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结束后唐旭悄悄地把车开到了位于市区西北郊的一家汽车修理厂。他原以为只是损坏了几块玻璃，没想到右前门下方的一大块铁皮不知何时也被割破了。不仔细瞅倒也瞧不出来。又是扳金又是喷漆的需要花不少钱。不过认真一合算，这几天的冒险还是非常值得的。修车师傅是个老实人，一见他车就知道怎么回事，但人家没问这问那的，只管低头默默做活儿。把车修好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唐旭付了钱，把车开上二环，又融入苍茫的车流人流中去了。
39所那位老人一个星期后出院了。老太太专门呼了唐旭让他去接他们，两位老人好不热情地向他表示了一番感谢，非要给他一百块钱。说：“那天要不是有你……”唐旭连忙摆手说用不了那么多，你们实在要给给我10块就不少了。
两位老人不无感慨地说：“你冒那么大的风险送我们，还不肯多收钱。现在这社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少了呀。”
老太太对老头说，这个小伙子人好，对人也挺实在，我看咱家以后有什么事就都找他算了。又问唐旭多大了？老家哪的，父母是做什么的？谈女朋友了没？
对唐旭非常地关心。
老太太自我介绍说她叫吴均梅，是39所一名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才退下来不到三个月。他老伴还有不到半年时间也就要退了。他们都不是本地人，老头是上海人，吴均梅是江苏南京人。吴均梅在39所晶体管研发中心搞了一辈子科研，她老伴是研究军工雷达的。俩人都是6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一毕业就分配到了这里，在中京生活都已经30多年了。他们只有一个女儿，远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大学达拉斯分校攻读理学博士呢。
“瞅您这气质就像个高级知识分子。”唐旭恭维她说。他也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你女儿也挺有出息呀，人家都出国留洋了！”
吴均梅把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外国有什么好，是她非要出去，她出了国，我们老两口身边就没人了。本来还指望她给我们养老呢。”又说，“小唐你开出租也挺好的啊？没有人管着，自由自在，挣钱也不少。干吗不是干啊？关键是自个觉得快乐就行。”唐旭说：“我其实也不想一辈子开出租的，我想通过开出租先攒下点钱，等将来开家汽车修理行。你们看现在办驾校的挺多不是？我想也围绕着汽车做点文章。中国人的生活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等人们手里有了钱，一定会买车，许多市场专家现在都把汽车这一行业称为朝阳产业呢。”“行啊小唐，小小年纪志向还不小哩。好。好。好。不管从事哪一行，我就是欣赏有志气的年轻人。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十亿人民九亿商，你开汽车修理行，办企业，我看非常有前途。搏击商海，做时代的弄潮儿嘛！好好干吧小唐！”又问小唐什么学历，唐旭如实相告。说惭愧惭愧，让你们这大知识分子见笑了，我才只念了个大专。吴均梅说大专怎么了？大专和本科又能相差多少啊！其实做生意与读书多少关系不大的。你看我和我老伴，这书念得倒是不少，可有什么用，还不一辈子只拿个死工资。好多当了大官发了大财的学历都不高，有的连小学都没毕业呢。你是大专学历，肯定比他们强！
吴均梅的一席话唐旭听了很受鼓舞，心中不由得丛生出阵阵感动。唐旭母亲去世得早，他想，自己的娘如果到现在还活着，年龄也应该像她一样大了吧？
对面前这位吴均梅老太太，唐旭不知不觉间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好感。
“行，小唐，我挺待见你的，心眼实在，志向也不小，像你这样的小伙子现在社会上不多哦。我看我们可以做个忘年交哦。以后你没事就常到我家来玩吧，正好我也退了休，一个人闲着怪没意思，挺想找点事做的，你帮我参谋着点？”吴均梅向唐旭发出了真诚的邀请。
这天正开车在路上，快到晌午时分，吴均梅突然呼他说家里包饺子了你快过来吃吧。那种热情劲儿让唐旭实在拒绝不了。吃饭的时候，吴均梅颇自鸣得意地说同事们都夸她针线活儿做得好，手艺不错，说自己正合计着要不要开个裁缝店呢？
就这样，有事没事的，唐旭经常去吴均梅家里玩。一来二去，两个人成了好朋友。
这天，唐旭正跑在路上，腰间的呼机“吱吱吱”鸣叫了起来，号码显示是吴均梅家的。在路旁一个IC卡公用电话亭处，唐旭把电话回了过去。很快就接通了，传来吴均梅那热情而亲切的声音：“小唐啊，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我这有位朋友很想同你认识啊。好的。好的。那我在东大门口等你啊……好。一会见。”
唐旭想，会是什么事呢？他匆匆地从市东郊往39所赶。有车就是好啊，几脚油门就到了。说好在东大门见面的，却瞅不见吴均梅的影子。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个电话时，吴均梅扭着身子出现了。打老远就冲他摆手。她今天这是穿了件什么呀？一件醒目的猩红色大蝙蝠衫。唐旭心说，老太太挺敢穿的呀，这有文化人的品味与普通人就是两样啊。吴均梅走过来把手拢在他耳朵上很神秘地对他说：“小唐，今天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她有个项目你看可不可以做？”
“是什么项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肯定是推销什么新产品吧？”
“咦？小唐，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都是这套？她搞的又是什么？”
“我先不跟你讲。待会儿见了面你就清楚了。一会儿她向你介绍，还会给你做实验呢。”吴均梅还卖了个关子。
39所院子可真大呀，就像一所重点大学，吴均梅介绍说他们所占地面积多达1000多亩呢。这里，环境优美，枝繁叶茂，水泥板铺就的道路干净而幽长。路两旁栽了冬青和月季，每条路还都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听起来很文气，什么科威路、科达路、思哲路、思成路等等。他们现在走着的这条路叫明远路。
“她也是你们所里的吗？”
“她以前是所里的行政干部，已经退休两年了。她爱人当过我们所党委副书记。”
前面出现了十几幢很洋派的砖红色二层小楼，吴均梅对唐旭说：“看见没小唐，这些二层小楼里住的全是所里的领导。从西往东数第二家，对对对，那就是她们家，瞧，阳台上还晾着衣服呢。”
唐旭跟随吴均梅拐上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石径，来到那座小楼前。好漂亮的一所院落。唐旭看到，绿油油的爬山虎钻上了屋顶，院子里毛茸茸的丝瓜蔓儿翻过墙壁，淘气地把盛开着小黄花的手臂伸了出来。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刚走进院子，一个声音立刻就迎了上来：“哟，把你的小朋友带来了呀。”唐旭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皮肤白皙，眼睛明亮的老太太正躺在一把竹制的椅子上看书。见客人来了，忙起身把两位往屋里让，吴均梅大着嗓门毫不见外地说：“快给我们每人来上一杯。小唐，她这的水呀，跟别处可不一样。你喝喝，喝喝就知道了。”
在宽大客厅里高档的真皮沙发上落了座，吴均梅指指那女人，用一种很俏皮的口吻对唐旭介绍说：“小唐呀，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顾美毓顾处长，啊！她年轻时可是我们所里出了名的大美女呀！她爱人是我们这儿的党委书记，人家可是高干家属呢。”又转过脸对顾美毓笑笑，问她：“怎么样，长得是不是蛮帅气的？”顾美毓欠欠身子，笑模悠地透过镜片上方又认真打量了一下唐旭，对吴均梅点点头，说：“挺英俊的嘛，我们吴大专家好眼光啊。”“Very
good！”吴均梅像个少女似的兴奋地说。
吴均梅同顾美毓闲聊了一会儿，她说自己前段时间刚去了趟美国，在女儿那待了一个多月。说美国老年人的穿着打扮与咱中国老年人那真是不一样啊。说美国老太太可爱赶时髦了，人家时兴越老穿得越鲜艳。边说边指指自己身上的猩红色外套，说看见没，我女儿非要让我也学人家买了这么一件。见唐旭插不上话，吴均梅怕冷落了他，忙笑笑说：“快把你那个叫什么净水器的东西跟小唐说说吧，他对做生意可是很感兴趣的。”顾美毓走进里屋，取出两个盛满水的烧杯和两个柱状的电极，她把烧杯放在地上，每个里面各放进去一个电极，然后把多功能插排的开关往下一摁。唐旭觉得很纳闷儿，心说：“咦，她这是在干什么？”顾美毓看看唐旭，又看看吴均梅，大声地提醒他们说：“注意往烧杯里看！”两杯水很快沸腾了。顾美毓拔掉电源，让他们凑近烧杯仔细观察。唐旭看到，两个烧杯里的水都变成了淡绿色。
其中一个大量悬浮着海草一样的絮状物，颜色如尿一般褐黄。而另一杯虽则稍许也有类似现象，但明显清亮得多。
顾美毓举起颜色混浊的那个烧杯，对唐旭笑笑说：“我刚才做的这叫电解水实验。小唐你看清楚了吧？这杯水就是咱们平常喝的普通自来水。你看这水电解以后多脏啊！还有一股怪味。不信你闻闻？”唐旭好奇地伸出手去用从高中化学课上学来的知识在杯子口处小心扇动了几下，果然闻到一股轻微的刺鼻味道。
想不到平时喝的水，竟然会脏成这种样子？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强烈感觉。
“你再看这一杯。”顾美毓又端起另一杯。“这杯呢，是经过净水器处理过的，对，就是咱们平时喝的水用净水器处理了一下。你看它是不是清亮多了？”这一杯的确要比刚才那杯清亮许多。唐旭出神地想，为什么同样都是两杯水，经电解以后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
唐旭心中想什么，顾美毓好像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的神态仿佛在说，你这种反应我见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唐旭非常吃惊的样子，她颇自负地一笑。摆摆手又把他领进厨房里。唐旭看到，在她们家厨房的水龙头上，安了个小瓶子般大小的玩意儿。
“这是什么？”唐旭更加好奇地问。
“这就是净水器啊。就是它，把咱们喝的普通自来水变成了洁净水。你接一杯喝喝看。”顾美毓得意地取出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递给唐旭。
唐旭轻轻抿了一口，嗯，真的是与众不同啊。他们这一带的水，硬度高，喝起来涩涩的，洗头发洗脸都粘粘扯扯。而唐旭喝的这口，滑滑溜溜的，还有那么点甜。变化这么大，让唐旭吃惊不小。
一切均演示完毕。三个人重又回沙发落了座。唐旭不停地问这问那。顾美毓见他挺感兴趣，从里屋捧出一大沓厚厚的资料给他看。唐旭大概地翻了翻，其中有水利部关于中国水质情况的调查报告，各个省份的都有，还有净水器这一创新型产品在各大城市被越来越多的部门、企业、家庭广泛应用的精美图片。唐旭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顾美毓见状笑笑说：“小唐，你先别着急看，这些资料，一会儿你可以带回去好好研究，你再听我给你介绍介绍。”
“刚才你在厨房里见到的这个净水器，人家南方现在好多医院、家庭、机关单位都用上了，只不过最近才传到咱们北方。在中京，我这是头一份。小唐你肯定想不到吧，咱们的省委书记、省长，好多厅局的领导，都在家里安了这个呢，全是我向他们推荐的……”
“这东西多少钱一个呀！”唐旭心说忽悠别的没用，净水器的重要性，我已经懂了，就看你卖多少钱吧？向别人推销得有较大的利润空间才行，这东西这么小，我看顶多也就值两三百块钱吧。
“一个售价3000元。”顾美毓喝了一口茶，神态非常平静地说。
“啊？这么贵呀！”唐旭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
“小唐，你可不能光听价钱，这是高科技产品，一分钱一分货的。你看我来帮你算算啊。”顾美毓边说边掰起手指头，“这一个净水器少说也能用十年，十年3000，合一年300，一年365天，每天1块钱都合不上呢。你一天投入不到1块钱，换来10年的身体健康，多值啊！”
“也是啊。”经她这么一说，唐旭也觉得的确非常经济合算。“这东西市场前途肯定有的，中京市水质这么差，水质对人体健康的重要性，我想每个人都明白……”
“对。对。”见唐旭被自己说得改变了看法，顾美毓非常高兴。
“那我从你这拿货，你给我算多少钱？咦，咱们可以开个净水器专卖店啊？”唐旭兴奋地望了吴均梅一眼，吴均梅轻轻点了点头，抬抬下巴示意他认真听顾美毓怎么说。
“你说的那叫直销，咱这净水器不采取那种方式。”
“那怎么着？”闻听此言，唐旭的心不由得一沉。
“小唐你看是这样啊，你从我这买一台，你就成了我的下线。然后你再去找别人买，比如说你的亲戚、你的朋友、你的同学们啦。他们从你这买了，那他们就是你的下线。他们再发展起来的人也是你的下线。这样经过层层提成，你挣的钱就会越来越多。我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
唐旭脑袋“嗡”的一声，他心说：明白！我非常明白。这不就是传销吗？我说怎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几个月前，国家刚出台了项取缔传销的政策，这段时间以来，报纸、电视台等主要媒体对传销坑人害人的报道是连篇累牍。对于传销和传销组织，政府的态度那是非常明朗的，就是坚决禁止，严厉打击。当然，不排除传销商品中有些东西确实不错，但社会上一些人员却利用此形式使一大批人上了当受了骗。不仅钱财上遭受损失，甚至还出了不少自杀、谋杀等恶性案件。这个顾美毓，她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还国家干部呢？
唐旭一下子没了兴趣。不过他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说，这个顾美毓，是不是觉着我年轻什么都不懂啊？听她瞎吹，给省委书记安过，给省长安过，估计她也只是在电视上认识人家吧？哈！
起身告辞时，吴均梅开玩笑说：“小唐，你要是发了财，可千万不能忘记我这个介绍人啊！”
“怎么会呢？我要是发了财，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您吴阿姨，到时候我不买别的，就买辆高级小轿车送你吧。”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大家都笑了。
出了门，走出去老远，唐旭这才把自己知道的与传销有关的一些情况对吴均梅讲了。他说：“吴阿姨，这个传销呀，搞不好的确能套死一大批人的，要不国家怎么会那么严厉禁止啊？”吴均梅一愣，继而又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小唐那我今天幸亏带你来了，本来我想着要不买她一个呢。一会儿又疑惑起来，说可是我怎么觉着她说得那么好呢。唐旭说净水器这东西多少可能也有些作用，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别买。跟你说，我以前有个同学就干传销，她有个亲戚让她掏3000块钱买了台爽安康，说那东西特管用，还说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同志每天都用呢。这些人可会说了，你想啊，人家目标就是你兜里的人民币，能不说得天花乱坠吗？
听着唐旭的介绍，吴均梅不时吃惊地瞪大眼睛，说：“也是啊，传销要好的话国家干吗一定要出台政策取缔呢？”又说：“这个顾美毓，你骗人竟然也骗到我头上来啦。瞅她平日里待人挺热情的，没想到居然为了钱也学会骗人了？”“也不能全怪人家，传销的确火过一阵，有一些人因此发了大财。但现在已经不是那气候了。”“哦。哦。”吴均梅好像听明白了。
她忽然歪起脖子打量了一番唐旭，眼睛一亮说：“咦，小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还真不少哩。我觉得你做生意行。你给琢磨个事儿吧，我跟着你干。咱们俩合作，准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