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拜过了老爷太太，如此有礼数的后生，晚辈当然喜欢，看了看柳公子，老爷似乎有一点迟疑，夫人脸色苍白，桃夭之所以不许人家，便是因为桃夭的命里，注定了无尽的时间与不断的孤寂，桃夭不明白可他们却明白。
柳公子微微地笑说，老爷，我想娶一位姑娘。
“谁？”
“与你们家小姐总在一起的丫鬟，韶华。”
桃夭瞬间全身冷掉了，暗暗的房间里她看不见韶华的表情，她是一直以为柳公子会来迎娶她的。
可是不是。
韶华的的确确是招人喜欢的，她做好吃的点心，绣好看的衣服，说话是笑盈盈的，让人觉着舒心，韶华又怎么可能不喜欢柳公子，桃夭看上的人怎么不是万里挑一的。
柳公子吃了韶华做的糕饼，自是吃的出这个姑娘的心意来。
只是桃夭一直恨恨的，老是看着躲闪的韶华，老爷夫人为韶华办了很多的嫁妆，韶华从小住在这里，哪里还是一个丫鬟。桃夭一直不和韶华讲话，在某些时候便站在那里冷冷地说，这辈子欠了我的，下辈子是要还的。
柳公子来接韶华的那一天，桃夭对他们笑了。那时韶华真是好看，大红的衣衫飘飘忽忽的，嘴唇像是在朝阳里洗过的，刘海也应是仔细地梳了的。桃夭翻箱倒柜找出一条水红色的袍子换上，脸颊用胭脂粉抹了抹，便轻轻地端了盘子到柳公子和韶华面前了。
桃夭说，公子，韶华便是我姐姐，你好好待她吧。
柳公子说，桃夭，什么时候咱三人再一块喝茶
桃夭笑，只怕那会便是我多余了。韶华，这是我学你做的糕饼，你和公子走前吃一口吧。
韶华那日是真真正正的风光了。她坐在红通通的轿子里，柳公子把队伍弄得很长，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锣鼓声响彻了天空。桃夭也挤在人群里看他们。她恍恍惚惚地看着红色的一片。只是呢喃，你们欠了我的了。
可，那日的风光只有半日，因为新嫁娘与柳公子还没有拜了天地，便双双不省人事了。
桃夭做不了柳公子的娘子，只是幽幽的恨，她在糕饼里放了药。
七眠
后来忘记了经过多少事，柳家大宅已人去楼空，这周围的人老了死了。桃夭却不是那最初的模样，依旧在城里慢慢地逛。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桃夭一个人逛累了，胭脂水粉的也买了好多了，她便去柳家的房子里睡了起来。
这一睡，或许是百年了。
八遇
桃夭翻了翻屋里的匣子，找出几根镯子之类的东西，想着第二天去街上卖了，买些好看的衣服回来。
桃夭一直是顶爱水红色的，似乎有了水红色，一切都变的水灵灵起来。
这屋里很暗，桃夭只在灯里点了根蜡烛，她睡了又醒来，却不知道这人世间早已换了几换了。她觉得现在的姑娘都打扮的怪模怪样的，却是有说不出的好看。头发直直地垂下来，穿着露手背的上衣，还不到膝盖的裙子，黑格子或者是彩色条纹，脚上还都有细细的带子栓着的大大方方的凉鞋。桃夭喜欢极了，她和过去一样在街上逛来逛去，慢慢地明白了这时的姑娘不用胭脂了，她们用一瓶瓶的化妆品，还有各种颜色的眼影，闪闪亮亮的唇膏，指甲油把指甲涂的触目惊心。
桃夭很喜欢这些，她也穿够了丝绸做的有大大水袖的衣裙和轻轻盈盈的没有声音的绣花鞋，她记得在街上听见姑娘们走路时鞋总与地面碰出清脆的响声。
于是桃夭在天亮的时候便出去了，几天下来学会了吸烟，也学会了问路，样子总是怪怪的。
她穿着捡来的拖鞋，脚趾甲涂上了和手指甲同样的桃红色，那天在化妆品柜台那里看到各种各样的指甲油，毫不犹豫的便买了这种妖艳的颜色，售货员小姐笑着说她涂上了很漂亮，桃夭自己看了又看也觉得很满意。
这街上的光景桃夭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来往的车辆和上上下下的电梯，姑娘少爷都是大步大步的在街上走，到了晚上路边还会亮起一盏一盏的灯。
那晚桃夭看灯的时候，突然看见了韶华。
她站在一个有玻璃门的店铺里，脑袋上放了一张乖巧的小方巾，红色格子的，还围了一条有荷叶花边的围裙。那笑盈盈的模样竟然和几百年前一样，虽然没有了鹅黄水袖，脸上也少了胭脂，可是桃夭知道那就是韶华，或者说是韶华的这一世。
桃夭走进去，轻轻地走路。这是一家卖蛋糕的小店，可爱的奶油还有漂亮的液体巧克力，一个一个在橱窗里安静地放着，桃夭看着出了神。
韶华说，小姐，想吃哪一个？
桃夭就好像看见那个古香古色的韶华对她说：你要吃哪一个糕饼？
原来每一个人的另一个自己竟都是那么相像，只有自己浑然不觉罢了。
桃夭没有答韶华的话，却说，柳公子呢，你们欠我的可曾想过还我。
桃夭还是恨恨的样子。
韶华说：小姐怕是认错了吧，我们哪里见过面。
桃夭不再说话，她突然想起韶华是死过了的，这辈子韶华并不认得她，可是桃夭又偏偏认得她，轮回宿命这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晚桃夭在店里停了好一会，韶华笑着说这都是她自己做的，桃夭想上辈子你会做好吃的带去给了柳公子，这辈子你还会做好看的奶油花。
后来桃夭拣了块带椰丝的蛋糕，因为那块蛋糕上有水红的花边，韶华用纸盒装了递给她，末了还点了点头说，欢迎下次光临。
桃夭出门的时候就撞上柳公子了，柳公子没有变样子，就是头发是短的了，桃夭觉得柳公子还是柳公子，虽然现在穿的是宽大的T恤衫和肥肥的休闲裤子。柳公子觉得她在瞧他，于是微微笑了，对桃夭说了，你好小姐。这一笑就更是柳公子了，只有柳公子才会一笑就让人觉得像是要融化了的。桃夭缓缓地说，公子，这一回还爱吃糕饼吗？
回神过来柳公子早已闪了进去，桃夭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店还是走开了，她跑到马路对面往里瞧。她看见柳公子对韶华笑了笑，韶华也对柳公子笑了。后来就见店里关了灯，两个人手拉手的便出来了。
桃夭跺了跺脚，不管是哪一个时空，他们爱了就是爱了。
桃夭就说，你们为什么就不想着还我呢？
九安
日后桃夭对城里的路慢慢熟识起来，每日从柳家的老宅子悠悠地走到城里玩上一会，再悠悠地走回去。
桃夭经常去找韶华，韶华便当她是一个爱吃蛋糕的女子，有时候柳公子在店里陪韶华，看了桃夭也说，小姐，今天的蛋糕很好吃，里面有玫瑰的香味呢。
韶华做的东西的确诱人，桃夭吃了便会有时间倒转的感觉，吃下以后桃夭便会觉得韶华柳公子又穿回轻飘飘的袍子，头发长长地散开着，他们坐在茶楼里谈笑风生。
那茶楼早已不见了踪影，想来也是，几百年了哪里容得下一个小小的茶楼那样悠然自在的存在于天地间，桃夭那些年爱去的胭脂铺子，爱买的小笼包子统统的被埋葬在了尘土间，惟一还存在着的就只有柳家的宅子了。
她记得有一次柳公子指着他家的宅子说，它们是永远不倒的。
桃夭说我也是不老不死的。
这一世韶华做的蛋糕却令桃夭吃出过去的味道来。
桃夭看得出柳公子对韶华的好，这一世他没有大把的家产来玩耍，却依旧有那股不依不饶的风度。
韶华有时候问桃夭，你从哪里来，怎么这般神出鬼没。
桃夭与她开玩笑，我就和那孙猴儿一样，从石头缝里蹦来的。
韶华说，那你有这样的能耐怎么就找上我们了呢，难道上辈子我们还有未了事儿不成。
桃夭说，上辈子你说，这辈子若见到你，一定要把你寻回来的。
柳公子看两个人疯疯癫癫的说话，苦笑又苦笑，他拍了拍韶华的头又拍了拍桃夭的头说，怎么越说越离谱了，什么这辈子那辈子的，吓唬人的呢，听着还让人觉得阴森。
韶华便不再说，桃夭又冒出一句，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上辈子欠我的，我是要还的，嘻。
韶华与柳公子便不去理她，只嚷着“疯姑娘”。
桃夭始终忘不了那一日，柳公子去了她家里提亲，要娶的姑娘竟是韶华，但桃夭却忘记了娶亲那日是她在糕饼里下了药，柳公子和韶华都死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人都轮回了，偏偏三个人又在一块了。
就像是迷局。
桃夭还是恨着又爱着柳公子的。
十转
桃夭醒来已有半年，已学会了城市里姑娘们的扮相，也坐了几回地铁公车的，她醒来那会还是夏天，这会周围都是冬天的景致了。
桃夭没有觉得。四季对她来说或许只是几眨眼的工夫而已。
她是与时间没有关系的女子。
那日她问韶华，几时才会有桃花盛开。
韶华不去理会她这些古怪的问题，只说，天气冷了你要多穿衣服了。
桃夭又眨了一眨眼睛，冬天便又快到尽头了。而在冬天结束的时候，柳公子和韶华告诉了桃夭，他们要结婚了。
桃夭笑了笑，眼前又掠过了柳公子去迎娶韶华时的风光，那些光景仿佛又重演了一遍的。
十一灭
桃夭又飘飘乎乎地去了韶华的店，她翻出来那件带水袖的水红衣裙穿在身上，脚上又套上了那双走起路来没有声音的绣花鞋。
韶华在试婚纱，白色的，没有红色的丝绸。
韶华对桃夭笑。问，好看吗。
桃夭拿出漂亮的三层的带镂空花图案的盒子，递给韶华说，我做了点糕饼给你们吃。
韶华惊喜极了，叫了柳公子，两人一起吃了。
末了桃夭说，欠了别人的不还是不行的。
那日桃夭别过了二人，早早地回去了，她慢慢地走在街上，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总是有人盯着瞧着，一如过去桃夭去茶楼的路上。
几天之后，城里的人发现了面包屋里的两个死去的人。没有死因。
女子笑盈盈的样子，男子很好看。
城外边的桃花开了又败了。
十二惑
桃夭路过便利店时，又买了香烟。她不会用打火机，总是擦火柴，桃夭抽了几根烟，忽而觉得困了。
她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指甲，桃红色已经剥落了大半，变得触目惊心的，桃夭想了又想，还是记不起买指甲油的店铺了。
桃夭觉得这双绣花鞋子脏了，回去是要好好的洗一洗的。
十三回
桃夭路过一个橱窗的时候，那里面的电视机在放一部古装剧，桃夭停下来看了一会，莺莺燕燕春春，只是上面的姑娘不及她精致，上面的公子也不及柳公子好看。
这会儿是晚上了，桃夭说，韶华又是轮回了吧，我何时再能见到她呢？我还是这般模样，你们却不是你们了。
桃夭真的觉得困了，她终于回到柳家的宅子里。桃夭躺在床上想，我下一次再醒来，又不知是怎样的沧海桑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