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文夫人见柏皓霖误会了,急忙更正:“不是的,他由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在孤儿院的一个朋友,她工作的培训中心负责政府的拓展训练,她知道文田和杨进坤关系很好,所以,所以……”
“所以你才接近他,然后以他为跳板,认识杨进坤和钱文鸿等人?”这个办法确实很高明,不直接对目标人物下手,而是从他身边的人开始,不会让目标人物起疑,更不会被人察觉到真正的动机!
“是的。他们都参加了我们的婚礼,我们就趁机把雯雪介绍给了他们——雯雪开始这个计划之前,把以前的工作辞了,重新找了一个销售保健品的工作。”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推销员接近自己除了推销商品外,还有其他目的。
“廖雯雪以销售保健品为由,与他们建立了性关系,对吧?”推销员变相卖淫已经是老生常谈,想必杨进坤和钱文鸿这样的老色鬼对于秀色可餐且“别有一番风味”的廖雯雪早就垂涎三尺,对她的业绩当然要多多帮忙了。
文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看之前廖雯雪的举动,她应该对男人没有兴趣才对。”这也是本案最大的一个疑点。
听了柏皓霖的话,文夫人急忙避开他那双敏锐、深邃的双瞳,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被人看穿心事的恐惧。
“你那么听她的话,以前的关系应该不只是朋友吧?”柏皓霖继续追问。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老式的座钟正借着“滴答、滴答”一板一眼的声音遗失宝贵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文夫人才轻声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每次都是雯雪帮我,我们一起念小学、念中学、读大学,一直一直都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就很自然地在一起了。”她回想着当时的时光,脸上流露出怀念之情,“那时候,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她,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我,我们就像连体婴,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后来我们工作了,也住在一起,本来过得很幸福。直到去年五月我们回孤儿院帮忙的时候,院长告诉我们孤儿院要被强制拆除,雯雪从小就很有正义感,当时就想去找那些官员理论,院长却告诉我们这件事是有内幕的,谁也挽救不了。我们都很绝望,却想不到办法帮助那些和我们有着同样经历的孩子们。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有一天,在培训中心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们审批拆迁事宜的国土资源局的杨局长正好要进行拓展训练,我们准备去找他理论,却无意间遇到了亡夫。”
“文警司对你一见钟情?”
“是的,他见到我后就一直找朋友要我的电话,雯雪觉得与其直接找杨进坤下手,倒不如借用他的力量,先以朋友的身份认识,也许还容易说话。我们原本是打算在亡夫介绍我们认识杨进坤以后就跟他分手的,可是直到他向我求婚,我们都没能见到杨进坤。”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停手?”
文夫人露出哀戚之色。
“那时候,你已经真的爱上文警司了吗?”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和雯雪的感情就叫爱情,但是跟他在一起后,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虽然雯雪也很照顾我,可是,可是他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所以……”
想必廖雯雪也曾经竭力反对过,她也想将她从他身边抢回,可是木已成舟,况且这个计划是她想出来的,已经停不下来了。柏皓霖在心里补充道,这也解释了文警司真正的死因!廖雯雪杀他不是为了孤儿院,而是出于嫉妒和憎恨!
“那么文警司的死,你知道吗?”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文夫人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雯雪告诉我,他想勾引她,而且不知怎么得知了我们的计划,所以她必须杀了他。”说到这儿,压抑了很久的悲伤迸发出来,泪水如洪水一般涌出眼眶,她捂住脸,哭诉道:“是我害了他,如果那时候我听雯雪的话,和他分手,他就不会死了,是我害了他!”
柏皓霖想告诉她真相,想告诉她这都是廖雯雪的谎话,可是他却说不出口,现在她什么都没了,他不想将她一直守护的友谊也从她身边夺走。
最后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可是柏皓霖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失落。
“文夫人,你想过自首吗?”
“在他死后我一直想自首,甚至想跟他一起走,可是孤儿院的事,我放不下,我们不能让孩子们失去最后的家!”
“可是你们的想法真的很天真。”就如曾经的我!
“天真?”
“你们以为这样真的就能救孤儿院吗?”即使杀了赌瘾上身的检察官和贪赃枉法的副市长,依旧改变不了这座腐朽的城市!
“……”
“孤儿院位于市中心,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无疑是一块肥肉,就算杨进坤、钱文鸿和于志强都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另外的利益集团接过他们的衣钵!届时,孤儿院依旧会被拆掉!”是的,不管手上沾满多少鲜血,无论脚下踏着多少尸骨,也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那,孩子们怎么办?”
柏皓霖刚要说话,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只得接起电话:
“喂,你好,什么?我知道了,我马上到!”他挂了电话,向文夫人道,“警署通过网吧的监控录像确定了廖小姐为犯罪嫌疑人,刚才前往一家夜总会缉拿她,她正好与于志强在一起,就用他做人质,现在正在天台上与警方对峙!”
“什么!雯雪她……”
“她指名要我去,你也一起来吧!”
“嗯!”
柏皓霖抓起外套,和文夫人一起向南房街的一家知名夜总会驶去,在这个寒冷的晚上,在车窗外霓虹不停闪烁的光芒映照在他们脸上,竟是挥之不去的阴郁。
美乐夜总会楼下已经被拉上黄色的警戒线,就像警匪片里的场景一样,四周警车嚣叫着,顶上的车灯不停旋转,在路面上、围观者的脸上留下红蓝两道印迹,几家闻风而至的记者正在和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员交涉,想抢到第一手新闻。头顶上的直升飞机发出“突突突”的声音,一束白色的光柱正射向楼顶。
“什么情况?”柏皓霖一下车就看到朱警长向自己走来。
“疑犯叫廖雯雪,她绑架了禾和房地产开发集团总裁的于志强,指名要与你谈判。”朱警长一边说,一边将柏皓霖和文夫人领了进去,“皓霖,你要做的只是安抚她的情绪和拖延时间,狙击手和气垫床都已经在路上了,二十分钟内就能到。”
“狙击手?”文夫人非常担心廖雯雪的安危。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开枪。”朱警长从警署的资料中知道这位是文警司的遗孀,对她也比较客气。
“她说了什么吗?”柏皓霖问。
“什么都没有,警员进入KTV包厢,刚拿出警员证准备请她回警署协助调查,她就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绑架了于志强。”
看来之前柏皓霖的敲山震虎已经令廖雯雪的神经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所以见到警员的她才会那么敏感。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屋顶的天台,天台唯一的出入口已经堆满了警员,其中一人正拿着喇叭向廖雯雪喊话。
“……你们已经被包围,反抗是没用的,赶快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天台上,廖雯雪正架着于志强退到角落,她的腰紧挨着仅有一米多高的栏杆,只要稍稍往后一仰,就会摔下去。
“雯雪!”文夫人忍不住了,就要往前冲,却被前面的两名警员拦住了。
“怡莲!”廖雯雪看到她,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在这个时候,她还能见到她;惊的是她居然是和柏皓霖一起来的,就是说他们之前一直在一起了?
“雯雪,你可别干傻事啊!我们还可以重头来过的!”文夫人走到警方队伍的最前端,警员却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往前迈半步。
“重新来过?”廖雯雪的眼里不自觉地被泪水浸湿,“怡莲,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我也不是以前的我。”
柏皓霖读到了廖雯雪眼里的绝望,也感觉到她现在已有意求死。
“喂,你!”廖雯雪吸了吸鼻子,用下巴指着柏皓霖,“如果你不好好对怡莲的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真的为她好,你就不应该选择这条路。”柏皓霖平静地说。
“太迟了,如果你知道我做了什么的话……”廖雯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柏皓霖掐断了: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也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孤儿院的孩子!你不想他们失去最后的家园!你希望他们能和你一样在那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是、是啊,别做傻事,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你、你就不留恋吗?”于志强也颤抖着说话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廖雯雪厉声喝道,抵住于志强颈部的匕首在他颈上划了一个小口子,鲜血顿时从他粗大的脖子中溢出。
原本好不容易接上的话题被于志强打断后,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雯雪,不管有什么难关,我们都要一起渡过,这不是我们的约定吗?”文夫人泪眼婆娑地向她喊话。
“是啊,这是我们的约定,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啊,怡莲,你知道吗?在你的婚礼上,你的笑容是那么的美,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时候我很开心,也很伤心,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你最幸福的时光不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怡莲,我相信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不是的,雯雪,不是的!”文夫人已经泣不成声,“你永远是我生命中最不可替代的启明星,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的!”
“是吗?有你这句话,我知足了。”廖雯雪凄凉地笑了,“喂,你们听着,那三个臭男人都是我杀的,跟怡莲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也毫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做的!原因就是那些脑满肠肥、一身铜臭的家伙要侵占圣心孤儿院,他们想将失去父母、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丢弃在大街上,任他们冻死、饿死!”
“不是的,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于志强见听到这话的警员们面面相觑,急忙辩解,“廖小姐,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绝没有那个意思,我们,我们只是想重新翻修孤儿院,让孩子们过得更好啊!”
“于老板,你可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刚刚在包厢里,你的手在我腿上乱摸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等商务中心修好,你送我三间店铺,保证我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廖雯雪冷笑着,“不要紧,我知道你一向说话不算话,所以全都录了音!忘了说了,不只是你,连你的两个同伙都认罪了!不仅是孤儿院,还有以前你们干的那些丧尽天良的破事儿,你的同伙全都交代了!呵呵,当人们直视死神的时候,会变得出奇的诚实呢!”
于志强听到这儿,汗如雨下,他知道即便自己捡回一条命,事情闹得这么大,想瞒也瞒不住了。
“雯雪,够了,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回来吧!”文夫人向她伸出手,就像小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次,廖雯雪没有像以前一样握住她的手。
“怡莲,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希望来生我们再做姐妹。”廖雯雪的声音异常平静,只是她的眼里含着依恋的泪水,她说完左臂死死地勒住于志强的脖子,往后一仰,两人一起翻下栏杆,从屋顶坠落。
“啊——!”文夫人的叫声由尖利变得颤抖,最后剩下绝望的颤声,余音冲击着众人的耳膜,久久不能平息。
看着廖雯雪和于志强的尸体被装进冰冷的尸袋,柏皓霖突然感觉很累、很累,似乎整个世界也离他越来越远。
案子已经结了,廖雯雪认了罪,人证物证俱在。原本应该放心的柏皓霖心情却没来由地变沉重了。
是啊,案子是结了,可是谁应该对廖雯雪的死负责?是她不应该保留的正义感?是引诱官商勾结的贪念?是他们不知道在哪里的良心?还是这个已经腐烂、发臭的社会?
这些问题都太沉,沉得如夜,让人看不到一丝光。
柏皓霖长长地吸进一口气,冷空气割得他五脏六腑生生地痛,他将手伸进口袋,想保留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暖,指尖却触碰一个暖暖的、柔软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之前陆亚茗给他的舞台剧的门票,这两天一直在忙,他已经忘了这件事。
已经快十点了,舞台剧也散场了吧?柏皓霖这么想着,脑海里却回放着陆亚茗那羞涩的笑容,就像在这冬日里的一缕暖风,令他原本因冰凉变得僵直的身体像是浸在温泉里那般舒畅。
“皓霖,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们送她回去就行。”朱警长见柏皓霖一脸的疲惫,指着坐在警车里,面无表情,泪水早已哭干的文夫人,好心地说。
“那好吧,麻烦你了。”柏皓霖思量了一下,答应了。
每年的平安夜,TMX学府都会举办大型的活动,不仅仅是出于宗教习惯,更多的是图“平安”二字带来的好彩头。每年的这个夜晚,TMX学府会破例向社会各界人士开放,在校园内举办盛大的聚会。已经掉光了绿叶的树枝用彩灯装点,道路两旁放置着自助餐点,这一天学生们都会以社团、以班级为单位,发扬团队合作的精神,或是表演精心准备的节目,或是端上拿手的好菜,这是TMX学府的传统。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路上只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收拾着遗留下来的食物残屑和满地的彩纸碎片,虽然没能亲历,柏皓霖也能猜到当时的场面有多盛大。
回到校园,呼吸着熟悉的气息,柏皓霖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那时候的他每天忙碌又充实,总是教室、图书馆、社团部,三点一线地生活,每天都在为毕业后成为一名正直的法官的理想奋斗。可是现在,他再次回到有着温暖回忆的校园,回想起当时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自己,竟觉得有些好笑。
现在他已经堕入了现实的深渊,再也回不去了。
柏皓霖将车停在离戏剧社最近的露天停车场。
已经快十点半了,早就散场了吧?柏皓霖这么想着,却加快了步伐。
戏剧社是TMX学府所有社团最奢华的一个,社团大楼是仿造意大利歌剧院修建,一楼是团员的工作间、化妆间、道具间,二楼则是一个可以容纳五千人的超豪华剧院。能够加入戏剧社的社员全都极具才华,戏剧社也培养出了好几位影帝影后,现今当红的几位演员也都曾是这里的社员,可谓人才济济。
柏皓霖直奔二楼的剧院,四周静得只能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虽然明知不会有人在,他还是推开了剧院的门。
“咚”,偌大的剧院回荡着大门撞击墙壁发生的残响。
一排排整齐的红色座椅像是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安安静静地矗立着,放眼望去,像是海面上翻涌的波浪。
“呼——”柏皓霖长长地吐了口气。
果然来迟了。他自嘲地笑笑,正准备离开。
“柏先生!”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他回过头,见陆亚茗正从左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起来,反倒有些吃惊:“你怎么没走?”
“我知道您会来。”陆亚茗一边笑着,一边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走吧,我送你回去。”柏皓霖有些内疚,他早就忘了这件事,如果不是自己无意间摸到票,不知道她还会在这里等多久。
“不行!”陆亚茗急忙回绝,话出口后,她觉得太不礼貌,垂下头,小声道,“我想请您看舞台剧,这是我的第一次登台演出,所以……”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柏皓霖不明白了。
“可以用3D投影回放。”陆亚茗目光灼灼地看着柏皓霖,眼波流转,让人不忍拒绝,“只有五十分钟,很快的。”
演出是七点半开始,即是说八点二十就结束了,现在已经十点半,她在这里傻傻地等了两个小时,只想让他看她的演出。
柏皓霖心里淌过一股暖流。虽然他对舞台剧没什么兴趣,但实在不忍扫她的兴:“那好。”
戏剧社不愧是大手笔,在剧院里安装了当今世界最先进的3D投影仪,它可以将录制的影像用3D投影的技术在舞台上重放,不仅人物、场景立体,连音效也能与现场同步,几乎与现场分毫不差,可以最大限度地重现当时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