧，是你告密的吧？他们逃跑，沈君柔只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嫉妒吗？嫉妒我曾经爱过她？秦笙笙，你说啊！”
“不是我！我没有！”巨大的噩耗震得她已不懂反应，只摇着头，她猛得记起沈君柔来看她之前，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沈君柔满身的血，宋亦默怨恨的目光，她已不懂得哭泣，浑身颤抖着，双肩已被他捏痛，尤自不去挣扎。沈君柔，改变她命运的女子，竟早已消失在这个世间。
“就是你，秦笙笙，没有你她不会死，我真恨你知道么？我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帮你，为什么会同意她留下你，没有你，沈君柔还在，雷诺也好好的，是你破坏了一切，你笃定我会爱上你，你笃定沈君柔会告诉你，一次又一次，但是你怎么害沈君柔，怎么不给他们一条生路，雷家到底得罪你什么？”
她已经忘了说话，忘了回应，回忆一幕幕闪到眼前，从初相见的那一刻，直至在医院的最后一次交谈，他们之间除了因雷诺而产生误会的那一次，几乎每次见面都会为秦笙笙的人生带来转折，就算说沈君柔是影响她一生的人也不为过。
她怔怔得看着宋亦默，由着他捏碎自己的肩，痛随着肩胛一丝一丝传进心底，脑际里只漂浮着一个潜意识，沈君柔已经死了，就死在他们要逃走的那一天，有人告密，可是沈君柔怎么可以死，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好，他们的淑女协议还没完成，她说过她会幸福得离开，她会跟雷诺远走高飞，可是为什么？是谁？到底是谁？
秦笙笙不是没哭过，在哪个网上，她拉着宋亦默的衣角，那么歇斯底里的求着，但是他到底没有留下，即使她挨了一巴掌，从那时起她便知道，哭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可是此刻，泪水还是渐渐浮上眼眶，她模糊得看着眼前爱恨交加的男子，六年了魂牵梦萦的相见，此刻真的近在咫尺，却是以如此的情形对立。
正在胶着之际，有个声音骤然响起：“放开我妈妈！”小阿非不知何时已被吵醒，一开门就见到母亲不停得落泪，爸爸的手正用力得抓着她，他想也不想就冲过去，用力得捶宋亦默的大腿，见宋亦默毫无反应，他张开嘴一口下去。
孩子的小小牙齿并不算锋利，冬天的裤子又那么厚，这一咬对宋亦默来说其实并不痛，可他还是松开抓紧秦笙笙的手，怔怔得看着身下的小孩。
宋亦默一松手，秦笙笙已经被秦非的声音拉回理智，见到儿子仍旧咬着宋亦默不放，她赶忙蹲下身拉住他喊：“秦非，松口！你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