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谦
当冰冷的匕首插进我的身体，我终于开始思考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还是什么消亡了……（一）FACE TO FACE
AD5214，故事开始于一段故事。
我喜欢冰冷而激越的速度和模糊但有力的激情。这是珍奇告诉我的。AD5214，珍奇和我相遇在世界商用软件开发公司（WBS）的贵宾室。15分钟以后她成为我的助手，而我们成为公司创建以来最年轻的首席软件开发小组成员——我19岁，她18岁。
当天的工作是吃饭和在公司里面到处走走。虽然是简单的安排但是还是出了纰漏——我们撞倒了一个人——公司的业务主管杨帆。其时她正在和客户聊天而没有注意到前方就是一个拐角。
而我们则专心于参观公司雪白墙壁上的莫名艺术品，于是我们很不幸地和杨帆撞上了。这个专心工作中的女人很没有风度地尖叫一声后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她的客户的脚边。而我们则在电光石火的一段瞠目结舌后更没有风度地溜之大吉。在逃跑的过程中我不自觉地拽住了珍奇的手——后来她说过，那时候，她就有种要跟着我走下去的感觉。
下午，我们在公司召开的员工大会上再次见到了那个上午失尽了风度的女人，她有些失控地瞪了我们一眼，但是终于没有什么动作。而在一旁，公司高层似乎对于他们惟一的一次自主决断非常满意，而决定把我们这两个传说中的天才程序员隆重地介绍给大家。于是，我们在一片质疑加好奇或鄙夷加好奇的目光中穿着别扭的职业装，站在空旷的报告厅的演讲台旁等待着被介绍给公司里面好奇的员工。公司的执行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许多废话。而我感觉台下的听众却是一直在期待着什么，但是他们期待的到底是什么我却不能确定，或者说我还不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究竟在期待什么。直到珍奇在耳鼓电话里和我聊天时我才知道他们在等的究竟是什么——感觉像是在被展示的商品。珍奇通过耳鼓电话向我嘀咕。
哗……下面顿时乐翻了一大片。
而一直喋喋不休的执行官大人也似乎达到某种目的般地停止的无聊的讲话咧开嘴笑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现在的珍奇脸红得就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而苹果是会引人犯罪的。
比如说，你看到红红的苹果就会忍不住想要上去咬一口。我现在这么说的时候后脑勺是隐隐发凉的而且总觉得身边有种冷兵器的霍霍声……当然当时的情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十分尴尬的，于是我很绅士地安慰珍奇：不要紧张，他们只是为了调节气氛而已——如你所见，台上台下笑得更起劲了……
我暗自骂了一句——shit！怎么自己也着道！
珍奇此时似乎智商突然降低了，她转而告戒我：不要说话，他们的语音系统已经将我们的电话兼容了。
我看到台下有人笑晕过去了……
我定了定神对珍奇说，其实这个应该是公司固定的欢迎节目，我们不如好好表现，不要让大家失望了才对啊。珍奇抬眼看了看我，满脸的无辜。
她说，你不是已经把这个语音系统控制了么？干吗还不屏蔽掉我们的谈话内容？
台下的人立刻不笑了。
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我嘀咕着关闭了现场的语音系统。
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扩音器中传出我的那声不满的嘀咕，在空旷的会场内来回冲撞……然后，冷场——其实是大家开始忙于破译我的操控程序……而珍奇的脸似乎更红了……
……
2分钟后，现场的语音系统恢复正常。我们的执行官大人满意地清清了清嗓子，说。
大家的表现很不错，现在我宣布我们的本次欢迎仪式圆满结束，大家可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还有，今天晚上，我们将在13楼餐厅举行例行欢迎晚宴。希望大家不要错过自己的大餐才好。另外NO.89757请留下；其他人散会。
……
在公司的经理办公室内，我们见到了两个日后改变了我们命运的人——一个是依然对我们怒目而视的杨帆总管——当然当时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一个是NO.89757的黄晨磊程序员——当然这也是通过介绍得来的。
刚才是你破译了芊谦的程序介入码的是不是？
不，是我是第一个进入他的程序的，不是破译。
好的，第一个。那么……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用了两分二十三秒对不对？
是的。
那么，我想请问一下NO.89757，你觉得他的干扰控制程序质量如何？
不知道。
你没有必要掩饰什么，可以畅所欲言。
谢谢，但是我说的是实话。
怎么解释？
因为在破译进行到两分二十三秒时，目标程序自主打开介入路径，而我当时恰好正在寻找新的介入路径。
……
那么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程序的介入路径自主打开的话，你就没有办法破译他的硬性介入操控软件？
不，是短时间内无法介入，经理。
好的。谢谢你NO.89757，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是。
NO.89757转身面向我伸出手——
你好，我叫黄晨磊。
芊谦。
我说着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转手介绍珍奇：
珍奇，我的助手。和我一样，刚刚到任。
好的，祝你们合作愉快。
你也是，再见。
黄晨磊转身向门口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对我说，我在你的耳鼓电话语音控制系统里放了点东西。
我没有说话。
可是……他已经将它破译了。
一直没吭声的珍奇突然发话。我知道她总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我的动静。否则她也不会成为我的朋友和助手了。
我看着一种没有来得及弥漫开的狡猾慢慢地僵在了黄晨磊的脸上。心中端端无物。我不敢揣测他此刻的心情，宽容抑或气急；或者和我一样的无谓……谁知道呢？
……
最后打开僵局的是我们的经理。他说。好了大家的见面礼都挺重的，怎么说也要互相客气一下吧，啊？哈哈哈哈……我和珍奇转身对黄晨磊弯了弯腰：请多指教！
黄晨磊不自然地笑了笑：请多指教。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目送着他离开再转身对着我的经理。
经理，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谈工作了吧？
呃……当然。我想经过刚才的展示，现在我们对于二位的专业技能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当然还有二位之间默契的配合以及二位对于团队意识的理解。
谢谢，但是我们现在的工作是什么……似乎作为当事人的我们却至今一无所知，是不是公司的安排向来如此还是……哦，是这样的。对于公司的前期的考察我们只作为用员参考资料，而真正的人员综合方向参考素材，其实是刚才那场欢迎仪式。在欢迎仪式上，我们的人事考察团其实就藏在会场中，他们会结合现场气氛和当事人的表现给管理团队合适客观的建议。我想他们应该马上就可以给出参考建议了。请二位少安毋躁在此等候。
20分钟以后，我们被通知进入213工作室负责产品开发和和测试工作。我们接受任命的时候杨帆就站在我们身旁，面色凝重。
但是我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宣布此项决议时，一直都是笑容满面的各位管理高层突然之间都变得很庄严。而且在我们跟随面色凝重的杨帆和同样面色凝重的公司总经理身后，前往我们的工作室时，我们在路上碰到的各位同僚都是面色凝重或者本来笑嘻嘻的却立刻变得面色凝重……213室在公司的十三楼，就是餐厅后面。这是一个奇怪的设计，但是不是这样的话，以后我们也就没有可能半夜三更跑到餐厅去偷东西吃；也就不会认识桃花。
213室内的设备都是平时没有见过的。比如说类似休眠舱的装置。虽然后来这个奇丑无比的装备被人们以跨世纪的作品的身份在全世界范围内展示。它就是“全脑信息介入系统”（APS系统）的雏形。213内的奇怪装备还包括一台巨型回力线型计算机。这种以前只有在传说中才可以听到的超级计算机系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使用甚至见一面的想法。而现在，它就那么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就像久别的恋人在等待着久违的爱人用温热的气息去唤醒她的记忆……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知道进入WBS工作就有可能见到许多平时难得一见的极品装备或者是自己经济能力难以承受的装备，但是一见面就见到现有科技水平的极限能力的极端产品还是让人喘不过气来。显然。珍奇也有同感，她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更红了——更像熟透的苹果。而且是秋天金色夕阳照耀下的被主人不小心遗弃在成熟的土地上的一枚丰硕饱满的苹果。
很久以后我曾经把上面这么一段貌似肉麻的话告诉过珍奇，只是当时的她已经无法听到。
我们在惊艳中参观完213以后立即被接到了位于大厦26楼的室内体育场。虽然莫名其妙但是我们还是乖乖地跟着杨帆来到了空旷的训练场。
你们在这里将接受为时3个月的保密训练和工作接洽方面的培训。
这是杨帆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尔后她年轻而瘦削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有一种会一别经年的感觉……虽然我和她并不认识。
那天是AD5214的秋天的第一个明媚的秋日。
所谓的保密训练不过是一些体能训练和搏击训练。虽然奇怪，倒也可以理解。在愈演愈烈的商业信息战中，哪怕是比对手多驯服了一只蚂蚁，都可能使自己在战争中胜出。
在科技越来越方便的今天，人们反而发现在面对面的个人抗击中，真正占优势的依然是人本身的技能。比如说体力类搏击或者是技巧类的生物电控制技巧，用它的本名来说就是——气功和穴位术。解释一下的话就是他们现在通用的课程名：精神力控制。当然作为具有先天的生物电操控能力的我更乐意于接受后者的训练。而长相温婉的珍奇，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居然可以是一个天生的体力、技巧类搏击专家。所以在后来的训练中每每是在帅教官李莲教官教授的精神力课堂上，我耀武扬威地像只小八爪鱼，而到了由美女教官甄紫教授的的体力搏击课上。任凭我怎么发疯都只有躺在珍奇的“石榴裙”下的份……真令人汗颜！李莲教官看着我一脸的无奈。
汗颜啊……甄紫教官则看着虽然赢了我却依然一脸羞赧的珍奇叹息。
他们在此时总是喜欢意味深长地叹口气然后两个人慢慢地拆解开去……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在训练结束而工作接洽培训还没有开始的时候，那时教官会由于训练时间满而离开26楼，而我们由于不需要离开大厦，而可以只穿着训练衫到处乱跑。当然，实际上这段时间，我们往往是汗流浃背往地上一倒就再不愿意起来。这时我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躺在地上扭头默默地看着对方。但是我们当时都没有意识到我们在注视着彼此生命中多么重要的人，而只是以少年清纯的眸子那么简单地注视着……当然那时的我已经有了许多的红苹果……我记得我曾经问过教官，在搏击中是体力搏击占优势还是精神控制更好的问题。但是他们当时什么都没有说。现在看来也许是他们也不知道究竟那一个更好或者是两者平分秋色或者是其他什么更奇怪的答案……我不知道为什么公司会给我们提供搏击素质训练，至今都不知道。虽然在以后的许多莫名的攻击中我们靠着我们学来的技能成功地保护了我们自己……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在我们认识桃花以前我们不知道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在那里训练……和桃花认识其实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除了桃花以外，我觉得我还有点其他的东西可以说……在后来——我们的训练进入简单的双人、多人对抗后，我们的任务就变得简单。那时候的我们开始热衷于聊天和打闹。当然打闹的结果是没有结果……因为我们平分秋色。谁也不会输；当然，更不会有谁会赢。
而在3个月的谈话里，我惟一记得的却只有一个。不管记忆究竟是以什么为载体。我想我都不会忘记那次谈话……在一个干净的冬日，我们在完成了双人对抗练习后，躺到地上看窗外飘落的雪花。那些白色的传说缓缓地从蓝得苍白的天空落下来。当然，我不知道在很久以前下雪时天空会布满乌云，而且还可能会有很冷的风……刘丽说过。我们都是孩子，干净透明的孩子，拥有超常的能力却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总是轻易相信而不知道痛恨的孩子……比如说，给那么一块简单的糖果我们就会破涕而笑……雪花飘落的时候，其实就是上帝孤单的时候。珍奇这样告诉我。而此时的我正在想雪花和传说中的棉花糖是否会有关系……她突然侧过身来看着我说，你有家吗？
家？
我从我棉花糖的美梦中醒过来。多少有些朦胧地问正回忆着什么的珍奇。
什么是家？
我也不知道。珍奇头大地说。我以为你会知道……我无奈地耸耸肩转身去看窗外的雪花。一片离群的雪花缓缓地向着我们飞来，我们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能在坚硬的玻璃上磕痛了苍白的指尖。我们抓住彼此冰冷的手在空旷温暖的训练大厅的地板上面色萧索地坐着，直到那些雪花的痕迹从视线里淡出、模糊……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整个空旷中弥散……刘丽后来告诉过我，家，就是有人思念，有人牵挂的地方。
而那种感觉，叫孤独。
很难想象在你以前十几年的生活中你居然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孤独。刘丽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努力联系失去消息已久的珍奇。但是我却清楚地记得我给她的回答是，大概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遇见可以让我们温暖的人吧，所以我们自然就不知道什么是孤独。温暖，比如冰冷的温暖。
我对珍奇说，冰冷的温暖。
什么？
我转过脸对她说，我是说现在的感觉，冰冷的温暖。温暖却冰冷的环境。我看到珍奇的脸上绽开清澈美艳的笑容……很久以后当我再次握着她的手明确地告诉她，我爱你的时候。她却已经没有办法再听到……你们的故事其实从开始就注定了荒芜……当刘丽这样告诉我。我惟一一次的反驳了她，我说，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绽放，我们只是想要在一起。只是。
故事结束的时候天空会再次飘满洁白的雪花。这是在进入《桃花》时任何人都会看到的一句话。它是珍奇写的。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像我不知道当时珍奇为什么突然问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一样。她在听到我说话以后，只是在嘴里喃喃了几遍然后突然问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吗。
我说记得，我怎么都忘记不了我第一次在速度上是如何输给别人的。
她怔怔地看着我，然后突然释然，笑。
她说，其实你输的不是速度。
即使在很久以后我没有办法见到珍奇的时候，我也没有明白珍奇说的到底是什么。不是速度，那会是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更久以后我再次看到珍奇后我才知道答案。
在我们都垂垂老去的时候，在WBS即将被拆除的大厦下面，当着许多天使的枪口，她才告诉我。
她告诉我。其实你是输给了时间。
然而时间又是什么，我没有来得及问她。
没有人赢得了时间。她没有告诉我什么是时间，只是在离开之前说，没有人可以赢得了时间。然后看着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