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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万磐瞳孔紧缩,神色有一瞬间的羞恼,万万没想到自己千万年来唯一一次率性而为、唯一一次恶作剧竟然被对方看出来了。
在他眼里,墨初吟衣食住行处处挑剔而任性,今天爱吃这个明天看都不看一眼,那杯茶水对方碰都未碰他并未怀疑,即觉得可惜又暗自松了一口气,谁曾想他的所作所为竟完全被人看在眼里。
一方面他玩了这一手也算出了一口恶气,另一方面恶作剧没成功他自可坦然以待,本以为抛弃对立身份他们也算相知一场,可如果自己的恶意一开始就被发现,后来的相交能有几分真心?
不过一场笑话!
亏自己最后找尽托词放他一马!
施万磐抬眼冷然而视,恨恨唤了一声:“墨初吟!”
然后,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当真是今天才看透了你!”
“看得出来。”
墨初吟深以为然。真了解他的人怎么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戏弄他。
看看观厄楼的菜谱,除去茶水和酒水后剩下的“水”足足占了三成半!观厄楼所用之水,多为泉水、溪水、露水、雪水、无根水,出处可说十分讲究。凡间之水多半从山石缝隙中流出,流经不同的地方的土壤、泥沙、石砾,对水质都有不同的影响。原汁原味或以木炭卵石之类过滤、处理,取水和盛水的器皿也要经过多番斟酌。经过不知多少锤炼,才有现今的口感。
他对这些再熟悉不过,施万磐做得那么明显,他就是瞎了还可以闻出来。比如换个时光回溯之术,他至少不能第一眼就看出回溯之前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话音刚落,交战再起。
旁人战斗或阵法、或符咒、或法术、或刀法剑术掌法之类的招式对战。施万磐也是如此,但和旁人不同的是,他不摆阵势,不掐法诀,心念一动,视线所及之处天地风云变幻,地脉阵势大改,却并非大兴土木的变动,反而更像时光流逝后自然而然的变迁。
天然阵法与衍生阵法最让人束手无策的区别是,它没有明确意义上的阵眼,没有关键的破坏点,改变地形要么没有影响,要么会产生无可估量的变化。
在此之前,天庭从未听说有谁能布出天然阵法,更别说这种威力可控的天然阵法。
阵法将战场困住,让人举步维艰的同时,法术同样没有落下,乌云聚拢,追着人影将雷霆道道劈落。空中的细微尘土、落叶、水汽却能在这样无序的碰撞中巧而又巧地形成无数道符文,令整个形势更加变幻莫测、岌岌可危。
所谓雷霆之怒,大约便至于此了。
可墨初吟就是能在这样凶险万分的形势中,提着一把剑轻巧腾挪,以十分简单的剑招,掀了变幻无常的风云,逼着施万磐跟他对拼招式,无处不在的法术效果通通成了背景的烟花点缀。
施万磐怒火越盛,却越发冷静。
虽然他想不明白,自己精心伪装的另一个身份,连天道都瞒过了,就算墨初吟知道“他”对那份茶水动了手脚,又是如何知道“他”就是施万磐的呢?
但是,想不明白就先不要想,放在一边,打完这场再说。
在他的公道之前,还有主上的公道要讨!
被夏宛峙一语道破,毕云墟和安未越扭头看过战场,顿时眼眶都差点儿瞪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们所见便是这个场景,施万磐全神贯注、严峻以对,却是打出了势均力敌的效果。
夏宛峙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有到那两人身后,按着两人的肩膀,问:“是施万磐这些年的‘进步’出乎你们的意料,还是墨初吟的本事超乎你们的想象?”
毕云墟、安未越:“……”
“对了,他们两个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被问到的两人面面相觑。
“……咳,施万磐是当年追随明玄伏离开天庭的上古神祇,视明玄伏为信仰,听到天庭传言把阿墨与他的主上联系在一起,心怀不忿找麻烦来了吧!”毕云墟含糊其辞。
前方,有一道接着一道打空的雷霆和符咒融入,阵法由量变引发质变,其威能徒然加大十倍,墨初吟脚步一缓,眼见施万磐蓄满的神力爆发并着再次衍生的雷霆和符咒躲不过了,电光火石间,墨初吟猝然转手合了剑鞘,左手握着剑鞘中央,剑柄前递,以施万磐的视力都难以捕捉轮廓的速度在半空划了几下,两人的距离徒然拉开。
却不是有谁后退,而是两人中间突然张开了一片草地。一眼看去浑然天成,边缘毫无拼接痕迹。
地形徒然转变,阵法之效有一瞬间的扭曲,施万磐凭着多年的经验和对自己常用手段的了解眨眼间便将威能控制回来。
但这失控的一瞬间已经够了。
那片空地转眼如其猝不及防地出现般猝不及防地隐藏,又打了施万磐一个措手不及。墨初吟迅速适应了质变的阵法,重新将局面拉回了势均力敌的状态。
方才的局势惊险万分,毕云墟和安未越两人都紧张出了一身冷汗,夏宛峙却悠然地接着得到的答案追问下去:“天庭有这个传言?”
“……连天帝都疑心到去试探过主上的口风了。”
夏宛峙忽然觉得墨初吟这场遭遇相当无辜。“既然不忿,施万磐为什么不去澄清?”
毕云墟想了想道:“大概他以为把阿墨打一顿是最好的澄清吧!”
这理由略牵强,也不想想现在天庭还有几个人认识他施万磐,谁管他用什么理由跟墨初吟打起来?
安未越想了想也猜测道:“或许他不想回天界?”
所以听到墨初吟出了中天才找上来?——混蛋,墨初吟既然料到有这么一遭为什么不早点出现非要等给银霂采药的时候?有时间去他家山顶看风景没时间没时间解决麻烦吗?
说来墨初吟出来这么多回他这两个朋友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有多见不得人?
夏宛峙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抛出另一个疑问:“明玄伏是谁?”
一阵寂静。
夏宛峙等了等,不见回应,又道:“对天庭的历史我不说知之甚详,也算有所涉猎,明玄伏此名,我从未听说。但以你们之间的谈话推论,他的地位似乎很高?既然如此,天庭为何没有记载?”
无论是在钧天藏书阁看到的记载、还是楚银霂对他的讲解,更甚者他脑海尘封的记忆,都完全没有看到过、听说过这个名字。
毕云墟关注前方战场,目不斜视,假装自己听不到。
安未越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因为明玄伏的事迹,在天庭未立以前。”这时候的事迹以夏宛峙的在藏书阁的权限是查阅不到的。想在其他的途径知道,也要他跟别人刚好谈到才行。
夏宛峙神色一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未越娓娓道来:“据我所知,上古时期,天界未成,云端之上只有一重天,天庭未成,天规未立,天界是上古神祇的居所。”
“明玄伏是上古神祇?”夏宛峙轻声问道,心中有了猜测。
安未越垂眸陷入回忆:“他是当时天界神力最强、最为出众的神祇之一。”
安未越的思绪沉入了浩瀚辉煌的上古,指尖颤了颤,他紧了紧拳头,抬头,深深地看着前面的景象,认真地一字一句回答:“无论是上古时期,还是现在,这天地,也只一位,能与他比肩而论。”
“天帝陛下?”夏宛峙一怔,迟疑着问。
安未越摇了摇头。
“是主上。”
“……”
夏宛峙怔愣了一息、两息、三息……
他猛然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反问:“楚银霄?!”
原来楚银霄地位这么高,这么高?!这么高他还让银霂在一千年前被害得险些形神俱灭!?他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银霂是他抱养来的吧!
——对哦,上古神祇没有血缘关系……
夏宛峙默了默,强行镇静下来。
安未越睨了目不转睛的毕云墟一眼,一点一点慢慢回忆。
“上古时期的神祇多以主上和明玄伏为尊。”
“后来天界神祇日渐增多,摩擦、纷争、观念差异,建天庭、立天规之事迫在眉睫。此时,主上与明玄伏却对此时有了分歧。”
“明玄伏严谨、自律、立身持正、嫉恶如仇……”
“他认为,无规矩不成方圆,神明当以身作则,天地规则只是基础,在此之上,应立天条,约束神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所作所为桩桩件件皆需规划有度,赏罚分明,方不负神明之身。”
“功则赏、过则罚,善则赏、恶则罚,功过善恶以大小分阶,件件分明,不可抵消。甚至不止天界,他说,神明之责便是还天地以秩序,令万物遵循法理,神明引导指正使其井然有序。天规由天界始,延伸至凡间,最后整个天地都应划入天条约束当中,此才能令天地万物繁盛。”
“后来,天庭什么样子你也知道,最后,明玄伏打碎了神之基石,也就是现在的皞天之基,取走天界一半气运,带领追随者退出天庭,从此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安未越长出了一口气,事隔几千万年,每每想起,依然心情沉重。
他道:“我所知的,便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