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成了一头怪物。
一时,他凝望的眼色流露出不谙世事的纯邪和无辜。
错的,对的,从未得到过的,渴求却不屑挽回的……仿佛他都忘记了。
爱?恨?感受不到都没关系。
忘了便好。
洛宇文看得不忍,心中某个地方绞痛窒闷。
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往昔轻狂糊涂的造就!
“吾儿,回头是岸……”
只一句,追悔莫及。
蓦地,商霭再度恢复了神思,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洛宇文,像在确定他的话,‘吾儿’二字,霎时击溃了他心中所有。
但转瞬!
他抖动着双肩,悲戚复杂的笑了。
仰面向天,不知他想看什么,只在他的头顶唯独剩下绝望的黑暗,一如他早就被尘世染黑的心。
洛宇文深深的叹息,垂下手中的剑,对楚萧离道,“这个孽子交给我。”
停了停,他再平静的嘱托道,“照顾好你师妹和 兴。”
商霭也是他的孩子,他因他活于人世,身为其父,哪怕是一起登入阎罗殿,也要走到底的!
虽然,晚了点。
楚萧离大惊!
不等他多说半个字,洛宇文猛然一掌推来,飞沙走石!
楚萧离抱住怀中人,纵身跃起,起落间避开那一击的同时,滚入唯一的出口那端,雪影几人将他们接应住,不由分说的将人拥出。
回首,只看见那父子二人站在巨大的冰洞中,相隔对望。
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凋零着……
以最快的脚程逃出冰缝――
除了在耳边震动的巨响,中途里慕容紫死死贴靠在楚萧离的胸口,专注的去听他的心跳,寻求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一丝安稳。
历经漫长而又短暂的煎熬。
倏的,所有喧嚣都被抛在身后,清爽沁骨的凉风铺面而来,还未等慕容紫睁开眼,只听见有人焦急的问她,“他们呢?”
这声音颇不真实。
耳中还残留着之前的嗡鸣巨响,她勉强撑开眼眸,一袭红衣的蓝翎站在她的面前。
“翎姐?”慕容紫未解,“你不是……”
“商霭呢?那负心人呢!”截断她的话,蓝翎连她身上被琴丝所伤的伤都顾不上,直重复问,“为何他二人没有出来?他二人为何不出来?”
向冰缝里看去,再迫切的看慕容紫。
无法言语这几日的心境。
回来,是洛宇文主动提及,找寻商霭也是!
分明那日,天光明媚,她坐在马车里一边随之颠簸,一边怔怔出神,想着她的儿子,她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
离开京城却与心里的牵挂相背而驰,为母之责,她从未尽到过。
也就是在那时,洛宇文骑马行近,忽道,“不如我们回去吧,你不是一直想找回他?再坏,他也是我们的儿子……生死不论。”
是了,是了……
回来便是为了他们的儿子,生死不论!
不等慕容紫回答,蓝翎面色一凝,悉数情绪化作决绝,义无反顾的向里面冲了进去!
“翎姐!”
慕容紫嘶声,追逐着她的红衣。
因她一唤顿足,蓝翎回头将身后的众人看了看,茫然的神色只在脸容上停留了刹那,继而,她一笑,恢复了往昔的洒脱。
那才是她的本色。
“小紫,对不起。”她流着泪,笑着说倒,“不能为你去西域找解药了,你可要记得,人的烦恼之所以太多,是因为还可以选择,有舍才有得,真到那时,千万莫要选错了。”
言尽于此,她决然回身,提起裙袍迈入漫无尽头的炼狱,无怨无悔。
慕容紫没有理由挽留她,只能眼睁睁凝视她消失在自己目光里,心中百转千回,泪流满面。
不舍,惋惜……反复的想要找到说服她留下的理由,终是徒劳无货。
看到慕容紫无法释怀,楚萧离安慰道,“让她去吧。”
他亦是看着蓝翎渐行渐远,身上红色的裙袍在白雪的衬托下,宛如怒放的花朵,原本她并非是那颜色,只当她绽放时,周身就会燃起火焰,短暂的生命片刻绚烂――都是值得的。
不禁,楚萧离为之动容道,“这是她毕生所求。”
先前的境况他看在眼里。
即便知道师傅武功卓绝,天下无人能敌,可他还是没有把握,不知道此一别,里面的人能否还有一线生机。
“人活一世,无非也就是图个痛快。”说话的人是洛怀歆。
时才情况危机,谁也没主意到她也在外面。
那双人同时向她看去,她迎住两对眸光,脸容平静,注视着蓝翎去的方向说道,“离开京城当夜,父亲临时改了主意,鬼医自然没有不同意的,我想既然他们要回,我一个人去西漠也不得意思,由是跟着一道来了。”
赶到雪宫正好遇上,都是命数。
她是在对他们……解释?
洛怀琰站在她身旁,大大咧咧的安慰,“小师姐莫要难过,师傅不在了,还有我伴你,再说你想回来,其实是舍不得 兴小侄儿吧?”
洛怀歆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洒脱,移眸看了看那狭长深广的冰缝,就在这时,轰然一声,大地震撼――
山体上的冰层和巨石脱落,顷刻间将缝隙完全掩盖。
扬起一阵白茫茫的雪雾后,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万籁俱寂。
谁也没有说话。
也许,都在等着谁先开口,道一句‘结束了’,惊心动魄也罢,险象环生也好,伤和痛,恨和怨,都被永久的埋葬在其中。
身后,皎月辉辉,繁星无数,一派安寂祥和。
“我儿无需我多忧。”留下这一句,洛怀歆连楚萧离都不多看半眼,转身就走。
待到她行去老远,洛怀琰才反映过来,忙不迭跟上去,一步三回头,看看站在原地的众人,又看看小师姐。
去不是,跟不是,左右为难。
只好可怜的看楚萧离,想求他留下小师姐。
可在小师兄的怀抱里,慕容紫正凶神恶煞的瞪着自己,眼底占有的意图太明显!
谁是谁的,谁又无法将谁让了半分出去,他从前不懂,如今突然都明白了。
楚萧离亦是没有动,只笑着回视他,将‘歉疚’和‘托付’这两样意思向他传递过去,对感情的自私,坦坦然然。
当你爱一个人,那便要全心全意,朝三暮四算什么爱?
洛怀琰大彻大悟,遂向楚萧离回以安慰的眼色,不再茫然,握紧手中的剑追了上去。
“小师姐,你要去哪儿啊?”
“天下之大,我去哪儿不行?”
话痨被堵得结结实实,无力开口。
在这世上,小师姐在他眼中心里,就是没道理的积威在前,怕是这辈子都没法扭转局面了。
默然跟了几步,洛怀歆移眸瞄了他一眼,扬起笑,“姐弟一场,你可以跟着我玩儿。”
洛怀琰傻傻愣了一下,站定在原地,若有所想。
只眨眼的功夫,复而追了上去,又是叹气,又是唠叨――
“唉我真不想跟你一起,男子汉大丈夫,我跟着你作甚?可是谁叫你是我的小师姐,你长得那么漂亮,世道险恶,我真不放心,还是让我保护你吧,不然他日到了底下如何跟师傅交代……呸呸,师傅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对他有信心!小师姐,我们先去哪儿玩?我有言在先,将来我是要一统江湖的人,没有那么多闲暇,你随便游览下,我们就……”
“闭嘴!”
直白的呵斥,愣是将小话痨一击毙命。
“……闭嘴就闭嘴,干嘛那么凶。”
洛怀琰低头碎碎念,老实巴交的做小师姐的尾巴。
都是命啊!
声音渐远,人影渐远。
许久,慕容紫收回目光,转与抱着自己的男子相视,齐齐笑了。
是以……都结束了吗?
楚萧离想将她放下,再叫人牵马来,先找个地方处理伤势再言其他。
刚有了动作,慕容紫忽然将他抱紧,两手熟练的缠上颈项,脸容与他交错,下巴抵进宽厚柔软的肩窝里。
深深的依赖。
“怎么了?”他错愕。
实则,清晨时他们才分别,不过是波折不断的漫长一日,总算都过去了,心间上的人忽然变得那么粘他……万岁爷颇为不习惯。
但他打心底的乐意慢慢去习惯如此。
只要她愿意。
心中一定,听她闷声坦白,“我不是慕容紫。”
她不是。
多少次想对他坦言,她只想做全心全意爱他的……艾晴!
楚萧离略有微怔,眼底闪过一缕猝不及防之色,很快便安于平复,再无波澜。
“我知道。”他沉声应她,语气里含着安抚。
感觉……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那是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不顾全身的伤,尽她所能的拥抱。
“我不是她,可是我心里是装着你的。”一字一顿,比她想象中艰难,但又不能不说。
她怕再不趁这个机会坦白,往后再无勇气。
“我知道。”
回答她的还是这三个字。
他知道,他明白,他能体会她之无奈,她之煎熬,她之忧虑,他爱的人是慕容紫,也是艾晴。
从前不说,是他狡猾了。
用力吸了吸鼻子,她眼泪泛滥,不时就浸湿了他大片肩膀,“还有……”
抬起红彤彤的泪眼,酸楚的望他,抽泣倒,“我们的孩子……我们的这个孩子……”
不待她说完,楚萧离将凤目温柔的弯起,如皎月,似星辰,流光华彩,满满都是包容。
他道,“我都知道,我有你就够了。”
即便蓝翎不说,他也早就从北狄寻来萧晴子的妹妹,就在他去国公府接她的那天,始末所有,深谙于心。
“我见你实在想隐瞒我。”他淡淡笑了,无所谓,又执着道,“或许……我也有私心,对我们的孩儿有期待,可是一旦与你的性命相比,假如她的出生会夺去你的性命,我宁可不要她。就算你坚持放弃自己也要把她带到这个世上,那么我会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