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晋轩一整天都没有来过我的寝宫,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件好事,一个帝王当以江山为重,一个女人算什么。他狠心的时候连柔皇后都能赐死,更何况是我。就让我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躺上半年,然后就这样离开。就算我全身会溃烂而死,至少我还有一处还能是完完整整的。
映霞和揽月随侍我喝完了米汤,便吩咐屋内的宫女去寝宫门口守夜,紫檀炉里点了太医特别调配的安息香。此香能宁神安气,有助于安睡。太医们虽然配制不出解药,但至少能让我在这半年之中少受些苦。
安息香阵阵入鼻,睡意渐浓。很快,我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没有一丝痛苦,如果能在安静中悄然逝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人活着,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你争我斗,活得太累。心若无物,自然也会对不幸之事坦然待之。
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被一阵响声惊醒,努力睁开双眼,却看见窗外月光稀朗,投射进屋内,剪出一段颀长的身影,是谁?站在我的面前。
我看不清此人的脸,却听得那极具沉重感的呼吸之声是如此熟悉,我知道他是晋轩。为了躲避前朝的闲言碎语,他就只能这样来见我吗?
少顷,他慢慢地委身下来,坐在了我的榻沿边。
那双紧实的双手悄然抚过我的脸庞,缓慢而又轻柔,耳畔传来一声叹息,那是怎样地一种寂寥和心痛。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就这样在黑夜中呆呆地坐着。
夜,如斯静谧,我甚至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嘴唇在不经意间动了动,却感觉到一阵湿漉,一股咸涩之味随之充斥了我的味蕾。
一滴泪落下,冰凉透骨,是他。
来去悄无声息,只为了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面,那一刻谁都无法去释怀他内心的痛苦。
自萧晋轩走后,我再无一丝睡意。夜,似乎静谧地有些可怕,窗外树影婆娑,月光暗沉,有风渐起,吹起落叶缤纷。
忽然,红光一闪,一道身影在窗外一掠而过。须臾,那道红色的身影已径直在我面前闪现。
红衣带着疾风吹灭了宫灯,我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个人影,此人的身段曼妙轻盈,必是女子无疑,我心下一惊,红衣女子,莫非又是她?
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棂投射进寝殿内显得格外地和煦,看着在阳光的缝隙里飘浮着的万千尘埃,起起落落,我突然觉得,能活着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尘埃很渺小,在没有阳光的照射下你根本就看不见它,但是却不能否认它们的存在。只要有一束阳光,它们就可以欢快地舞上一曲。
紫檀炉里的安息香终于燃尽了最后一寸,在行将熄灭的一瞬间,那一缕虚无飘渺的烟芳华尽绽。香,从我的每一个毛孔侵入,深吸一口气,那感觉缓缓却又令人十分愉悦。
寝宫里开始有人进进出出了,映霞过来掖了掖我的被角,揽月又吩咐小宫女忙这忙那,云储宫的每个人又开始了一天周而复始的工作。
今日轮到马太医过来替我诊脉,映霞轻轻地托起我的手,在手上盖上绸巾之后,马太医便细心地搭起了脉。
“娘娘的脉像看起来有所企稳,今日微臣特来告诉娘娘一个好消息,太医院昨日研制出了一种新药,对娘娘所中之毒有一定的疗效。微臣已经开了药方,叫太医院熬制去了,再有一炷香的工夫,此药便可成。”
我点了点头,表示听懂马太医的话了。闻听此言,在寝宫里的每个人都欢心不已,如果此药有效,我是不会死了。
在马太医跟我说话的当儿,锦儿突然小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在映霞的耳旁说了几句话,映霞便和锦儿匆忙离开了寝宫。
在映霞和锦儿离开后不久,马太医便也要起身告辞了:“娘娘,微臣也先行告退了。”
揽月随之咐和:“奴婢这就送马太医出去。”
我虽口不能言,但还能听得见说话声,等揽月和马太医走后,寝宫里突又安静了下来,我索性闭上了眼睛,想着接下来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娘娘,药好了,您该吃药了。”耳旁传来揽月轻声的呼唤声,我睁开双眼,看见揽月捧着一碗药站在我的床头,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的身影,仔细一瞧,原来是景贵嫔。她倒是有心,隔三岔五地会过来瞧上我几眼。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帮不了她任何忙,也没有能力和她一起追查柔皇后的事情。
景贵嫔今日看我的眼神着实有些奇怪,她是在试探我什么吗?自从我病后,头几日倒有其他嫔妃来看过我,一个瑞嫔,和我一起进宫的,在我中毒后的前几日,倒是一个劲地往我寝宫跑,我和她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打过几个照面而已,一时也难以理解她为何对我这么关心。还有一个是荣嫔,她看我的时候曾经也有过很奇怪的眼神,只是这眼神稍纵退逝,让人捉摸不透。容妃也来过一次,还送来了一些补品,说了几句无关痛痒而又深表安慰地话。说到底,她们也只不过是碍于太妃和萧晋轩的面子,做做样子而已。后来见我治愈无望,便一个也没有登过云储宫的大门,除了景贵嫔。
景贵嫔笑意盈盈地从揽月手中拿过了那碗药,随后又嘱咐揽月帮我扶了起来,拿过玉锦藤纹靠枕垫在了我的身后。
我用疑惑地眼神望向她,难道她要喂我喝药?
果不其然,她真得把汤匙放在我的嘴边,慢慢地把药喂了下去。我一直看着她,她很专注地做着这件事情,根本没有理会我。
她喂我喝药,我不得不喝,因为我根本没得选择。
她每一次把汤匙放在我嘴边的时候,便会看我一下,那眼神错综复杂,而我总会不经意地扯动嘴唇,她手一弯,便把药灌入了我的喉咙。
揽月随侍在旁,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这碗药,她是怕景贵嫔在我的药里动手脚还是……
很快,那碗药喝完了。景贵嫔把碗递给了揽月,“揽月,送本宫出去吧。”
“是,娘娘。”揽月转身把碗搁在了桌上,趁这当儿,景贵嫔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只感觉手心上传来一丝凉意,她附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两个字:“试药。”随即又提高了音量,“妹妹自己多保重,本宫隔日再来看你。”
等揽月和景贵嫔走后,我摊开了一直握着的手,手心里是一枚银针,景贵嫔让我用银针试药,难道她是怕有人在药里下毒吗?药是太医院熬制,再由马太医的心腹小正子送到云储宫,再经由我宫里人送至我的寝宫。
太医院那边巴不得我的毒能快点解开,萧晋轩得知有了治我的新药,欣喜不已,已经下了口谕,如我能痊愈,太医院人人有赏。如不能治愈,只怕他们的脑袋就会保不住,怎么可能还会在药里下毒呢?难道景贵嫔是在怀疑我宫里的人吗?
她刚才对我说的话明着都是避开揽月的,难道是在怀疑揽月?
揽月和映霞是从我进宫以来一直跟着我的,也没见她们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倒是锦儿,才来没多久。不过,她是李琴儿的贴身宫女,想来也不至于害我。
除了这三人,我也想不出还有谁了?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
药依时送来,每次喝药前,我都会把药放在床边凉一会儿,然后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用银针一探究竟,但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药确实有奇效,喝了几剂,我发现自己中毒的迹象明显减轻,看来不假时日,便能痊愈了。
这个时候,还真偏偏出事了。看着乌黑发亮的银针从碗里拿起的那一刻,我相信,宫里恐怕真有一个内鬼。
今日送药的是映霞,她会笨到直接把一碗毒药捧到我的面前吗?决对不会,可这碗药确确实实是被人下了毒。
趁映霞不注意,我拿起床边的药,把它倒入了虎尾兰的盆栽里。这个盆栽是景贵嫔前几日送来的,还特意放在了离我最近的地方,手一伸便能触到,当时我还不明白她为何要把这盆虎尾兰放在那里,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药慢慢地渗入了虎尾兰的根部,此药甚毒,才一会儿功夫,虎尾兰灰绿色的叶子渐渐变了颜色,那一圈金黄色的叶子边缘瞬间成了褐色。我假装喝了药,闭着眼睛开始休息,不知不觉,竟渐渐沉入了梦乡。
一阵晰晰索索的声音突然把我惊醒了。我只当闭着眼睛继续睡觉,感觉有脚步声正慢慢地踱近我的床边。
这个脚步声很轻盈,听着决对不是萧晋轩的,除了我宫里的人,谁还能这么容易进我的寝宫呢?
我努力让自己沉下气来,不能让来人看出什么端倪。好在,那人看我还在熟睡的样子,又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