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幸同自己深爱的人平平淡淡走到终老,那么多人都只是彼此人生中匆匆忙忙的过客,他们用最美好的年华相识相恋,只是与漫长的人生相比,实在太短了,或许自此之后相见的机会只可能在回忆里。可是那又如何?曾经相遇过,每个细节都可将人生的失落弥补起来,串在每一个无眠的夜里。
最后一次见到柯长峰,是在某个夏天的半夜,肚子还未有迹象的她突然很想吃城东不夜城旁那家24小时小吃店的包子,于是磨着他给她买,半夜三更的突发奇想,那么无理取闹,他竟也会同意,披星戴月地出门。
她爬在窗台上,看着那个高瘦的背影消失在马路的尽头,心里忽然酸酸的。这名男子,原也是位高干子弟,竟会为了她甘愿抛下锦衣玉食。可是年少的女子毕竟是自私的,只想着紧紧抓住心爱的人到天涯海角,从未考虑过如果要去天涯海角到底需要些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尾戒,嘴角露出幸福的笑意,这枚戒指的价格并不高,却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就在二人初吻之后,他亲手为她戴上,并且许诺:“过不了多久,我会买一个钻戒,亲手戴上你的无名指。”她一直相信他能做到,甚至为自己的婚礼描画了好多蓝图。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是伏在窗台上,阳光无情地从窗户射进来,整个房间热烘烘的,屋里的情形同之前并无差别,就连那扇虚掩的门,依旧还是隔着一个缝隙。短暂的意识模糊之后,她发现一个事实,他彻夜未归。
她不由地心慌,拨打出一堆号码,想寻出他的所在,可是所有的答案都让她失望透顶。数日的焦躁过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他或许已经回到父母身边,锦衣玉食惯了,终究是捱不住现实的苦,回去投降了。
彼时到底年幼,即便猜到些什么,仍旧气盛,顶着肚子不管不顾地就冲向柯家去讨说法。可是炙热的气焰才燃起,便被迅速熄灭,柯家的人连门都没让她进去,隔着铁门的对讲机,她只得到一句话:“长峰出国了,有本事去澳大利亚找他!找到就成全你们!”
仅凭这句话,她真的通过层层关系,踏上前往澳大利亚的路程。坐在飞机上,她想在获得签证时的情形还会心有余悸,那签证官锐利的眼盯着她,手心都湿了一大片,却还得从容得微笑,幸而纤瘦的身体让她略有迹象的肚子不那么明显,竟也蒙混过了关。
可是澳大利亚,踏上这片土地又如何,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光是想就觉得艰难。她用着他留下的那笔钱寻遍了各个城市,始终没有他的信息。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每一步行动都是千辛万苦。她的漫无目的结束于一次橱窗前的驻足,玻璃后悬挂的一张画很快就将她带入回忆的某个片段之中。
在他们租的房子里也有一张那么大的画,高高挂着,遮盖了半片墙壁,初搬进去的时候,她对着那副画里的风景啧啧赞叹,却引来一阵不以为然,他说:“其实现实没有画里那么漂亮,挂着都是用来欺骗你们这些没到过的人。”
她知道他的身家,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可是听着语气,难免会有不服,于是不冷不热地道:“你又没到过,不懂装懂。”
“谁说我没到过?那是墨尔本,我家房子都买那儿了,从小看到大。”见她还是不相信的样子,他便急了,迅速报出一个地址,然后道:“记住这个地方,回头我有钱了,带你去验证,看我是不是吹牛。”
而她,竟真的将这个地址牢牢印在脑海里,此刻想起来,兴奋难抑,马上奔向墨尔本。
可是,又是一场空,她照着地址匆匆赶过去,对牢那栋房子守了一个晚上,进出的都是高鼻深目的外国人。那天,她远远地坐在那栋房子对面的树下,痴痴地坐了一整天,周围怪异的视线越来越少,直到冰凉的雨丝洒在裸露的肌肤上她才发现,该回去了。
该回去了,去哪里?她的签证已经过期,腹中的胎儿眼看就要临盆,可是她还居无定所,这一次的寻人,她将自己的一切压上来,那么盲目,可是结果呢?
柯长峰,你骗我。
她恨他,恨他的言而无信,说好要一起走下去,自己却半途缺席,说好要带她去他从小住的对方,却用杳无音信回应她。说好了生孩子的时候会让她咬,可是现在,他在哪?
泪水掺着雨水在脸上肆虐,漫长而遥远的路上,她一个人孤独得往前,回去回不去,前面又是通向哪里?天黑路滑,脚下已是举步维艰,身上所背负的却愈发重,意识在模糊,她只想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是没有遇到他的人生。真累,为什么会这么累?她曾经以为人定胜天,如今才知道是天意难违。
可是她无法闭眼,小腹开始传来阵痛,原只有一点,渐渐加剧,尽管身上的衣物已经紧紧贴着肌肤,可是她还能感觉到有东西沿着大腿往下滑。气力开始从身体里消退,已经迈不动脚步了,她索性捂着肚子,慢慢坐在地上。
很想哭喊,笑容却先一步抵达脸上,这条安静的路上会有人来么?如果没有,是否意味着她的一生都会在这里结束?倘若是,这么辛苦又是为了什么?她辨不清,却还是微笑,如果真的会离开这个世界,至少在临走之前,她的脸上会挂着笑,将来有人收拾她的时候,也许会认为她并不是潦倒地死,只是一场意外,也许对方还为这个笑容惋惜。
她忍不住轻声呻吟,雨水落到眼里,扰得视线一片模糊。她索性闭上眼,痛么?绝望了还会痛么?
她闭着眼,承受着巨大的疼痛,那张依旧清晰的脸已经模糊,对他的恨也不复清晰,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脸上的雨水忽然停了。她听到一把女声焦急地唤着:“小姐,你怎么样了,忍着点,我就送你上医院,J秦笙笙nsen,小心……”
她忽觉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了自己,缓缓睁眼,见到的却先是一张女孩子的脸,好生眼熟的眉目,思及此,她不禁又是一笑,看,在这个关头,她却想了无干的事情。
可是她没有想多久,当孩子真正要冲破阻碍来到世界的时候,痛会是如此的剧烈,身下无穷无尽的肿胀抽搐让她只有大声地嘶喊着。直到她以为自己再也承受不住那像火烧一样的剧痛时,一声啼哭随即震住了她的思绪。护士将又红又皱的婴儿抱到她面前说道:“恭喜你当妈妈,这是男孩。”
她的笑容浮了出来,眼前暗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病房里,雪白的床单以及干净的病服还有身下的不适感都在提醒着她,孩子已经降临了。可是,她没听到孩子的声息,反而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对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段芝芝忍不住想,这名女子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随即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是不是我的孩子怎么了?”
那女子一愣,这才察觉到她醒过来,走进道:“没事没事,只是因为早产,身体会比较弱,在加护婴儿房。”
段芝芝松了口气,浑地又察觉到一丝异样,怔怔想了很久才找到原因,方才她情急之下用的是中文,而那女子竟也是用中文回答她。听着久违的母语,她的眼也跟着红了起来。
而后的交谈里她才知道,这名女子名唤秦笙笙,来澳大利亚之前和她同居在一个城市里。与她不同的是,秦笙笙是名正言顺的澳大利亚公民。然而段芝芝对这名女子一直抱着一种防备的心里。其实也难怪,谁会相信有人愿意在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送进医院之后,还前前后后帮她打点一切,包括合法居住权,包括婴孩的身份。甚至连坐月子的相关琐事都办地妥妥帖帖。段芝芝总对这名女子抱着怀疑的心情,看着她对自己儿子爱不释手的样子,段芝芝甚至怀疑秦笙笙对她的孩子是否有什么企图。这种不信任一直持续到出院的那一天。
段芝芝抱着孩子满怀戒心地跟在她后面往停车场去。秦笙笙本来是要抱着孩子的,她却执意不肯。
一名女子抱着一个男人的手臂一直哭着,那男的显得很不耐烦,终于在忍耐之后,伸出手想要扇那女子,却猛地被一双手死死抓住,那男的反而迟疑,疑惑看向她。她一脸义正言辞:“女孩子的脸这么矜贵,怎么能让你随意扇打?”
只一句话,便让段芝芝的情绪有了足够的时间起伏。难怪她觉得眼熟了,原来竟是那名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