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的同学开始笑话毛小草娘娘腔。这点议论比起放学骑车的男孩女孩齐刷刷地往自己家的车摊看，或者偶尔听到同学们谈起颜晓妍家的保姆不怕危险翻到窗户外面擦玻璃的事情，好得太多了，但毛小草还是咬牙切齿。
毛小草现在的同桌叫曾非非，毛小草打心眼里觉得她既难看又傻。曾非非留着一个早已过时了的蘑菇头，因为自己的成绩和毛小草不相上下，每每和女友谈到学习总是忙地岔开话题：我妈是中心医院的主任医师。
虽然，曾非非的成绩排名只比毛小草略上五个名次，但曾非非还是非常嫌弃毛小草，有一次，毛小草无意中对曾非非说：不知道为啥，黄生生同学成绩不是很差，怎么会坐在最后一排的时候，曾非非趁机大声对毛小草吼道：那你还不是跟我坐一起！言下之意，像毛小草这样的败类，早该滚蛋到最后一排去，简直是侮辱老娘的排名。毛小草更加与曾非非没有了话题。
但是令毛小草可恨的是，打第一天和曾非非坐一起，她就对毛小草三令五申，最无法忍受的是，在任何情况下，毛小草都不能越过三八界，并且每月班主任轮番调换座位，如果曾非非靠墙坐的话，毛小草必须让开两个拳头的位置给曾非非搁胳膊肘，如果是毛小草靠墙坐的话，毛小草则只需让出一个拳头的位置给曾非非搁胳膊肘。
曾非非有一个异性死党，那就是黄生生，有时候，黄生生会帮着曾非非来欺负毛小草。
小的事情已经不计其数了，毛小草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因为天气热，毛小草把衬衣袖子卷起在胳膊肘上，在此之前，他们班的很多男孩都这样穿衣服，不但这样，就连牛仔裤他们也卷起一半的裤脚到膝关节处，可是毛小草不知道，这是他们在赶时髦，他当时还想，天气还不至于热成这样吧，都已经秋天了，为啥要这样穿裤子呢。话说回来，那一次，毛小草把袖子卷在胳膊肘上忘记捋下来，直到放学，他看见黄生生和曾非非不远处那生猛的笑声，当毛小草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黄生生冷不丁地拍打了一下毛小草的胳膊：哟，学得挺像啊。
一开始，毛小草没有反应过来，到后来，他越来越觉得这是种耻辱，谁知道耻辱居然会接踵而来。也许，在这个学校，一个人的素质与修养一定是和他的家境或者成绩挂钩的。毛小草这样想。
班主任，毛小草在心里管他叫金四眼，他总是架着一个老土的金丝边框眼镜，有时候，毛小草也会觉得这个老师是势利眼。金四眼让毛小草管教室的钥匙，这样一来，毛小草每天必须提前来到学校，并且，他还必须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有一次，黄生生因为在生物课上编黄段子被生物老师逮个正着，生物老师告到班主任那里，班主任要黄生生放学之后留下，并打电话给黄生生他爸，通知他爸来学校接他。
放学后，毛小草和黄生生孤愣愣地坐在教室里。班主任驾到不久，黄生生他爸也赶来了，金四眼严肃地叙述着下午的情况，并且求在场的毛小草作证：他怎么说的？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毛小草怯怯地说：老师要大家周末先预习一下，顺带问了大家周末都做些什么？
那黄生生怎么说的。
毛小草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想说，他认为落井下石并不道义，他不想做老师的帮凶，虽然他要陈述的都是事实。
他怎么说的？金四眼拍着桌子，情绪激动，大义凛然，义愤填膺的样子。
PLAYGIRL，毛小草结巴地说。
他还说了些什么？？金四眼怒吼道。
……
接着，黄生生就开始接受他爸的枪林弹雨。那个时候，毛小草还挺为黄生生心疼的，他认为，就算黄生生说的不对，也不该这样对他。
最后，黄生生被他爸拍着脑袋揪着耳朵拽进了车里。
第二天，课间操时间，黄生生把毛小草硬生生地拖拽到楼道后面的荫庇处，紧紧扯住毛小草的领口，龇牙咧嘴地爆发：你昨天说了什么？！哈？你给我再说一遍！一拳，又一拳，连续三拳，打到毛小草的私处。
毛小草捂住裤链那包地方，痛不欲生，想吼又吼不出口，黄生生早已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毛小草想到了金四眼，他一定会给自己讨回公道！毛小草慢慢地挪着步子，来到办公室，大汗淋漓地对金四眼说道：黄生生打我这里！毛小草不好意思指向自己的小弟弟，手游移在肚脐眼附近。
哪里哪里？金四眼关切地问。
就是这里！毛小草难为情地说道。
等了很多天，都没有下文，毛小草对金四眼彻底地失望了。他甚至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他不开心的情绪也严重影响到了与父母的关系。
买MP3，等你考到第十名再来跟我说话！毛小草的爹觉得毛小草这个要求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第十名就第十名！毛小草并没有讨价还价，他只是，只是想要一只MP3，在不想听到同学说话的时候，可以紧紧地塞住自己的耳朵。
但爸妈并不知道，这个深藏在男孩心里已经半年多的微不足道的愿望，对毛小草来说是那么的重要。
毛小草在这个班里还没有朋友，但是，如果自己的妈不在颜晓妍家里做保姆，也许，自己会对颜晓妍产生好感。颜晓妍并不是刻意地，只是偶尔会对同学说起：我们家的阿姨可好啦，善良勤快，做的菜还特别好吃，我们都很喜欢她！虽然这最后一句话，毛小草从来都不能认同，但是他还是对颜晓妍产生了莫名的好感。颜晓妍干练的短发，干净的笑容，清澈的眼睛。甚至，有时一阵风儿吹来，毛小草就会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总会暗暗浮动着浅浅的波浪，像淋了一场毛毛雨的感觉。
毛小草家没有闭路电视，但颜晓妍家数字电视卫星电视双入户，毛小草总会向她询问在他心中那个神秘的电视台，香港的凤凰卫视，它们每天到底播的什么呀？颜晓妍总是耐心地一一作答，可惜颜晓妍并不太喜欢新闻类的节目，要不然，她能解决毛小草更多的问题。
我一定要考到前十名，毛小草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喷薄，他希望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一切，也许，只有考到全班前十名，自己才能涅，才能让大家重新认识一个新的毛小草。
毛小草把自己的目标偷偷地说给了颜晓妍听，颜晓妍笑笑地鼓励道：努力呀，我看好你哟！
毛小草再不想看到那么多异样的目光，那么多刻意的讥讽与嘲笑，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也行，不，自己一定行，其他同学并不比自己优秀。只要成绩上去了，大家就不会再关注我的家境、我的打扮，也许，考到第十名，我也能大声说话了，像从前一样！毛小草坚定了信念。
功夫不负有心人，毛小草在期末考试的时候，真的考上了全班第十名。
遗憾的是，这个消息，只有颜晓妍和毛小草两个人知道。
班主任金四眼通知大家：根据市教委的相关文件，本市在中小学义务教育阶段，各个教学单位应坚决杜绝公布考生成绩排名情况……如有违反，严加处置。
毛小草的心落入了谷底，因为他想让大家知道自己的成绩，那种愿望是那样的强烈，颜晓妍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是她从老师那偷偷得知毛小草的排名的。
别灰心，小草，有一天，你也能长成大树的！颜晓妍扬起了笑脸。
嗯。虽然有些不服气，毛小草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爸妈并不相信这个奇迹，尽管孩子曾经是那样的优秀，但在这样一个重点初中重点班，非富即贵的学生当中想要出类拔萃考入全班前十，都并不那样容易。毛小草他爸打电话到班主任家确认情况，才最终相信这条新闻。
喜悦的笑脸挂满了父母的脸上，但毛小草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开心，他想用成绩去向所有人昭告——特别是取笑他的黄生生曾非非证明，自己不是家里穷穿着土学习差一文不值的孩子。
似乎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有那么多的距离。
爸，我想买MP3。毛小草想兑现承诺。
毛小草的爸爸看着毛小草他妈的脸，沉默了几秒，家里瞬间安静了起来，随后，毛小草的爹木讷地笑了起来：好，买，买，呵呵。
这天晚上，毛小草伴着美梦入睡，他睡得好沉，好香，他想忘记一切，他想马上买到MP3，也许，他想到了很多，也许，他什么也没想。
毛小草的爹妈趁着毛小草熟睡后商议起来。
要我说，这MP3不能买，这会影响学习，还很贵。
要多少钱呐？毛小草妈问道。
千八百吧。毛小草爸答。
这么贵呀？
是啊。
过年还要准备好多钱呢，我才刚刚发下工资，怕不够啊。
那还是别买了吧。毛小草爸提议。
这样好吗？
有啥不好的，孩子懂个屁呀。毛小草爸总结道。
你的工资发了？收拾好啊。
和往常一样，放到梳妆台抽屉了。
毛小草的爹妈也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毛小草来到学校，期中考试的那张排名名单还牢固地粘在背后的黑板上，自己的名次依然显眼，寒风一来，那张破纸就招摇起舞起来。未曾改变的还有自己的座位，毛小草的胳膊肘总是要委屈地蜷在一起，或者会超出桌子边缘两个拳头的长度。
放学之后，毛小草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今天，毛小草没有答应他爸去到摊位上帮忙，妈妈也还没有下班到家。
放下书包，毛小草发现梳妆台上躺着一张百元大钞，毛小草疾步走去，他开心地拿起那张人民币反复地看着，他肯定，这是父母对自己的奖励：虽然只有一百元，但也够买一个便宜的MP3了，毛小草自言自语道。
夕阳滑过，柠檬色的光泽流泻到屋里。梳妆台的镜子里，毛小草的笑容更加明润了，他高兴地举着这张钞票，幸福地看着镜子里的成像——那个自己，那张钞票：如果能有一块把所有东西都变成双份的魔镜……毛小草轻轻地闭起了眼睛，咯咯地笑出了声音……
（选自《童话世界》2012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