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不知道秦越怎么会有唐人的资料，但她只扫了一眼，就可以确定，这个文件包里的资料，比她手头的任何一份都更有价值。
秦越的手机已经关机，她也没心思去追究来历，打开文件包，就着里面的资料和蓝瑟原来签订的保险招标意向书，一一对照着研究起来。
这一看就是整整一夜。
等苏晗看完了全部资料，忍不住舒展了下手脚，才发现自己的脊梁都快僵直了，而窗外早已天光大亮，闹铃都指向清晨六点。苏晗赶紧站起来活动活动，给自己泡了杯浓浓的咖啡，冲了个澡，敷上眼膜面膜，做了个简单的十五分钟清醒瑜伽，这才让自己照旧光鲜精神的出门，完全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痕迹。
去公司的路上，苏晗又给秦越打了几个电话，仍旧是未开机状态。她虽满腹疑窦，可脑中还充满了那份资料带来的震撼感，只想着先去公司找蓝瑟商量对策，只能将那些疑问先搁在一边。
刚下了公交车走到中银大厦前广场，苏晗远远地就看到门口有些人围着，不似平日上班时的行色匆匆，反倒像是在看什么热闹一般，拥拥嚷嚷的，将那平日谨严高尚的甲级写字楼挤得如同街口菜市一般。
苏晗自小就被教育，非但不能参与这种围观事件，还得敬而远之，躲得越远越好。可这次偏偏是在她上班的必经之路上，想躲都躲不过去，她也只得小心翼翼地挨着人群的边缘，慢慢地朝里面挤去。可世事如此，你越是想要的，往往越求之不得；而越是想躲开的，偏偏越会碰个正着。
苏晗绕过人群拥挤的大门口，刚准备推开侧门进去，却听到有人尖叫了一声，一股大力从身侧猛地撞了过来，撞得她失去平衡，一头撞在那晶莹透亮的钢化玻璃门上，正眼冒金星的想要发作，可那肇事者却死死抓住她的衣角，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她的脚边，涕泪纵横，直接将她变成了围观群众聚焦的核心人物。
“苏小姐，求求你，保费我们不退了，我也不要赔偿了，求你放过我老公吧！求求你了！”
“我是快死的人了，你们把我怎样都行，就是不要关我老公啊！他都是为了我……要是真的坐牢，这一辈子就毁了……”
苏晗被撞得头晕眼花，还没恢复清醒，听到这么一通哭诉，不等回应，周围的人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原来是保险公司的人啊！真是吸血鬼……”
“啧啧，可不是嘛，听说前几天就有人为了索偿的事闹上门，都动刀子了，最后被警察抓走……”
苏晗心头一紧，赶紧伸手去拉那个哭得已然不成样的女人，刚触到她手，便觉得那干枯瘦削的手腕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再定睛看去，只见那女人不过三十多岁模样，整个人却瘦得皮包骨头，那骷髅般的面孔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格外大，稀疏零落的碎发银丝根根分明，随着她激动的哀求颤抖着，像刺一般直扎人心底。
“大姐，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苏晗已然明白，这是张平那位患了癌症的妻子贺红，用力想拉她起来，可没想到她看着瘦弱，此刻的力气却大得出奇，死死拽着苏晗的衣角跪在地上，执拗地大力摇头。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苏晗感觉到周围无数人的视线犹如利箭般向自己射来，若有实质，自己肯定已经变成箭猪了。但贺红如此执拗，身体又如此脆弱，再这样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猛地拉到了怀中，一个清朗朗的男声果决地说道：“就算她答应你也没有用，张平在办公室公然行凶，差点要了她的命！就算她真的不追究，你以为警察就会放人吗？”
苏晗听得他的声音真切关怀，身子微微一颤，原本想要抗拒的动作顿时一软，倚在了他的怀中，满腔一直压抑着的惊惧惶恐，委屈无助，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倚靠的后盾，顿时爆发出来，泪水无法控制地滚落下来，虽然还是强忍着没出声，可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不是不同情贺红，不是不想帮她，可她顶着的黑锅谁理解，她在刀锋下的恐惧谁明白。看客们只会指责她此刻的无情冷漠，唾骂坑人的无良保险代理人，从未想过，这件事到底与她有多少干系。
曹珂像是感觉到她的情绪，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安抚着她的情绪，另一手不容抗拒地扶起了贺红。贺红显然是又哭又跪得时间久了，一站起来就有些摇摇欲坠，秦越立刻冲上前来，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直冲那些还在围观的人吼了起来：“人都快不行了，光知道看看看，还不让开！”
围观者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秀俊美的年轻男子有如此大的火气，加上贺红的状况的确有些吓人，立刻闪开了一条道出来，让他冲出人群，拦了辆出租车离去。
苏晗微微松了口气，刚想给秦越打个电话，也跟过去看看，却被曹珂推进了大门，低低地丢下一句：“你先回公司，没事别出来。那边我去盯着。”说完，他便匆匆离去，苏晗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直到那些无聊的看客们又回来探头探脑地指着她猜测八卦，这才赶紧转身上了电梯。
一进电梯，被上面空气扇的风一吹，苏晗才发觉背心冰凉凉的，原来早就被冷汗沁透。可见“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句老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就算她跟张平贺红的CASE无关，可她是AK的一员，也是张平案的人质和人证，他们俩的悲惨遭遇，已经注定了要她背着这口黑锅。
她唯一没想到来给她解围的人，竟会是曹珂。
这个上班的点马上要开晨会了，他不在HT主持工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可是他死对头的地盘，若是被蓝瑟的人看到方才的情形，还不知道会怎样。
苏晗想到这里，背心越发冰凉，正好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十一楼，她匆忙走出电梯，却看见里面又走出两个人来，正是林锦红和赵兰茹。一个照面之下，林锦红嗤笑了一声，踩着高跟鞋“嗒嗒”地昂首挺胸进了业务部。赵兰茹却慢了一步，带着抹古怪的笑容，走到苏晗身边，不紧不慢地说道：“想不到苏经理的人脉如此之广，不光是唐朝集团，连HT的业务总监都挺身护花，看来我这次是跟对人了，以后还请苏经理多关照啊！”
苏晗勉强地扯扯嘴角，挤出一抹干笑，也不答话，匆匆走进办公室，收拾了下晨会的资料，也不等张然然问话，就先去会议区那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心神不定地在工作簿上胡乱图画着，一会儿想着怎么跟蓝瑟解释唐朝保单的事，一会儿又想着曹珂贺红那边不知怎样了。不知不觉，本子已经被画得乱七八糟了。
“嗬，苏经理来得真快，枉我还怕你心情不好，看来是白担心了。”耳边飞来林锦红带着几分酸意的声音，苏晗一醒，忽然发现她就站在自己身边，眼神古怪至极。不等她弄明白怎么招惹到这位大神了，就听得蓝瑟清冷平静的声音：“锦红你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就好，开个晨会，哪那么多事！”
苏晗听到这句话，如被冰水淋头，猛地站起来一看，才发觉自己居然坐在了会议桌主席位左手第一个座位上，而每次晨会，这儿都是林锦红的位置，对面是乔思安，她一般都是碰到哪儿到坐哪儿，从未想过会有一日抢坐了别人的座位。
“红姐对不起，我刚来想点事，没注意坐错了位置。”苏晗急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往后退了退，让出座位来。
林锦红轻哼了一声，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方才不咸不淡地说道：“坐错位置不要紧，就怕是跟错了人，反过头来坑了大伙儿。”
苏晗苦笑着点点头，也不反驳，正好瞧着张然然身边还有个空座，赶紧过去坐下，避开了蓝瑟若有所思的眼神，稳住心底所有杂乱的思绪，专心开会。张然然看看她，又看看眼神时不时扫过这边的蓝瑟，嘴唇微微张合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敢说话。
这堂晨会结束得出乎意料的快，蓝瑟亲自主持的时候，没人敢多半句废话，老老实实地汇报了工作进度和交流完每日要闻，没到半个小时就完事了。蓝瑟也没像平日一般挑人出来讲解案例，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走完晨会流程，甚至都没问下为何秦越到现在都没来，就直接宣布到此结束。只是到了末了，蓝瑟起身离开的时候，貌似无意地看了苏晗一眼，淡淡地说道：“苏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苏晗心头一紧，低眉顺眼了半天，还是没躲过去，周围同事们的眼神一如早上那群围观的路人，甚至比早上那些鄙夷敌视的眼神，更多了种幸灾乐祸的嘲讽，锋利程度和杀伤力也远超路人。
职场上原本便是如此，在竞争淘汰率最高的保险业，尤其明显。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层级的待遇和薪水都是阶梯式差距，人人都想往上爬，自然巴不得看着上面的跌下来，旁边的倒下去，自己才能有更好的位置。
圣母马利亚，早已成为江湖中的传说。
自诩为拯救世人带来福音的天使，其实还有一个别称——鸟人。
苏晗刚关上门，一回头就对上了蓝瑟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越发紧张起来，不知道林锦红跟她说过什么，更不知道早上的事会被人怎样理解。
“Queen，其实……”她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曹珂的出现，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说，不但没法自圆其说，甚至还有越抹越黑的趋势……蓝瑟看着她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早上的事我也看到了，曹珂虽然是我的老对手，但工作归工作，这男人肯那么护着你，还算是不错。”
苏晗脸红了红，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微微有些尴尬地说道：“其实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他会出现……”
“话别说得那么满。”蓝瑟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倚在座椅背上，幽幽地说道，“女人就算事业上再强，也想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苏晗，有机会别错过，别等着将来后悔就晚了。”
苏晗愕然地望着她，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向强硬冷傲的女王，居然还会有这种软弱的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真让人完全无法想象。更何况……她居然替自己的宿敌曹珂说话！苏晗不知道是自己幻听了，还是这个世界玄幻了，分不清她的话是真是假，除了呆呆地看着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蓝瑟见她这模样，自嘲地一笑，坐直了身子，神色一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自持，例行公事地说道：“我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感情与公事的矛盾，也希望你考虑清楚孰轻孰重。我不希望你给别人机会，拿这个来当失败的借口——唐人集团的CASE，我是绝对不容许失败的。”
这语气前后转变之大，若是换了旁人肯定会大跌眼镜，苏晗却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我明白。Queen，其实我今天早上就想找你谈谈唐人这单CASE的事，我查了些资料，发觉里面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蓝瑟也没想到苏晗的转变会这么快，微微怔了一怔，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立刻平静如常，“你的资料从哪儿来的？可靠吗？”
苏晗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是一个朋友提供给我的，重点是里面提及唐人集团人事用工上的一些规定，跟他们提供给我们的材料出入很大。我担心……”
“谁让你去查这些了？”
蓝瑟脸色一沉，非但没有表扬她的认真，反倒愠怒起来，眼底的怒意升腾，就差没拍案而起了：“胡闹！我让你做的是什么？招标的事我都搞定了，交到你手里就是让你开单子拿钱，这么简单的事，就算是个白痴都会做！你倒好，去查人家的人事资料——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想不想做了？”
苏晗被骂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全身所有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在了头部，滚烫得像是发烧一般。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忍了又忍，等蓝瑟骂完之后，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蹦出句话来——“那你找个白痴去做吧！”
她扔下这句话，转身就准备走人，一腔热情热血被当头一盆冰水——不，冰狗血淋下，哪里还顾忌面子里子，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走到这忍无可忍的一步。
之前的种种委屈辛苦，担惊受怕，都抵不上这最后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那一字字如利刃般，凌迟着她的自尊自信，她原本担心蓝瑟是因为资料不全而上当，接下这单类似洗钱手法的黑单，可如今看来，真正白痴的人，的的确确是她自己。
什么升职加薪，什么期望很高，所以一切的转变，只不过是因为人家想找只替罪羊，想找个出了事背黑锅的。她适逢其会，还以为自己捡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却没想到，这馅饼里面包的不是鲜美肉馅，而是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都会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这通臭骂骂得她狗血淋头，也骂得她豁然开朗，明白了那块诱人蛋糕中潜藏的毒药，对这份千辛万苦保住的工作，终于放手。
苏晗三步并作两步走，刚走到门口要拉开那扇玻璃门时，背后传来蓝瑟的一声冷笑，如利锥直刺后心，顿时将她钉在了原地。
“站住！你手头的资料是曹珂还是唐宋给你的？”
苏晗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微微颤了颤，转过身，讥笑着望向蓝瑟：“对不起，女王陛下，你猜错了，这份资料与他们两人都没关系。请不要以你自己行事的手段，去猜度别人的用心。与其向我质疑，不如先想想你自己的那份方案是怎么做出来的！”
左右已是撕破了脸，苏晗也不再留情，毫不回避地迎着她的视线。四目相对，空气中都隐约有种“咝咝”的火花迸射声，那种针锋相对的碰撞使整间办公室的温度都上升了几分，苏晗都隐约感觉到自己后背冒出汗来，但还是硬撑着不肯在这第一次回击中就落了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