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聚光灯猛然打下,撕扯着绿色的布景,像是紫一块黑一块的绿苹果。发青,发涩,发烂……
周围是嘈杂的工作人员,来回奔波。
“丘大哥,别睡了……”
神智模糊,有人在推搡他。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见大冰那白花花的眼镜框在他眼前鼻尖晃啊晃啊。丘自麟神经一跳,乍醒,猛地后撑坐起来。见到自己的BOSS反应这么大,大冰也是向后一大跳,明显是被吓得不轻。
“怎……怎么了?”
丘自麟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只是因为大冰贴得太近有吓到自己吧,但仿佛多了点什么。
他甩甩头,柔软的刘海愈发凌乱。随后站起身来,说道:“没什么,你吓到我了。”
现在是凌晨五点,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就在昨天,网络上关于SWin解散的事情占据了新浪头条的前五位。不过是黑粉搞出来的子虚乌有的话题,但他们这次有备而来,很多资料都被暗中收集,汇聚在一起后跟真的似的。于是三家唯粉又开始在网上展开撕逼大战,由于打得过于激烈,搞得公司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亡羊补牢。
于是拖下去的后果就是引起ANTI粉出动。
昨天下午周启出门办事,八楼上砸下一块大理石砖。万幸的是,他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忘带钱包便掉头回走……那块砖头就落在他身后,离他的脚跟只有半米。随后是王隽尘拍戏到午夜才收工,有粉丝送来宵夜,他不饿就给了自己的助理步步。现在步步还在医院里,凌晨的时候刚洗过胃。
下一个,毫无悬念就是他丘自麟了。
当他听说步步脱离生命危险时,才怀揣睡意小憩至凌晨三点半。然后起床赶到场地拍摄,趁着天没亮把吊威亚的那段戏先拍了再说。这样可以减少ANTI粉作祟的几率,毕竟没有人会想到吊威亚的戏份会在凌晨进行,并且当天拍摄也降低了消息泄露的机会。
然而,理想与现实大部分时间内是分家的,它们背道而驰。
“丘大哥,张姐让我嘱咐你,不要担心安全的问题。这次的威亚检查工作人员是她的表亲,不会有问题的。”
丘自麟微微点头,一言不发。
“上层再检查一遍威亚!”导演的声音。
这是短暂半小时内的第八次检查了,也是最后一次。
丘自麟抬起头,看向高空。架台上只能依稀看见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晃来晃去,被灯光打散成许多个剪影。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用纤长的手指揉揉眉心,最后抹了把脸。只觉指腹划过额头剑眉,经过挺俊的鼻梁到达坚毅的下巴,随着手指略微快速下滑,他的心渐渐悬起。一种异样的气氛在心中升腾,翻滚,躁动不安。
丘自麟想瞪大了眼,尽量使自己显得精神。无奈睡眠短暂太过,咖啡双眼皮都救不了他的脑神经。
不等他彻底清醒,吊带便携着他的身体,升空了。
随着越发的升高,至今相安无事,所有人悬着的心都落下了,包括他自己。
黑暗中有一定鸭舌帽在晃动,左摇右摆地很是不安分。他在帽檐下笑起来,笑容被剧情无限放大。随着他嘴角弧度上扬得厉害,绳索顶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吱呀——吱呀——丘自麟在空中开始不稳,晃动愈发严重。
“上面怎么回事!快看看!”
丘自麟承受着巨大的机械力,费力地循着导演的声音向上看去。上面有人影在晃动,走在钢架上,钢铁与运动鞋摩擦的声音在他耳边被无限放大。他看不见那个男人表情惊惧,只是听见他大声喊道:“海绵垫!快!给海绵垫充气!!”
绳子晃得越来越厉害,吱呀——吱呀——丘自麟意识到了什么,求生本能让他紧紧握住绳索。他感觉自己的牙在打寒战,像是整个身体在零下三十度的海水里被泡成了冷冻沙丁鱼。
这是对死亡寒流的恐惧。
他说不出话来,平日里沉静的双眸瞪大了向钢架上看去。松了,都松了。有人在补救,可于事无补。
吱呀——吱呀——
时间宛若被魔鬼吞噬的气息,下面是乱作一片的人群,导演在喊些什么,丘自麟听不见。他的手紧抓住绳索,但也不过是无力挣扎。
好久没有这种情绪了,对生的渴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上一次出现这种意识,还是三年前在野外拍摄时的事情。那个时候突然降临的暴风雨使所有人被困在河中沙洲。有三个工作人员去寻找木柴,只回来了一个,且空手而归。那个晚上,人们在山洞中一片死寂,来自死神的恐惧包裹着所有人。
丘自麟用石子在地上一刀一刀地刻着,除此外再无其他表情动作。他把所有的颤栗都镌进地上,再被暴风雨冲刷,空气里是令人心有余悸的石子摩擦声。像是魔鬼在打牙祭,一下,两下……
吱呀——吱……轰隆——
脑中电闪雷鸣,他松开握紧绳索的手。双手抱头。
还在下坠,世界聒噪又静谧。
刹那,钢铁与海绵垫相撞发出沉闷的哼声,而后被弹起,撞到方欲落地的他。
他再也没有起来,漫天的猩红的液体在海绵垫上漫开。
最后的画面,他看见自己被手忙脚乱地人们推上救护车。不远处有个形单影只的鸭舌帽男人默然隐匿于黑暗,白色的大灯,绿色的布景,旋转的世界与时间……丘自麟透过血红的眸,仅能看得见类似至此。
灵魂被扯的阵痛,意识如一面镜子被击碎,重新拼接。模糊,清晰,模糊……
丘自麟的记忆停驻在三年前的那个山洞。
“每个人都在和命运搏击,两个物种相爱相杀厮打了一辈子,进棺材的时候终归难舍难分。”
“你才二十二岁丘自麟,在没有迎接死亡前你所面临的一切困苦都将化作人生经历。你不会死的,你还有大好未来..别那么绝望,千万不可以抑郁。”
那个先前一直安安静静恪守本分的跑腿小妹,这个时候很豪迈地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苦口婆心。丘自麟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绝望了?
那场暴风雨着实大得厉害,把一切都打湿了。所有人身上又冷又湿,可出门又是漫天积水。于是有人自告奋勇去寻找干柴。
跑腿小妹离开山洞找干柴的时候,回过头很郑重地对他说:“害怕的时候就在地上乱画一气,然后心情就会好啦!”
她就是那晚离开山洞的工作人员其中之一,也是再也没有回来的两者之一。有关她一切,手电筒,冲锋衣,沉重的雨靴和被雨水打湿的刘海,都留在了那块沙地,没有人再找得到她。直到唯一的工作人员踉踉跄跄地跑回山洞时,他才意识到那个跑腿小妹确实是个预言家。
于是他听了她的话,不绝望,不抑郁,拿块石子在地上磨来擦去。
他至今都无法想起女孩的脸,那晚山洞没有光,先前拍摄时他也没有在意过她。这是他三年来心头的伤,莫名其妙地就会钝痛,像是人生中第一次失去了很重要的锁链。
死亡是什么感觉?
你想死吗?
丘自麟感觉到自己在使劲摇头,好像摇出了什么就可以逃避死亡。
黑暗裹缚起更黑的暗。
他闻到黑暗中,有烟花燃烧的气息。
像是被酱油狠狠地阉过,却依旧被橄榄油煎糊了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