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挂上电话，苏晗犹自沉浸在那个消息中未能自拔。
她怀孕了！
犹如女王般精明干练的蓝瑟，汲汲营营地攻城略地，在男人们的圈子里杀出一条血路的女王，竟然也会有一步走错的时候。
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对于有准备有期待的人来说是大喜，但对于没准备没预期的人而言则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的事业。
虽然说现在社会男女平等了，工作上谁有能力谁上，可男人永远无法代替女人生儿育女，承受那十月怀胎一年哺乳的辛劳。
长达十月的孕期，各种禁忌和避讳的注意事项，都不得不远离职场的某些环境，而产后的长假和一年的哺乳期，则彻底疏离了原本的环境和氛围。工作上的断层，是想要孩子的女人永远无法回避的现实。
除了现实的环境外，更重要的改变是心态。
无论多么强势的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后，都无法避免转移自己关注的重心。而这个快节奏现实化的世界里，是容不得你三心二意慢下脚步。
所以女人在家庭里付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感情，还搭上了自己的事业前途。能两相顾全的女人不是没有，但少得凤毛麟角，是平凡人无法企及的境界。已婚的女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未婚的女人了。
这比上次的耳光门来得，还要突然和刺激。尤其是张然然笑谈的那句“不知经手人是谁”，简直犹如一把利刃，分分钟都会散布进周围的人群，衍生成千万支利箭，将蓝瑟围攻凌迟。
未婚，没有公开的男友，这是蓝瑟在公司人心目中的感情世界。
可如今，忽然有了个孩子。
苏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冷得她全身僵硬。
和曹珂在一起这段时间，她完全没有想过会有分开的这一天，安全措施方面也是他做准备，她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而这阵子公事私事忙得一塌糊涂，她自己也累得筋疲力尽，到现在才忽然想起，她该来的那位远房亲戚，似乎已经晚了一个多星期。
蓝瑟的今天，会不会就是她的明天？
桌上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苏晗急忙接起电话，便听到那头传来蓝瑟清晰有力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苏晗匆匆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便朝蓝瑟的办公室走去。她方才太过震惊，连蓝瑟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到，更没留意到周围人的议论和侧目，而如今走过去的时候，方才发觉众人的目光中带了多少种鄙夷和冷眼。
知道岳华生回来另立门户的消息，怕是所有人都认定她要离开了吧。
苏晗在心底苦笑着，推开了蓝瑟办公室的门，进去之后，立刻关上了房门，径直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干脆地说道：“唐人集团的保单有些变动，但唐宋答应履约，等我做好新的方案书通过之后就可以签约。”
蓝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岳华生回来了。”
她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个消息，也完全接受苏晗已经知道的眼神，接着冷笑了一声，说道：“他这回自立门户，要开一家保险代理公司，回来跟AK谈代理项目，你知道吗？”
苏晗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也刚收到消息，听说岳总开了新公司，只是我还没见到他，不清楚具体情况。”
蓝瑟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身子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像是不认识一般看着她，“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苏晗迟疑着看着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蓝瑟的腹部，她的腰肢依旧纤细，小西服下的A字裙平淡无痕，而她自己的手，却下意识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感觉相比之下，似乎自己的肚子更加凸出一些。
蓝瑟眼神何等犀利，看到她的视线落点和动作，心下了然，嗤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出大班桌后，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四英寸的高跟鞋衬托得纤腿修长，香奈儿的套装妥帖地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丝毫不逊于T台上的模特儿。
苏晗心惊胆战地看着她踩着高跟鞋的步子，直到她走回去坐下，才稍稍松了口气。
“Queen，你……”
“我什么？”蓝瑟冷笑一声，坐回椅子里依旧脊梁挺直，女王范儿十足，“是不是听某人说我怀孕了，在AK待不下去了？”
苏晗没想到她如此坦白，更是无比尴尬，这种小道消息在当事人面前，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尤其是人家刚刚还秀了一把身材，寓意不言而明。
“他倒是想！”
蓝瑟娇艳的面孔被怒意烧得通红，几乎有些扭曲的狰狞。
“他离开了AK，还想拖我下水，等着AK没人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拿下业务代理权——真是打的好算盘啊！可惜，可惜……”她顿了顿，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凌厉而古怪，听得苏晗遍身发冷。
“我压根没有怀孕！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想出这种阴招来对付我，我呸！AK的代理权他是不用想了，以后的较量我会好好陪他玩的！”
苏晗连自己也不知为何，居然松了口气，明明她应该算是岳华生的人，可并没有为他的失算而难过，反倒为蓝瑟的过关而庆幸，心头乱得一塌糊涂，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蓝瑟发完火，又转向了苏晗，视线来来回回在她身上审视，落在她的小腹处，良久，还是长长叹息一声。
“至于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唐人肯签的是AK还是某个人，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能不能做下去在你自己怎么做，而不在别人怎么看。好了，你出去吧。”
苏晗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她的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犹感觉她的视线如同X光一般，将她连皮带骨地看得一清二楚。
回到大办公间，原本有些零碎的议论声也在她出现的一刹那安静下来，苏晗无瑕顾及别人的八卦，只想着去确认下自己的忧虑。匆匆地回到座位上拿了包，苏晗跟Cindy说了声，打着出去见客的名义，赶紧到临街的药房去买那玩意。
药店里卖药的是位大婶，看她红着脸低着头指着验孕棒的模样，就知道她是第一次，好心地提醒她，这东西准确性有限，要确定最好还是上医院检查一下。听得苏晗心惊胆战，忙不迭地收好东西就落荒而逃，真恨自己没弄个墨镜口罩打扮得像明星出街一样无人认识，省得以后被人认出来指指点点。
这个社会永远对来买避孕套的男人暧昧微笑，预祝艳遇，却对单身来买验孕棒的女子冷眼探询。津津乐道的八卦里，永不缺少打着惋惜感叹的幸灾乐祸。
苏晗纠结了半天，始终没敢在外面检验，打了车回到家里，关上门照着验孕棒上的说明一步步做完之后，便掐着表盯着那根白色纸棒上的几道线，连眼角都不敢眨一下。
那么一条短短的红线，即将揭示一个生命的出现。
从未有一刻的时间，变得如此漫长，短短的几分钟，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当那道红线真的出现，将她所有的侥幸心理打破的时候，苏晗像是被人抽去了身上所有的骨头，整个人瘫在沙发里，一动都不能动。
上次跟他在一起是什么时间她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当她将他赶出这间小屋的时候，每天晚上她都要靠药物才能入睡。如果真的有了，她不敢想象，这段时间的混乱和忙碌，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个生命来得太突然，太意外，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苏晗犹自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忽然听到房门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咔嚓”一声，门被人推开，她心中一凛，猛地坐直了身子，可灯光亮起时，站在门口的张然然愕然地看着她。
“苏苏姐，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你不舒服吗？”
苏晗身子一软，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她已经换锁，曹珂开不了她家的门，已然被她逐出了这个家。
“我没事。只是累了休息一下，一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苏晗摇摇头，掩饰自己一刹那间流露的失望，“没想到天都黑了，现在几点了？”
“都七点了，你吃饭没？”张然然换好拖鞋走进来，伸了伸懒腰，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疲惫地说道，“今天真是累死了。新公司一大堆事，要不是岳总晚上有应酬，我这会儿还回不来呢！”
苏晗盯着她，缓缓说道：“你真的准备去岳总的公司了？”
“那当然。”张然然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岳总的人啊，Queen的人一直看我们不顺眼，处处给我们小鞋穿，现在岳总自立门户，我们当然要跟着去了！苏苏姐，你怎么这么问，难道……”她瞪大了眼睛，惊诧地望着苏晗，“难道你还打算留在AK？”
苏晗苦笑了一下，轻叹道：“我没想好。”
“怎么会这样？”张然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摸了摸苏晗的额头，摇着头说道，“苏苏姐，你没发烧啊，这事儿还用想吗？岳总对你多好啊，当初力排众议留下你的是他，你有难的时候挺身而出的也是他，就连他离开的时候也给你安排了退路……现在他需要你的时候，难道你不去帮他，反倒要帮那个卑鄙毒辣的女人？”
苏晗皱起了眉头，深深地望着她，缓缓地说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都是他告诉你的吗？”
张然然这才醒觉自己说的太多，但事已至此，索性点头承认，“岳总是我表叔，我进AK原本是做他的助理，但因为Queen入主业务部，所以让我到业务部帮忙。苏苏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是真心对你好，而Queen是容不下跟岳总有过关系的女人的……”
“为什么？”苏晗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是因为他们也曾有过‘关系’吗？不过很可惜，我跟岳总的关系仅止于下属与上司，没有其他。然然，麻烦你明天补一封辞职信给我，我好交给人力资源部，既然你去了新公司，相信那边也有新的安排，不用再委屈在我这间小屋里了……”
“苏苏姐……”张然然咬着下唇，差点想哭出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直当你是姐姐……”
“别这样叫我了。”苏晗轻轻叹息了一声，低下头，“我也曾经当你是妹妹……算了，等会我会去见岳总，无需你再转达什么，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够一个人静一静。”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说出来，苏晗头也不抬地起身朝门口走去，连看也不看张然然一眼，虽然每一步迈出去，都有种痛从心底一直扩散到全身，加上之前发现怀孕的震惊，让整个人都麻木得如同机器人一般，再无瑕顾及别人的想法和感受。
“苏苏姐……”
张然然的声音和她的人一起被关在门里，苏晗在门外站定，深吸了口气，挎着包走进电梯，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密闭空间，看到电梯厢壁上的镜子里，她的脸上，早已满是无法抑制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
早就该知道职场无友情，还真以为是人家新人的导师和指路明灯，却不想自己才是人家眼里最单纯好骗的人。
难怪岳华生会那么清楚她和曹珂的关系，难怪他那么清楚她的工作进展，每到关键时刻就会出手相助，原来身边的八卦社不仅是八卦，还是潜伏的路透社。
最最可笑的是，她还挖心掏肺地当人家是姐妹，怕她见客吃亏，担心她工作不顺，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走进苏黎世的时候，苏晗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下午接电话时的兴奋和惊喜，傍晚知道张然然身份的意外和震惊，如今都沉淀下去，成为过去的一页。
苏晗提醒自己，这次的见面仅仅是过去的下属和上司的一次告别，不管过去如何，以后就真的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可她没想到，VIP房里除了岳华生，还有一个人在。
肖长峰一看到服务生领着她进来，就笑吟吟地举了举杯，拍拍身边老友的肩膀：“老岳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有小苏这么能干的人帮你，你的公司一定生意兴隆，到时候可别忘了多关照老哥啊！”
岳华生只是淡淡地笑笑，亦举杯轻轻同他碰了下：“肖总真会说笑话，要没你们这些老友帮衬，我哪敢出来开公司。现在保险公司越来越多，竞争压力这么大，要没你们关照，我这公司也开不起来。小苏，过来坐，肖总你也认识，都是朋友，不必拘束。”
苏晗碍于肖长峰在场，也不便直接拒绝了岳华生的邀请，还是挑了个他们对面沙发最远的位置坐下，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我也是才知道岳总开了新公司，还没来得及恭喜岳总呢！”
“谢谢！”岳华生微微一笑，倒了杯红酒递给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小代理公司而已，比不得AK大公司，只是琐事一点也不少，所以没提前跟你说。”
“岳总太谦虚了。”苏晗不动声色地压下酒杯，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保险代理公司的业务做得一点也不比保险公司少，寿险财险都可以做，给客户提供的选择多样化，服务也更齐全，以后的前景很不错，加上以岳总您的领导，公司的发展一定会很快的。”
“真会说话。”肖长峰哈哈一笑，灌下一杯酒去，冲苏晗竖了竖大拇指，“难怪连我那个外甥都能搞定。那小子做起事来可是六亲不认，我给他介绍生意都不带理的，这次更是把他二叔都踢出局了，想不到居然让你这小丫头搞定了，啧啧，老岳带出来的徒弟，真是有前途啊！”
“肖总你喝多了，”岳华生轻轻摇了摇头，干杯之后就站起身来，“时间也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肖长峰耸耸肩，暧昧地瞥了一眼苏晗，笑眯眯地说道：“得了，我知道你们今晚还有事谈，咱们的事改天再说，总之一句话，有你的就有我的，有我的也少不了你的！”
岳华生无奈地笑笑，好容易才送他出去，等转回身时，看到苏晗面前的酒一动没动，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心下明了，叫了服务生进来，再上了杯果汁给苏晗。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了，他这才在她对面坐下，微微笑道：“肖总和我刚才一起晚饭，喝多了点，非要过来再坐会。他性子直，说话比较粗，你别往心里去。”苏晗定定地望着他，像是看个陌生人一般。
“我倒希望岳总也如他一般，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通过其他人来……监督我的工作！”
岳华生给自己又倒了杯红酒，放在唇边轻啜着，慢慢说道：“然然都告诉你了？”
苏晗咬了咬嘴唇，忍住那种被欺瞒背叛的战栗，轻轻点点头，紧张之时拼命往嘴里灌果汁，来压下那种几乎要翻涌而上的情绪。
岳华生忽然向前坐了坐，上半身越过两人之间的茶几，面孔几乎探到了她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