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眉头一皱，又是一计，那你让男的说自己得了不孕不育症。你看，要生不了儿子了，这女人也没什么用了……我有点崩溃，妈，你就别瞎说了，让自己的主人公得病了来解决戏剧矛盾那真的是下下之策，只有那些低级的编剧才会去用这样的手段呢。
我妈说，得了，你们讨论吧。这戏啥时候演啊，到时候给妈妈两张票呗。
我说，给你一张就行了，咱爸又不会去看。
我妈说，谁与你爸去看了，我与你王叔去。
我说，你与王叔去，你不怕我爸生气啊。
生气什么，你都那么大了，我们都老不死的了，还能搞什么花样啊，当初我答应你爸的时候我就说了，以后我与你王叔还得是朋友的。
我妈出去了，李光被我与我妈最后的一段对话给砸晕了，我一拍脑门，有了。
李光说，什么有了。
我说，我给你简单说一下我妈年轻时候的故事吧，那时候她都与那个王叔订婚了，要嫁给他了的，虽然家里反对，但是我妈说了，不嫁王叔不做人。结果呢，她还是嫁给我爸了，我爸怎么追到她的，我就不与你详说，但是这个事情可以说明，女人只要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就不会再对前面的那个男人紧追不舍了，相反，没事做个朋友，多好，你与SISSI分手了，你们还是朋友，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么！
李光说，计是好计，但是这个计吧，有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得有一个比我优秀的人出现才可以啊，你说这一时间上哪里去找呢。
我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窗外屋檐下的那块天空。
过了一会，李光着急了，你看什么呢，眼前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我说，我在看着天边呢。
天边，天边又没有我想要的帅哥。
偏偏这时候我妈又闪了进来，李光说的那句“天边又没有我想要的帅哥”叫她给听了去。我妈青着脸，看着李光，天边没有，眼前就有了是吧。
李光他妈的，这时候才想起我来，哟，我怎么把你给忘记了呢！就你了！
我妈说，李光，阿姨想与你谈谈。
李光被我妈拉了起来，我说，妈，戏比天大……我妈也发狠了，再大也没有孙子大！走！她的眼泪已经掉了出来，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个不孝子……我万念俱灰之下，只能叫住了我妈，妈，你听我说。
我以为我妈要说，我不听，结果我妈特别冷静地回了我一句，那你说。
我说，妈，说了你可别嘲笑我，是这样的，我喜欢上李光的女朋友SISSI了，然后我与李光好兄弟么，李光决定在友情与爱情之间选择友情，但是关键现在SISSI不喜欢我，我们就在想怎么追到她。
我妈的两眼渐渐放光了，真的么？
我说，这还有假，你看昨天我们都为了SISSI打了一架！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她拍了拍李光的肩膀，打得好，男生为女生打架嘛，天经地义的，两只公狗还互相咬呢！
我妈热情地招呼李光坐下，那么我们就来说说怎么帮助国栋追你的女朋友SISSI好么，李光。
李光苦笑了一声，好的，阿姨。
哎，你叫阿姨，我听着就舒服，你要叫我伯母，我真的接受不了啊。
那天晚上我们密谋了很久，到了后半夜，我还是没有睡着，我给李光打了一个电话。
我去追SISSI，让SISSI把心转移到我身上，然后你全身而退。那，SISSI再被我抛弃，岂不是又要伤心。
但是李光说了，这时候SISSI恨得就是你了。而且现在关键的问题已经不是SISSI伤心不伤心，也不是我伤心不伤心，而是你妈伤心不伤心了。最最关键的是，兄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喜欢SISSI的。
我在被窝里一惊，你胡说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SISSI，其实哥们，我与她在一起那么久，还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你看我们两个斗了四年，我就见不得你好，我就不想看到你与她在一起。
所以你现在是把烫手的山芋给我了，还是把吃剩了的饭菜给我了！我有点不高兴了，男生嘛，总是有些自尊的呀。
李光在电话那边大叫，什么狗屁啊，我把你的女神给你了好么，亲！
那你说咱妈这计靠谱么。
我看成，毕竟咱们都是男人啊，男人哪有女人了解女人啊。
那行吧，明天饭局见。
鸿门宴。
听这个名字有时候还觉得挺浪漫的，等到真正我、李光、SISSI、我妈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才觉得这顿饭，是多么难以下咽。
我妈打开了爸爸珍藏多年的洋酒，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她说，你们都要毕业了，未来有什么打算么。
李光这次很入戏，或者说，这段台词本来也就是他想说的，我不知道呢，未来很迷惘，不知道自己该要做什么去，有时候想想这四年像是白过了一样，听起来很牛逼，导演专业，但是好像我们自己的人生都导不好，有什么资格去导演别人呢。可能我就回河南去开个小奶茶店了吧。
他简直是带着哭腔说完这句话的，我注意到SISSI的脸色有些发青，我妈用公筷给SISSI夹了一块牛排，她说，小姑娘你呢。
SISSI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呢，学校这边也说要我留下，家里也让我留在学校做，我自己……她有些哀怨地看着李光，因为李光之前说的是留在上海一起做事业，现在变成了回河南开奶茶店，这种落差真的是有点大。
我妈转而来问我了，儿子，你呢。
我放下了筷子，我说，我呢，说起来有些理想主义了，我想趁着刚毕业，学校的这些人脉都还在，抓紧排一个戏出来，争取能上上海话剧院，赚钱不赚钱不要紧，关键是累积一些经验吧，咱们毕竟是学了这个，以后我还是想往这方面发展的，妈妈谢谢你投资了这么些钱给我，微电影工作室我一定会好好做起来的。大学的时候呢，我也写写东西出了几本书，以后我争取自己写的书，自己改成话剧，自己拍成电影。
我妈笑了，你啊，就会空想，来来，都吃菜都吃菜。
李光说，阿姨，国栋比我们都勇敢，认定了什么事情总是认真就去做了，他总是在追梦的。我们就太现实了。
SISSI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吃了一轮菜，我妈又说话了，哎，你们两个好兄弟要说真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也胜似亲兄弟了。妈妈看到你们就要分开了，心里也很难过的。
李光说，阿姨，你要不嫌弃我，我就认你做干妈，我会每年过来看你的嘛。
我妈说，河南到上海千里迢迢的，你就不要跑来跑去了，自己好好生活就可以了。
SISSI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但是现在又不能发作出来。
又喝了一回酒，我妈说，国栋啊，今天你要妈妈做那么多好吃的，又开了你爸爸珍藏多年的酒，把李光与SISSI叫来，有什么话你想说，你就说吧，毕竟有些话你现在不说，一辈子也都没有机会去说了。
我又喝了一杯酒，壮了壮胆，酒劲很大，像是被李光一拳打在脑门上，火辣辣地痛，突然我就想哭，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大哭一场，这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被我们演成一场戏，这些台词，我竟然是与李光一个字一个字商量出来的，他可知道，这些都是我想说的话啊。
我说，SISSI啊SISSI，你知道为什么我与李光成为好兄弟了么？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个出去玩我都愿意去做跟屁虫呢？你知道为什么李光第一天与你约会唱歌我们从KTV出来是我在大街上买了一朵玫瑰花回来给你？你知道每天李光带早餐给你你很感动那你知道这些早餐是我爬起来买好了放在寝室里让他带给你的么？你知道为什么每次写小说每个女主人公我都用了SISSI这个名字？你可知道李光他背着你与几个女孩一起拉过手而我背着你又拒绝了几个女孩当然还有男孩么？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李光？我为什么一块钱几毛钱我都要与他斤斤计较么？因为我最要计较的东西我都让给他了。我以为，他真的像是我看见的那样，很MAN，很勇敢，可以给你更多的幸福更踏实的安全感，而你也正好喜欢他，君子成人之美，我只能默默地守护在一边。但是SISSI，我只想告诉你，当有一天你厌倦了从上海飞到河南的旅行，你要转身，我会第一个来到。
你喜欢我？SISSI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没有回答，眼泪鼻涕这时候都一起掉下来了，我只是大喊，酒，他妈的给我酒。
我妈连忙给我倒上了酒，但是她一边又心疼得关照我，少喝点少喝点。
我又咕噜喝了一杯，红糖水甜得发腻，但是我的醉意是真的十足的，我不顾我妈冰冷的目光，我拉着李光的手，声泪俱下，兄弟，假如，假如时光能够倒流，那天晚上我们在小树林里抓阄，我不会在两张纸头上都写下“大头”两个字，兄弟，假如时光倒流，我喜欢的姑娘我拼了命也要得到。但是兄弟，回不去了，她跟了你四年啊李光，李大光，李大头光，一个女人，这么漂亮的女人，他妈的死心塌地跟了你四年啊，你有点出息行么？奶茶店你妹啊，你留下，没地方，你住我家里，这个女人，你一定要给我娶了，我要让她幸福，她不幸福，信不信我杀了你。
李光的脸惨白惨白的，他也猛拍了一下桌子，酒！我妈连忙把红糖水递了过去，李光伸手挡了，不够猛，这酒不够猛！他自己起身去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出来，打开了，仰脖子倒了下去，他也哭了，他头那么大，脸也那么大，哭起来简直没法看，但是他真的哭了，他死死拉着我的手，兄弟啊，这四年，兄弟真的欺负你了，对不起，但是兄弟你想想，有时候我说太忙了要排戏了让你带嫂子去吃饭你可知道我的良苦用心，我让你们两个去吃饭了，你觉得我心里好受么？有时候看电影，买了三张票，最后我说堵车来不了了，你们两个看吧，我让你们两个看《非常勿扰》，我在隔壁厅看《让子弹飞》，你觉得我心里好受么。在KTV唱歌，我什么歌不会唱，但是《今天你要嫁给我》啊什么的歌，我是不是都让你与她唱了！兄弟，我也想留在上海，但是我刚毕业吧，一个月3000元工资，我留在上海，房租一千五了，住得比寝室差十倍，吃饭一千块，吃不饱，我还剩下五百，水电费话费交通费，我连病都生不起啊，我还谈什么恋爱呢我。兄弟，你有个好妈妈，SISSI，以后你会有个好婆婆……SISSI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不要再说了！我们才看见她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她起身推门跑了出去，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听见尖利的一声刹车声，然后有什么东西好像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摔了下去，与我们的青春一起摔得鼻青脸肿，支离破碎。
我看见我自己起身到门口，扶着门框看向马路，我听见我自己疯狂地大喊，啊——啊——啊——三个月后。
墓地。
我捧着一束菊花，与捧着另外一束菊花的李光相遇了。
我们不约而同的，都学会抽烟了。李光点了一根烟，我凑上去接了火。李光说，兄弟，你说那天我们是演戏呢，还是跳戏了啊。
我说，谁知道呢，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李光说，那小说你还写么。
我说，写啊，我就写我们三个来到一个美丽的国家，然后我们两个娶了她，好么。
李光愣了一愣，他说，好啊。
他跪在那里虔诚地磕头，一连磕了三个，然后他转脸看我，阳光之下，他的头他妈的真的，那脸也真的。他说，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我无非就想分个手啊。
我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下去，李光的头歪到了一边，不过他挣扎着又抬起头来，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说，真的，兄弟，我无非就想分个手啊。
我拼尽全力又是一巴掌。李光的嘴角流了一些鲜血出来，他咳嗽了一声，他的眼神迷离了，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大叫。
我X，我无非就想分个手啊！
（选自《萌芽》2012年7月）
触不到的朋友
王璐琪
一
这个春季，理惠过得无聊至极。
她的脚踝和脊椎被忽然掉下来的天花板砸到，负了伤，只能在家休假，周围的朋友全都上学去了，唯有她，别别扭扭地用一只脚蹬着自行车活动。对于负伤的过程，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就像摁了“F5”刷新一般，一片空白，倒不是失忆，只是在医院的日子过得混混沌沌，回到家后整日睡觉，日夜颠倒，大脑似乎拒绝思考与回忆。这几天伤势好了许多，她用小型的自行车当可以活动的拐杖，这样可以到附近的街区逛一逛。
这个城市最美的地方，就是绕着市区而建的古城墙，每一块石头都经历了历史的洗礼，显得沧桑而厚重，有些残缺的城墙根部长了常青藤，点点的新绿蜿蜒在灰暗的墙体上。
远远的，理惠看到一个穿暗红色裙子的女孩站在阴影处，看年龄应该与她差不多大。她一阵激动，在这个时间点，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在学校。
“你好，你是在这附近住吗？”理惠亲热地跟她打招呼，她背对着理惠，黑黝黝的长发披到背部。
她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对理惠的喊声没有任何反应。
“你好？我叫理惠，在这附近住，你呢？”理惠又大声问了一遍，这次她是带着比刚才还要强烈的感情，因为她已经对这个有些冷漠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喂——”理惠喊道，女孩猛地回头，理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二
她的皮肤有些发青，十分瘦弱，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只是瘦，若不是瘦，她一定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
“我叫方晴。”女孩呆滞地盯着理惠，有些惶恐地回答她，即使她的惶恐已经是压制过的了，可还是很明显。
我刚才吓到她了。理惠内疚地想，她一向这样，咋咋呼呼的，为此奶奶不知教训了她多少次。她冲方晴吐了下舌头，“抱歉呀，我不是故意大声吓你的，只是刚刚跟你说话你没理我，所以……”
“没关系，反正我要回家了……”方晴说着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她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你家在哪呀？”理惠问道。
方晴更慌乱了，她躲闪着理惠的直视，甚至倒退几步想要逃开的样子。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你肯定误会了，我不是坏人。”理惠慌忙解释，她觉得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跟什么人都是自来熟，又忽略别人的感受，并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的呀，“我家住在第六大街12号，绕过城墙就到了，我想没准我们顺路呢。”
方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理惠，怯生生地说：“我家也在第六大街，11号。”
“真的吗？我们是邻居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理惠惊喜地大说大笑，想上前拉住方晴的手，可方晴忽然把手背到身后，使劲摇了摇头。
理惠有些尴尬地看着方晴，她搞不懂面前这个面孔漂亮举止却拒人千里之外的女孩。于是，她讪讪地把手收回来，放在自行车把手上，用那只健康的脚支撑着地面。
看到理惠失落的表情，方晴想了一会儿，拍拍她的自行车筐，“那么我们一起回家吧，但是你不要骑得太快，我赶不上你的。”
“好呀，”理惠放心了，看来方晴并没有讨厌她，于是她慢慢踩着脚蹬，时不时用脚点一下地面让速度更慢，“你是新搬来的吧？”
方晴摇摇头，“我已经在这里住两年了，从我读六年级就在这里住了。”
“咦？我从一生下来就住在第六大街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理惠迷惑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呀？”
“我有半年没去学校了……”方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看上去情绪低落。
“我也有半年没去上学了，看我的脚，受伤了，没法去，天天在家无聊死了。”理惠像是找到了知音，激动地说着自己的伤，“我们家房子太旧了，天花板刚好掉到我的床上，真倒霉……我爸妈也没从国外回来看我，家里就奶奶照顾我，真的倒霉到家了，你呢，为什么不去学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