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齐刷刷地站着这一群人，所有恩怨都该有一个了断。
怀仁太妃看着这一对出生仅差两个时辰的兄弟，微微叹息。
“晋泽，当年贞皇后并非难产，而是你的母妃买通了宫里的稳婆，在嫡世子出生的那一刻，就把他活活捂死了。只要贞皇后没有儿子，那就没有所谓的嫡子继位之说了。大梁的朝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没有嫡子，那就只有让长子登基了，可是馨嫔不甘心啊，她的儿子只比晋轩晚出生两个时辰而已，就因为这短短的两个时辰，竟然要失掉大梁的万千江山，任何人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可长幼有序，已经是无法改变地事实了。而馨嫔最终打的也不是这个主意，她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过继于贞皇后，而成为嫡世子，然后再害死贞皇后，到时候，母凭子贵，她就能成为皇后。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打得这个如意算盘最终是害人害己。”在怀仁太妃不紧不慢地叙述当中，才明白，原来这所谓的皇城之咒，说到底都是因为人性的贪念。江山、美人、权势、富贵，每一样都是魔咒。
怀仁太妃走到我的面前，继续说道：“玉柔，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馨嫔一直给你做蔻丹，想让你嫁给她的儿子。后来因为你母亲不喜欢晋泽，而你又喜欢和晋轩在一起，所以在长公主的极力撮合之下，你和晋轩成了亲。镇北大将军手握兵权，长公主又是先帝最疼爱的妹妹，而安贵妃也甚得先帝的宠爱，所以到最后，晋轩成了太子。正所谓，成王败寇，贵妃娘娘为了让晋轩顺利登基，便使了一个计策，故意让晋泽冲撞他的父皇，在泽亲王府被关了禁闭。那天夜里，她找了几个大内高手，偷偷潜入王府，放了一把大火。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晋泽被烧死了。半年后，先皇驾崩，晋轩顺利登基，而贵妃娘娘也成了怀安太后，把馨嫔囚禁在了长春宫。她不想让馨嫔死，她要让馨嫔看着谁才是这里真正地主人。”
“玉柔？”萧晋轩听见怀仁太妃这样叫我，便冲怀仁太妃说道：“母妃，她是容儿。”
可怀仁太妃并不理会他，而是转身望向萧晋泽，继续说道：“哀家真是没想到，这些年，你竟然一直都是大齐的谋臣。”
萧晋泽后退一步，突然狂笑起来，“是我命不该绝，大火烧起之时，我把绿板指套在了一个侍卫的手上，九死一生，才从那片火海中逃了出来。而我活着，就是想要看着当初害我的人一个个生不如死。为了等这一天，我在大齐忍辱负重，在得到了齐王的一点信任。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发动了一场战争，下了圈套，等着镇北大将军一步步往里钻，恒远山一役大捷，我才爬到谋臣的位置。可是我真的是没有想到啊。”
萧晋泽突然转向萧晋轩，“你竟然对此深信不疑，令柔皇后自缢。可是在这宫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除了母妃，就只有容儿了。当年宫里人都以为我被大火烧死了，我怕母妃和容儿一时想不开，就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进宫的路。我想到了那条密道，在我苦苦修凿两年之后，密道终于被我打通了。而我也和容儿相遇了，经历过劫后余生，我倍感觉得眼前人的珍惜。从此，我时常出入椒房殿和容儿耳鬓斯磨，不久我们有了孩子。可她一个宫女，怎么可能生下这个孩子呢，不得已只能委身与你。你没有孩子，而我和容儿的孩子，在名义上就成了你的长子，只要你一直活在赐死柔皇后的悔恨之中，那么你就永远不会再立后，永远不会有嫡子，而我们的孩子就有机会登上大宝。所以那个时候就算我把销魂散给了容儿，让她趁机会放进你的寝宫，就因为孩子而一直没有实施。可没想到，你虽然没有立后，却似乎对一女子另眼相看，你宠她，甚至和柔皇后不相上下。万一她被立为皇后，那么我们的孩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正在我要劝容儿实施这个计划之时，销魂散却偏偏不见了，它被别人放进了那个女人的寝宫。这样也好，如果除不掉你，除掉你喜欢的女人，对我们的孩子也就没有什么影响了。可是，她却是柔皇后，转来转去，兜了一大圈，我们都还是回到了原地。”
萧晋轩看着这个和他只差了两个时辰的三弟，竟然会对他和他身边所有的亲人有如此大的仇恨，难道在这世上，皇权真得是可以践踏一切感情的东西吗？或许，萧晋轩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当初，他的确是用皇权践踏了他与柔皇后的感情。
“三弟！”那一声三弟，听之让人动容。
萧晋泽看了他一眼，忿然道：“我早已不是你的三弟了。抛开上一辈和你我之前的恩怨，单是为了容儿和我的孩子，还有柔皇后一家，你说我们这一辈子还能再做兄弟吗？”
夫妻也好，兄弟也罢，生在帝王之家，感情也只是富贵权势的附属体罢了。
萧晋泽缓缓转了一个身，对着萧晋轩跪了下去。
“皇上，生在皇家，我无从选择，但求皇上给留个全尸，罪臣死后，请皇上放了容儿，她已经不晓得这个世间的痛与苦，请皇上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好生照顾她。罪臣不想再让她活得如此痛苦了，求皇上成全。”
“你走吧，带着她离开这儿，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听见这话，萧晋泽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就明白了。
“谢皇上成全。只要这辈子能和容儿在一起，我已经很知足了。”说着，他对着萧晋轩，对着怀仁太妃，对着我们所有人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拉着容贤妃，再无留恋地离开了。
而容贤妃任凭她的手被他紧紧地牵着，还是抱着她的那只枕头，轻轻唤着：“子元乖乖，你爹爹来接我们啦！”
那一刻，她十分平静，没有痛苦，没有争斗，可以毫无顾忌地思念自己的儿子，又有一个全心爱她的男人相伴，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萧晋泽走了，带着他的容儿，永远地离开了皇宫。
可是我呢？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为什么，我的心里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原来这一切，全是因为儿时的一场嬉戏。
这些年，我以闻瑾容的身份生活在他的身边，或许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闻瑾容。
可现在我却告诉他，我不是闻瑾容，而是当年被他亲手赐死的刘玉柔，那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该报的仇都报了，可我却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萧晋轩竟这样直直地盯着我看，嘴唇翕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原来那两个字，竟这样难以吐露。
“玉柔！”好久，他只是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转身离去。
到底是谁错了，是他无法面对我，还是我再也找不回儿时的感觉了。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对和错，也没有所谓的好人与坏人之分，每个人都只是为自己谋算而已，也许只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性之初，随着时间的飞逝，可以让任何曾经以为最最珍贵的东西变得一文不值。
最终，他把皇位传给了我和他的儿子，自己却远走他乡。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在这世间只留下了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我虽然恨过他，可是在自己即将垂暮之年，我竟然还是这样地思念他。
每日总会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远眺长望那一览无余的天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很希望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可心已经支离破碎，还能再愈合吗？
“母后，申时了，您回宫吧。”还是和他一样极具磁性的嗓音。
我转身，看见站在夕阳余辉下的睿儿，沐浴金光，眼眶竟然泛酸，我和他的儿子，有着七分像他的脸，我竟一时恍惚，仿佛看见儿时的他向我走近，拉起我的手，柔声说道：“玉柔妹妹，我想让你成为这座宫殿的新主人。”
我轻呼出声，“晋轩哥哥。”眼泪竟不能自制地流了下来。
“母后。”一声母后硬生生地把我从儿时的记忆中拉了回来。我长嘘了一口气，道：“睿儿，母后累了，以后恐怕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今日，你就让我在这里好好地再呆一会吧。”
“好，那就让儿臣陪着您。”
夕阳的余辉已悄悄地隐没，天变得一片灰蒙。
“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我合上《金刚经》，只身躺在软椅上，望着渐变浓墨的天空，心里竟是无尽地悲凉，这些年无穷的争斗，我早已身心俱疲。真累了，也许真的该是我歇息的时候了。
晋轩，难道你真得不回来再见我一面吗？我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如果能永远都不再醒来，我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跟他也从未相识过。
“母后！”耳畔隐约传来睿儿急切地呼喊声。
“母后，您醒醒！”再一次更加焦急地呼喊声。
可我真的不想再醒了，睿儿，母后真得累了。
有一种异常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耳畔响起，那是我期盼已久的声音，是马车“哒哒”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