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多,柏皓霖坚持自己请客。待结完账后,他询问服务员自己的衣服是否已经烘干,服务员却为难地说烘干机坏了,请他留下联系方式,等衣服洗好后会亲自送到府上。柏皓霖不疑有他,倒是朱福林在旁边坏坏地笑着。
当然,柏皓霖回到家,打开司法部的官方网站,查到了朱福林口中的“严副部长”。
严祟江,48岁,任白虎区司法部副部长,专管警署事务审查……
柏皓霖刚刚将严祟江的简历看完,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柏皓霖希望是易云昭打来的。
“请问,是柏先生吗?”一个细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竟是陆亚茗的声音。
“是的,你是寒舍的吧?”柏皓霖听出了她的声音。
“嗯,那个——明天我会将衣服送到您府上,请问什么时间您比较方便呢?”陆亚茗轻声问道,说完就屏住呼吸,生怕柏皓霖拒绝她。
“最近比较忙,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家,不如暂寄到你那里,我有空来拿吧。”柏皓霖这才明白朱福林最后为什么一脸坏笑。
“好的,对不起,打扰了,请您先挂电话吧。”陆亚茗的声音更加细弱了。
“谢谢你特意打电话告诉我,晚安。”
放下电话后,柏皓霖盯着电脑屏幕思索着:邱纬目击到赵刚被一辆车撞死,其中有四个人,现在看来这位严副部长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可是为什么他们原先打算收买邱纬,后来又杀了他?是因为知道他报案的事吗?
若是如此,警署一定有他们的眼线,而且能够影响到易云昭的仕途的人,官位一定不小!
看着网页上那张满脸堆积出和蔼可亲笑容的严副部长的相片,柏皓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恨,他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扳倒他,更不可能改变这个扭曲、黑暗的社会的现状!
就在这时,柏皓霖突然有了一种连他自己也觉得恐怖的想法:也许从一开始范国懋就是对的!只有用那种方法才能维持正义与公正!
柏皓霖心里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他狠狠地摁回幽暗的心湖:我不可以这样想!如果人人都像范国懋那样,天下岂不是早就乱了套了?人性有善有恶,所以才需要用法律弥补、调整无序和不公!我一定会证明给他看!
下定决心的柏皓霖走到窗前,呼吸着屋外清爽的气息,他凝望着满天乌云和在乌云中若隐若现的那轮银月,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窗外,夜,沉甸甸的。
深秋雨季,老天爷也不再吝啬自己的眼泪,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令原本就已阴凉的天气更添了几分冷。
柏皓霖将整理好的文件装订完毕放入文件夹中,拿着文件夹走出办公室。
他已将目前得到的线索都纳入其中,当然只是隐去了司法部严副部长可能参与此事,这些证据都足以证明易云昭是清白的,柏皓霖只希望赵署长在看了这份报告后能够复易云昭的职。
柏皓霖信步出办公室,刚走两步,范国懋不知何时从法医处走出,追上了他的步伐,拄着拐杖与他并肩而行。
“想为易云昭请命?”看来他也大概了解事情经过。
“不关你事。”柏皓霖冷冷地说。
“别白费力气了,他们根本是蛇鼠一窝。”范国懋压低声音,避免被过往的警员听到。
“不是每一个人都如你想的那般肮脏!”柏皓霖停下脚,瞪着他。
“你会知道的。”范国懋丢下这句话继续往前走。
柏皓霖不想与他多话,他从楼梯走向五楼的赵署长办公室。
待赵署长说了“请进”后,柏皓霖才推门而入。
“赵署长,有空吗?”
这时赵署长正在接电话,他一边打了个手势让柏皓霖进来,一边对话筒那边的人说:“是是是……我知道了……您的证词非常重要……不不不,您那么忙,当然不用亲自到警署做笔录,我会吩咐警员如实记录的……好,咱们常联系啊,再见!”
赵署长打电话时端坐着,身子向前微倾,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措辞也极为客气,看得出对方是一个他有意巴结的人。
这样一个极好出风头,又极力讨好高官的署长会冒着丢乌纱帽的危险为一个小警员请命吗?
柏皓霖心中持否定答案,可他却不愿就此罢手,更不愿就此向范国懋认输!
“皓霖,找我什么事?”放下电话后,赵署长恢复了以往的坐姿。
“赵署长,您知道易云昭的事吗?”柏皓霖问。
“易云昭?”赵署长的视线微微向左下,回想了一会儿,“那个有作案嫌疑的警察?”
“我觉得这事可能是个误会。”柏皓霖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误会?”赵署长眉头一皱,又很快舒展开来——并不是因为他听了柏皓霖的话豁然开朗,而是极力控制自己嫌恶的情绪,“你怎么知道?”
“可以说是直觉吧!”柏皓霖从鼻腔里释放笑意,带着自嘲的意味,他没有拿出文件,而是将它们放在赵署长视线看不到的下方,“之前给他做过心理评估,他不是那种会伤害无辜的人。”他说着握紧了文件,力道之重,几乎快将它揉成一团。
“皓霖,你太年轻了!”赵署长对柏皓霖的看法不屑一顾,“人是非常善于伪装的动物,或许你心理学学得很棒,但人心却是我们永远也捉摸不透的东西!”
“的确如此。”柏皓霖对赵署长的话非常赞同,“光明永远无法抵达的黑暗,是人心!”不等赵署长说话,他继续道,“赵署长,我先下去了。”
“好,去忙吧。”赵署长见柏皓霖没有再说什么,暗道柏皓霖也算识实务。
柏皓霖从赵署长办公室离开便马上将他精心准备的报告撕成碎片。身为一署之长,手下的一名警员背着谋杀罪名,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柏皓霖依旧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是被人蒙在鼓里,但通过刚才观察赵署长的神情和语气,他已经知道赵署长参与其中——他可能不在撞死赵刚的车中,也可能不知道邱纬之死的详细过程,却非常清楚有人想以“莫须有”的罪名嫁祸到一名无辜的警员身上!在仕途和良知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柏皓霖早就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有所觉悟,但他却极力否认了人性中最真实的存在,结果换来的却是一身的伤痛及失望!
柏皓霖回到办公室,他不会就此放弃!公道自在人心,只要找到了严副部长参与其中的证据,就一定有办法为易云昭正名!
柏皓霖这么相信着。
TMX市白虎区司法部。
骞正东低头走进司法部的办公大楼后收起雨伞,正要和往常一样去办公室,却感受到一道如苍鹰般锐利的眼神。他往视线的发出地望去,看到会客处的沙发上正坐着一名年轻男子,他年纪很轻,穿着休闲装,神情严峻地盯着进出司法部的每一个人,不像是来找人,倒像是来盯梢的。
骞正东有些心虚,他走到前台的接待处,问接待员:“那个人是谁?”
“不清楚呢,昨天就来过了。”接待员答道。
“他找谁?”骞正东又问。
“说是捡到了一只印有司法部徽章的钢笔,想亲手还给失主。”一般来说司法部是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出的,但易云昭诚恳的态度打动了接待员,她才破例同意他在会客处等待。
听了她的话,骞正东宛如被天雷击中,竟怔在原地,在这一瞬间,他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浸湿。
也许是察觉到他们正在谈论自己,易云昭站起身,走向接待处。
骞正东急忙装没事似的,避开他,快步向办公室走去。
看着骞正东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视线内,易云昭并不急着追赶,而是问接待员:
“请问刚才那人是谁?”
“他是严副部长的秘书小骞,钢笔是他的吗?”
“有可能。”易云昭从柏皓霖那里学了不少识人的本事,从刚才骞正东慌乱的神色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许,他就是凶手?
易云昭从怀里掏出记事本,在车牌号旁边写下:司法部小骞、严副部长?
骞正东快步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心却像刚跑了马拉松一样,“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手脚冰凉,额上、手心却不自觉地沁出汗水。
“小骞,报告整理出来没?”严祟江在里间的办公室问道。
“整、整理出来了。”骞正东这才从恐惧和震惊中回过神来,答道,可却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那就快点给我!不要每次都让我催你!”严祟江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呵斥着。
骞正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像往常一样拿起放在桌上的报告走到里间办公室,双手递上,然后站立在办公桌边,等待严祟江过目。
严祟江快速翻看着这份报告,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将报告甩在骞正东身上,怒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东拉西扯,没有重点,这样的东西交到部长那儿能不挨骂吗?重写!”
“对、对不起!”骞正东急忙将散落在地的报告一张一张地拾起来,他垂着头,正要离开,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严副,那天晚上的事……”
“不是说过不要再提了吗?”本来心情欠佳的严祟江双目一瞪,那表情几乎快将骞正东生吞下去。但骞正东还是鼓起勇气,确认道:
“那只笔……警察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司法部谁没有那种笔?你怕个鸟!”严祟江怒斥着,“快去把报告弄好!”
“是。”严祟江的话虽不怎么中听,也算是一颗定心丸,令骞正东安心了不少。
因为赶报告,又因为害怕再次看到那名男子,骞正东直到晚上十点才离开办公室。从电梯走到一楼大堂,骞正东立即望向会客处,此时会客处只有一名值班保安坐在那里看报,上午看到的那人早已消失了踪影。他松了口气,这才向停车场走去。
骞正东将车缓缓驶出停车场,刚要走上正道,突然,一个人影从左边冲过来,车子几乎要撞上他了!骞正东手忙脚乱地踩下刹车,汽车发出刺耳的“吱——”声后总算是停住了,他顾不上安抚快跳出胸腔的心脏和震痛的耳膜,跳下车奔至车前查看那人的伤势。
一名男子正蜷缩在地上,骞正东眼前浮现出那晚那名学生横死于车轮下的惨状,他咽了咽口水,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身子还是慢慢向他移去:“你、你没事吧?”
那人没有反应。
难道已经死了?这个想法令骞正东脑子快炸开了,他根本不敢回忆那名学生血肉模糊的惨状。
可是再冷静一想,骞正东又觉得没可能,自己很快刹了车,就算撞到也只是轻伤,难道是新闻里常说的那种职业撞车人,假装被车撞,伺机敲诈?
骞正东的胆子大了一些,他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那人肩膀的一瞬间,那人竟一个鲤鱼打挺地翻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一幕似曾相识吧?”
骞正东像见了鬼似的赶紧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兴许是退得太急,竟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是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易云昭。
易云昭原本只是怀疑,现在已经肯定骞正东与两起案件有关,他的车牌虽不是RM—B888,但当时他绝对在场,否则不可能会有这种反应。
易云昭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放在密封袋里的钢笔,问道:“这支笔是你的吗?”
“你是警察?”骞正东瞠目结舌,惊恐地望着易云昭。
“那你的回答是‘是’了?”易云昭已经从他的眼里找到了答案。
“不!不是!”骞正东吼叫起来,他意识到易云昭并没有出示他的警员证,“如果你不是来逮捕我的话,我要走了!”他站起身,顾不上被污水沾染的高级西服,正要回到车里,却被易云昭揪住了衣领。
“两条人命!你就这样说走就走?你就没有想过风华正茂却惨遭横死、命丧黄泉的他们其实也是有父母有亲人的吗?”
易云昭的一番控诉令骞正东说不出话来,他的胸口剧烈喘息,直直地盯着易云昭愤慨的脸。
“我知道你不是始作俑者。”易云昭很清楚,如果骞正东是凶手,警署绝不会如此包庇他,车上一定还有其他可以权倾朝野的人,“请你替受害者、受害者家属想想!我只希望你能勇敢地站出来,告诉他们真相!”
听了易云昭的话,骞正东突然笑了,笑声是那么凄凉:“你刚入行不久吧?”
易云昭皱皱眉,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
“待上两年你就会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骞正东用力挣开了易云昭,他理了理衣领,声音不疾不徐,“政治圈其实就是这样,人与人的关系盘根错节,根本就不是你用满腔的热血可以改变的!”
骞正东见易云昭一脸愤恨,不等他反驳,又道:“是,你可以骂我是国家的蛀虫,可以骂我没有良心!但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当你无力反抗的时候,就只能享受!”
他语毕径自走向车子,正要打开车门,易云昭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小时候很怕黑。”
“什么?”骞正东极不适应他的跳跃性思维。
易云昭继续说:“我爸总说我没有男子气,我妈却说:‘小孩子怕黑有什么?可悲的是那些怕光明的成年人。’”
骞正东明白了易云昭的隐喻,他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驱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连续两日的连绵细雨总算停了下来,乌云被风拨开,阳光从云层中挥散开来,为灰蒙蒙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生气,令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得舒畅。
柏皓霖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和路上碰到的警员打招呼,只是今天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先到了刑侦五处。
也许是查了两天也没有得到易云昭的任何线索,五处的警员们变得松懈了,几乎有一半人都回到办公室开始他们习惯的工作方式。
柏皓霖径自走进李警司的办公室,他也刚到,正在换警服。
“李警司。”柏皓霖唤道。
“皓霖,先坐一会儿。”李警司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好,扣好警服后方才坐下,“有事吗?”
“云昭有消息了吗?”柏皓霖问。
李警司摇着头,指着外面:“没有,他们在他家附近监视了两天,没有看到他。”
“云昭一定躲起来了。”柏皓霖想起那天在司法部看到他的事,“他一定清楚发生了什么。”
“唉,我也向上面提过,但他们否认了我的想法,理由是:如果他是清白的,跑什么?”李警司叹了口气。
“云昭不会是凶手!”柏皓霖拿出邱纬的通信记录,将自己的看法一一道明,“相反,另一通电话则显得非常可疑!”
“的确!”经验老到的李警司赞同道。
“我已经查到了,这通电话是白虎区司法部严副部长的行政秘书小骞打去的。”经过一个晚上的思量,柏皓霖觉得李警司是可以信任的人——他或许会选择缄默,但他绝不会出卖自己。
“你怎么查到的?”李警司有些吃惊。
“手机的三角定位。”柏皓霖简短地说,“李警司,我觉得我们应该将他带回来协助调查。”
“我这个老头子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觉得这个小骞有问题?”李警司虽也想帮易云昭正名,却不是鲁莽之辈。
“云昭之前在查一桩交通肇事案,死者叫赵刚,与怀疑云昭是凶手的那起案件的死者邱纬是同学。邱纬曾经来警署报案,说赵刚是被一辆悍马撞倒并拖行了五十米致死,当时有四人从车上走下,其中一人还给了邱纬十万元的掩口费。”柏皓霖尽量将事件说得清晰明了。
“这四人当中有达官权贵,所以云昭才会被停职。”李警司也将事情联系起来。
“所以我猜测云昭去找邱纬是为了查清楚赵刚的死,但他发现的却是一具尸体。”
“可是云昭为什么要跑啊?干吗不回警署说清楚?”李警司也想不明白。
柏皓霖没有说话,但他能理解易云昭的做法——从他的档案来看,他被停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根据经验,易云昭对警署能还自己清白一事不仅不抱希望,还担心那些官官相护的高官们会联手陷害自己。所以他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查明真相,以正视听!
“等云昭回来我们再问他吧。可是现在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此人。”柏皓霖指着通信录上被圈起来的那个电话号码。
“他是严副部长的秘书,即是说严副部长也牵扯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