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曹珂刚扶稳了苏晗，还想问候一句，却被她用力挣开，反手推开了两步。看着她警觉狐疑的眼神，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苏晗……”
“贺红的医药费是你付的？”
苏晗打断了他的话，只问了一句，见他点了点头，心下一黯，也不等他再说下去，转身便走，一路走一路几乎小跑出医院大门，出去就匆匆打了辆出租车飞也似的逃开。车开出好远，她才敢回头，医院门口的路上永远车多人多，任谁都会被湮没在车流人海中。
“去哪儿？”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这位红着眼上车的乘客，从医院出来，不管是生离死别，总有些人忘了说目的地，他也习惯了开出这段最拥挤的路段再问话，只是后面这位乘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楚楚可怜，让他差点忘了问地方，开出去好一阵才想起来问人家。
苏晗这才回过神来，哽咽了一下，发现把秦越给丢医院了，刚想让司机调头回去，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的人名既不是秦越也不是曹珂，而是她才输进去没几天的“唐宋”，赶紧丢下自己那些情绪，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来：“唐先生，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扑哧一声笑，唐宋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地笑道：“乍一听，我还以为我接错找我爸的电话呢！”
苏晗尴尬至极，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于这位只见了一面就自来熟的“大人物”，又是自己眼下最重要的“大客户”，偏偏怎么看都是个不大靠谱的花花公子模样，在这个心情烦乱的时刻，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招呼他。
唐宋像是隔着电话看到了她此刻的表情，轻笑道：“跟你开个玩笑，别紧张。我听秘书说跟你约了下午三点见面，我下午正好有点事，不知道你等会有没时间一起午餐，边吃边谈如何？”
他若是只说吃饭，或者只谈公事，苏晗都好说，这边吃边谈可涉及的范围太广，加上之前蓝瑟暧昧的提示，让苏晗不得不怀疑其中的内容。
可这位唐先生显然也是不容拒绝的主儿，也不等苏晗回答，停了一下便直截了当地吩咐，“那就这么说定了，十二点在珍珠泉东边的名泉雅居见，Bye！”
苏晗刚想开口，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她拿下手机一看，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半了，只得苦笑了一声，对前面早已伸长脖子的司机说道：“司机师傅，麻烦调个头，去珍珠泉。”
路上苏晗给秦越打了个电话，知道他已经回公司去，这才放下心来，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问曹珂后来的反应，一想起他点头的样子，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还以为早上他是为了和好特地来找她的，如今看来还真是自作多情了。
在他心目中，第一位的始终是他的事业。
她可以成为锦上添花的那朵花，却不能成为他最重要最需要的第一位。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又怎能再做个罔顾一切的菟丝花，一头扎进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中，为爱失去自我，最终亦会失去别人的爱。
女权运动努力了几千年，让女人终于争取到了与男人一样的工作权利，却发现要付出的更多。除了天性的感情之外，还要经营自己的事业。见识得越多，就越不敢轻易付出和放弃，牺牲自己的事业去不顾一切地投入爱情，对她来说，亦如让他放弃事业一样困难。
眼下她第一要做的亦不是去挽回那段感情，而是去为自己的事业而努力，若是唐人的CASE真的出了问题，甭说蓝瑟容不下她，她自己也没法再在AK做下去了。
珍珠泉很快到了，苏晗下车之后，便朝名泉雅居走去。这珍珠泉本是泉城七十二名泉之一，风头虽比不上那群泉簇拥的天下第一泉，但其景色雅致，幽静秀逸，别有种灵秀之美。初春的梨花如雪，深秋的红叶似火，因为不在景区名单上，再加上深处宾馆内院，所以游客甚少，更显得静谧风雅，更胜一筹。而这名泉雅居，就在泉园东侧，苏晗也曾来过一次，里面装修得古香古色，大多是明清家具，透过雅间的窗子，就可看到泉池风景，还有一旁的假山流瀑，幽兰吐蕊，每当夜幕降临，窗内觥筹交错，窗外暗香浮动，泉光月影，别有一番风味，算是城中“名流”附庸风雅的上佳去处。
自然，这种地方的消费也不是一般工薪族可以负担得起的。
苏晗上次来是陪曹珂见客户，一门心思只顾着谈单，压根儿没心思欣赏风花雪月。这次来得早，自己一个人慢慢走过去，清幽风景中，也能让人清心静心，梳理下纷乱的思绪，将之前混乱的情绪一一理清，才能以良好的状态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每一个客户，都是一个新的挑战。
而眼下要面对的，只怕是苏晗所有对手中，最强大和不可捉摸的一位。
苏晗准点到了名泉雅居，在门口只跟接待的小姐说了声唐先生预约的，就立刻被请上了三楼的贵宾房，她心下虽是忐忑，但还是保持沉着镇静的神色跟了进去。
跟着服务生进了泠荷厅，苏晗更是小吃了一惊，这间是三楼最靠里的贵宾房，入门处还有扇杭州双面绣的四美图屏风隔断，就算外面人来人往路过时开着门，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等她跟着进去，却发觉里面并不似其他贵宾房一般的大圆桌，反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客厅，一边是红木茶几太师椅博物架，唯一不衬的是墙上挂着的液晶电视，而靠窗的那边放了张红木方桌，桌上摆着盆兰花，两碟水果两碟干果两碟点心，布置得十分精巧，完全不似寻常酒店，没有半分烟火气。
除此之外，这房间看起来并不大，里面还有两扇门，类似两室一厅的包间，就在服务生领着苏晗进去落座，其中一扇门忽然打开，唐宋从里面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边走边看了眼表：“真准时，一分不差！”
苏晗眼尖，在他出门那一瞬间，就已经瞄到里面布置的类似酒店的房间一般，有大床、有衣柜，心里咯噔一下，回话时脸上也带了几分不自然。
“唐先生日理万机，我哪里敢迟到耽误您的时间。”
唐宋径直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伸手点了下茶杯，服务生立刻会意地退了出去，他这才转头望着苏晗，似笑非笑地说道：“真是会说话，难怪我舅舅会那么看好你。”
“舅舅？”苏晗疑惑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唐宋扑哧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快忘了？ZJ汽车装饰公司……”
“ZJ汽车装饰公司？肖总？”苏晗恍然大悟，“原来肖总是你舅舅，可我……我并没有……”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肖长峰显然并没有告诉唐宋有关曹珂的事，岳华生也好，肖长峰也好，都是老江湖，说话水平上，自然不知比她高出多少段数。
唐宋看她欲言又止涨红了脸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人，用不着那么一副害怕的样子啊？”
苏晗大囧，发觉自己的演技实在太烂，白镇定那么长时间，结果还是把担心紧张都写在了脸上。他虽不是会吃人的老虎，但一想到他身后那间带大床的休息室，她就觉得他比那吃人的老虎还要可怕。
她心里如此想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就朝休息室那边瞥了一眼，尽管一扫而过，唐宋还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回头看了眼，略一思索，立刻明白过来，顿时朗声大笑。
“你……你不会是以为，我叫你来，是想那个吧？”
苏晗被他笑得面红耳赤，但在这种地方，既不能翻脸得罪他，又忍不住郁闷，忍了忍方才尴尬地说道：“唐先生误会了，我哪里敢高攀您。您若是想找女人，只怕振臂一呼，外面排队的都能排出一条街了，我算得了什么。”
唐宋笑笑，正好服务员端了茶进来，将茶盘放在两人座椅之间的几案上，他便岔开了话题，一边端起茶杯啜饮，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是不缺女人，但不代表你不算什么。苏晗，你太小看自己了。”
苏晗勉强笑笑，这等赞美在这个时候听起来，非但不会让她高兴，反而只会让她更加提心吊胆。
唐宋看出她的窘迫担心，轻笑着摇摇头，冲服务生打了个手势：“照我之前给你们的菜单上菜吧，这儿不用你招呼，你去忙吧！”
那服务生恭敬地应声而退，连半句话都没用多说，来去都安静得犹如这房间里的一件摆设。
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都不说话时，气氛便有些凝重得诡异起来。
唐宋拖着那小巧精致细白骨瓷茶碗，一边轻啜着香茗，一边时不时地瞅一眼苏晗，俊秀的脸上带着抹意味古怪的笑容。
苏晗被他看得如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舒服，眼见这种气氛尴尬至极，也不知服务生何时才能上菜好吃了走人，一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袋，差点在上面用指甲添上几道印象派划痕。囧到无所适从之际，苏晗忽然捏到包里硬硬的文件夹拉杆，灵机一动，急忙说道：“唐先生，我带了些适合你们公司的计划书来……”
“叫我唐宋好了。”
唐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总不会希望我也一口一个苏小姐的称呼你吧？”
苏晗哽了一下，张了张口：“唐……唐宋……”好不容易喊出他的名字，就见他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含情带笑地眯了起来，幽幽地“哎”了一声，那情形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让她不禁又涨红了脸，眼角瞅到那间休息室虚掩着的房门，顿时生出种逃跑的念头来。
“计划书呢？”
唐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放下了茶杯，转眼间从方才浪荡调笑的花花公子神色变成端验正色的职场精英，翻脸比翻书还快，让苏晗叹为观止，忙不迭地从包里拿出计划书递过去，生怕他再变出另一张脸来。
这次唐宋倒是没再玩什么花样，只是稍稍翻了翻苏晗精心准备的资料，就微微蹙起了眉头来：“这份计划书，似乎跟之前我们招标的内容不大一样啊。”
苏晗暗暗腹诽，要照他们当初招标的内容来做，她也就离吃免费餐住免费房不远了，若是真要那样，还叫她来重做计划书有什么意义。但面上又不能这么说，她也只能赔笑着解释：“其实上次那份计划书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唐人集团的大部分员工流动性比较大，短期工和临时工的风险性高，而相对保障不足，所以我修改了计划书，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
唐宋却丝毫不受糊弄，紧追着问道：“人员的问题是我们公司自己的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照旧执行原来那份计划书会有什么问题？”
苏晗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最怕什么来什么，这位小唐先生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亦不在她的身上。男人最最在意的，始终是自己的事业，江山权力，才是他们的根本，而醇酒美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方才种种，只不过是他试探的手段，看她是不是如同传闻种的AK女经纪一样，靠一些“非常”手段上位。
直到现在这句话，才透出他真正的目的来。
一个家族企业，从作坊发展成为集团，实力扩张的过程亦如一个王国的形成。而其中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并没有因为血脉相连的亲属关系而变得简单，反而比一般的企业更加复杂。
也幸好二十年前的计划生育比现在严格得多，如今的二世祖们，没有多少兄弟来煮豆燃豆萁，所面临的也大多属父辈旁系亲属们的觊觎、掣肘，下起手来的顾虑也少了许多。
正如蓝瑟之前所说的，原本负责这件CASE的，是唐人集团的行政总监唐启航，是现任总裁唐启凡的叔伯兄弟，也就是唐宋的堂叔。行政这摊子事，相当于企业的后勤部，事情最繁杂琐碎，最容易出错，也最容易捞油水。
本来安排个自家人在这个位置上，是再保险不过。可公司做得大了，人心难免生变。尤其是面临巨额诱惑时，防御力直线下降，滑落得比任何人都快。
蓝瑟之前公关的目标，就是那位唐启航唐总监，好容易拿到了标书中了标，原以为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可没想到唐宋一回来，坐上总助位置的第一天，就叫停了这桩CASE。蓝瑟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不着急上火才怪。所以当唐宋提出由苏晗来接洽的时候，她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苏晗之前对这事也只是模模糊糊了解个大概，没真正往心里去，更让她担心的是这擦边球打不好，就成了自投罗网。而如今唐宋问起，她摸不准他的真正打算，还真是不敢随便说话，思忖再三，方才保守地说道：“这个方案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除了给员工的健康保险之外，还有年金和分红保障，长期投入之后，对于公司的凝聚力和员工的向心力都有很大提升……”
“这些废话就不用再说了。”唐宋轻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风流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凌厉，一改之前的轻浮之色，“方案本身没问题，就是执行的人容易出问题，对不对？”
他这次不等苏晗回答，便冷冷一笑，翻开苏晗新做的方案，带着几分轻蔑地说道：“每年上千万的保费，还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傻子吗？”
苏晗没想到他态度变得如此之快，那口气几乎是要将这单CASE全盘否定，也不由有些焦急起来：“唐先生你误会了。其实这些保费里大部分是保值返还型的，相当于公司给员工的一部分福利年金，在他们退休后一直可以领取。这样既可以规避部分税金，还可以按照员工在职资历划分年金等级，对公对私都是有利无害的。”
唐宋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薄而有形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容来，正好服务生敲了敲门，送上菜来，他也跟着起身，坐到了窗前的方桌旁，冲着苏晗招招手：“不用那么着急，过来坐，先填饱肚子再说话。”
苏晗苦笑了一下，也无法拒绝他的邀请，只得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一男一女两个服务生流水价地将菜盘端了上来，每碟菜的分量都不多，但做得都极其精致，色香味俱佳，若是在平日，单是看着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的了。可今天担负着那么重要的任务，又碰上这么一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对手，苏晗什么胃口都没有，哪里还有心思品尝这些美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