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关于秦笙笙和阿非生母之间的那一次谈话,宋亦默并没有出现。秦笙笙还没有去找她,她已经先上门了。
段芝芝登门造访的时候,阿非恰好被秦盈盈带回家去。常家因为有了秦盈盈那笔资金的周转,勉强维持了过来,秦盈盈心内有愧,不敢面对姐姐,只在阿非身上下功夫。
与段芝芝的这场交谈其实没有下多少时间,她才进门便沉默得看着屋内的一切,那神情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不,不是阿非,虽然他们母子的五官相承,但是阿非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故事?
是另一个人,那个秦笙笙想不到却别无二选的人。段芝芝沉默良久之后的第一句话肯定了她的猜测:“我也在这里住过,秦笙笙,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有缘?”
人世间所有的巧遇,大抵只能用缘分二字来解释,这一点秦笙笙也无法反对。
咖啡已经煮好,香味飘荡空中,坐在阳台上,橘红的光线落满周身。
“从前我们也经常这样,他煮咖啡的技巧虽然不好,可是很用心。”段芝芝的神色渐渐迷茫,忽而又嫣然一笑:“秦笙笙,好久没有喝过你煮的。”
“芝芝,你不是来叙旧的,阿非不在,有什么话就直说。”秦笙笙受不了如此迂回,此时的芝芝已同当年不一样,不知道她到底遭遇过什么,只是单凭她这一身华服便可肯定她如今的生活一定不错,甚至可说比秦笙笙好得很多,可即便这样,也不意味着就可以将阿非给她。
段芝芝坐直了身,声音不高不低:“谢谢你照顾我儿子这么多年。”
“我不是在替你照顾儿子,芝芝,当年你不告而别……”
她的话没有说完,段芝芝已经截住,身子本能激动靠前,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丢下他,阿非是我生的,现在我有能力,你不觉得应该还给我么?”
秦笙笙蹙紧眉头,看着溅到桌上的咖啡:“阿非姓秦,他不是物品,不是还不还。当初你将他留给我,就应该想到这个问题。”
“姓秦又怎么样,你没有生过他。知不知道什么是血肉相连?你这样是在阻止我们母子相认,你就是想把阿非据为己有。”
“我承认,我有这个私心。”秦笙笙好不避讳:“即便我没有生他,但是我们之间的心有灵犀并不比你少,我们相依为命,互相照顾互相陪伴,感情并不比你少。”
“但是你可以再生一个,现在你已经跟宋亦默复合,再生一个是早晚的事,你能保证当你们的孩子出生,阿非可以像现在一样得到照顾?”
“我能,我能保证,如果他不要阿非,我绝对不会跟他在一起,而且……而且……”秦笙笙的嘴唇颤抖着,极力忍住自己的波澜:“而且你的担心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我早就无法生育。”
“你说什么?”段芝芝猝然一惊。
秦笙笙没有理会,自顾自继续道:“如果不再生孩子,阿非的地位永远都是那么高。芝芝,我知道我要留下阿非是我不对,可是他是我的全部,而你,你不一样,不是么?”
段芝芝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欢颜之下的眼神为何总弥漫着一股忧伤,为何看阿非的眼神会那么反复,这一些疑惑在方才的那刻忽然一下子明了,没有生孩子的女人是不完美的,无法生育的女子更是残缺的,秦笙笙,她已经失去,是以才会对阿非如此看重。段芝芝很想就此答应,可是她不能。她丢不开,也无法丢开。所以她摇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
态度坚决,不留余地,秦笙笙忽然绝望。其实如果她不肯,段芝芝想要回阿非也未必有那么容易,可一旦官司打起来,就绝对无法瞒得住阿非。她希望阿非的人生是无忧无虑的,不会留下任何阴影。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法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女人,只能沉默。
正僵持着,段芝芝的电话忽然响起,她拿着电话走到一旁,没几下便迅速挂断,再见她的脸,已经变得非常难看。她急匆匆抓起背后的手提袋,起身告辞。秦笙笙巴不得她赶紧离去,岂料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秦笙笙,我不想瞒你,你应该知道维诺现在的情况,如果新资金没有注入,它很快就会落入佳音手里,其实我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但阿非本来就是我儿子,给你一周时间,怎么选择,你可以考虑清楚。”
秦笙笙似定了身般,无法回神,待到意识回笼的那一刻,段芝芝早已不见踪影。
秦笙笙失魂落魄得回到阳台,对着夕阳坐了许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依旧惶惶回不了神,若非宋亦默突然造访,只怕会端坐一整夜。那一股温暖靠近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手脚已经被冻得麻木,根本无法挪动。
宋亦默触到她的手便开始心疼,怪道:“天这么冷还坐在这里,赶紧进屋。”视线的余光扫到漂浮着薄冰的咖啡,大惊道:“你坐了多久了?”
“我动不了了。”秦笙笙小声应道,手脚的麻痹出乎想象,他身上的温度一靠近,更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正想着如何进去,下一秒全身已经被锁紧他的怀中。他的身上非常暖,他的手臂很有力,靠在这个怀抱里,她会想到“安稳”两个字来。
宋亦默抱着她进屋,轻轻放到床上,盖了被子,有将暖气调大,室内顿时暖洋洋的一片。她没有闭眼,小小脑袋伸在被子外面,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忍不住道:“在想什么?”
秦笙笙想摇头,可是脖子转不过来,只得闷闷应了声:“没。”
宋亦默忽然想起一件事,立起身来:“阿非不在,你肯定还没吃饭。”
秦笙笙赶忙道:“我今天没买菜,冰箱里只有鸡蛋。”
“那先吃鸡蛋填填,等恢复差不多了,外面出去吃饭。”
他朝她温柔笑了笑,便离开,很快就回来,果然只有一碟炒鸡蛋,外加一点蛋汤,葱花漂浮在上,香味挑逗着鼻息,秦笙笙听到自己肚子的叫声,脸微微一红。
他将碟子放到一旁,而后道:“要我喂你吗?”
“啊,不用,我自己可以。”她赶紧坐起来,暖气房里呆了一会儿,身上的肌肉已经恢复知觉。
宋亦默依旧面含笑意,等她将食物送进肚子里,其实也不多,果腹刚好。
秦笙笙吃完这才想起来,赶紧道:“阿暮,谢谢你。”
“阿非的生母来见你了?”
秦笙笙愣了楞,艰难笑道:“你知道?”
“桌上两杯冻着的咖啡,你又失魂落魄,现在烦着你的,除了阿非的事情,难道还有其他?”
她垂下眼睑,转而问道:“你说今天和注资人见面,情况如何?”
闻言,宋亦默的脸上露出犹豫:“没有见到,他突然心脏病发,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弃,已经将这件事交由他太太处理。”
秦笙笙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不安,轻轻道:“阿暮,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事?”
对于这个问题,宋亦默颇感意外,自言和之后,他每次追问此事,她都避而不谈,今天却无故挑起,虽然不明白她是想要做什么,他还是按着自己早有的答案回答:“如果你愿意我们结婚,等公司稳定之后,我们去墨尔本定居,我陪你去找你外公外婆留下的秘密。然后再给阿非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阿暮,公司和阿非,你会选哪一个?”
“阿非和公司会有什么瓜葛?难道你要卖孩子救维诺?那我可不许。”宋亦默开玩笑说着,却见秦笙笙的脸变得很难看,:“丫头你怎么了?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她深吸口气:“因为,阿非的生母就是段芝芝。”
宋亦默不禁一愣。他不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如今那三个字前还要冠上个夫姓,而那个姓,恰恰就与维诺的注资人一样,那个人,恰恰就是注资人妻子:“她用维诺威胁你?”
“你觉得她不会么?”
“会,但是别怕。维诺可以另寻注资人。”他边说着便伸手想将她拥住,让她心静,岂料却被她避过,紧接着又道一句:“阿暮,我不想骗你,其实我已经无法再生孩子了。”
他的手停到半空,愣是没有收回:“你说什么?”
“我们的孩子没了,医生说我可以重新怀孕的几率很小。”当年那一场意外彻底宣告她此生都将与孩子无缘,这一些,她都不能瞒他。
宋亦默屏住呼吸,听着秦笙笙一字一句将话说完,伸出手缓缓收回,无力垂下。
她的眸中渐渐失了光芒,蒙上一层薄薄的令人费解的色彩,她的手心悄悄抓紧了床单,笑意却在此时扬起,努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的反应已经明白得说明一切,她还需要说其他的?再开口就变成舍不得,变成想留住他,依照宋亦默的个性,就一定不会走,可是这个问题却不可能消失,然后呢?两个人梗着这根鱼刺般的问题在身上一辈子?哦不,也许根本过不了一辈子,可是这样的情况就是多一天,也是秦笙笙所无法忍受的。她要的是纯粹,是坦荡荡。错不在她,谁也不能怪责或者轻视她。以其勉强相处,不若松手,在没有撕破脸之前,为双方留下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