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伯母的病房在三层，这层都是肿瘤科，气氛明显不同于医院的其他地方。因为即将做化疗的缘故，她一个人一间病房，看上去精神还不错，靠床坐着，戴着眼镜看书，看不出像是得了癌症的病人。莫伯伯为她拉了拉身上的毯子，又在床边的沙发坐下，顺手拿起了一份报纸，这么看上去，他们就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普通夫妻，颇有些温馨的气氛。
我带着礼物进屋的时候，他们看到我还算平静，莫伯母甚至对我微笑：“苏小姐，你来了。”
可徐启林进屋的一瞬间，莫伯伯忽然变色。
“我已经警告过你，滚出去。”
我想象不出来，到底是多深的恨意才会让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憎恨自己的继子那么多年。简直没什么场面会比现在的更尴尬。
莫伯母哀求似的看着他：“松山……”
莫伯伯身上好像笼罩了一层难以形容的气场，能让四周温度下降10℃，让身边的人都战战兢兢。韩大哥有不少球友牌友都是法官，他们也是和蔼可亲的普通人，有些还特别善于说笑。我们自以为我们礼数已经做足，可莫伯伯如此态度，实在可以说存心让我们难看了。
我还在发愣，莫伯伯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飞快地按下了铃，看向徐启林的眼神不掩奚落：“我叫了护工和保安。”
徐启林显然对这种待遇习以为常，他也不做声。只把目光直直看向病床上的莫伯母，轻轻开口：“妈。”
他在电影里扮演过很多次儿子，但生活中却从来没有展现过作为儿子的一面。他再出名再风光，却还是个人，总有七情六欲。这声音听上去简直能融化世界上所有的母亲。
让我惊讶的是，莫伯母居然不敢跟自己的儿子对视，甚至都没有回答徐启林那一声“妈”，只是别过了脸。
徐启林面无表情地盯着病床上的莫伯母，又叫了一声：“妈。”
我说：“伯母，他再怎么说也是您亲生儿子啊，您就……”
屋子里的两人都怔了怔，莫伯母满脸难堪地转过脸，不再看我。
莫伯伯看了我一眼，又瞥向徐启林：“苏小姐，这是我们家的家事。”
徐启林凶狠地看了莫伯伯一眼，眼神像一只豹，令人生畏，我怕他失控，攥住他的手。他的手指从我的指缝里穿过，扣紧。
下一秒人高马大的保安和护工拉开了病房的玻璃滑门，走了进来。护工边走边问：“出了什么急事？”莫伯伯很是不耐，跟两人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徐启林：“有人不请自来，把他赶出去。”
护工应当是认出了徐启林，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但碍于病人家属的要求，她抱着病例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步，低声说：“徐先生，请你——”
徐启林打断她：“我也是病人家属，要不要我离开，要听病人本身的意见。”他的声音硬起来有着金属的质感，冷冰冰。
莫伯伯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我听到他低声骂了句：“厚颜无耻。”
徐启林置之不理，绕到病床的左侧，把手里的鲜花放下，又从钱夹里取出一张支票压在花瓶下，然后开口：“妈，您想我离开吗？”
莫伯母双唇颤抖，眼眶发红，半晌后挤出一句话来：“启林，你莫叔叔叫你走，你就先走吧。我，我挺好的。”
徐启林低声问：“妈，这么多年，我想过很多次。当时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有没有相信过我，哪怕一分钟？”
莫伯伯冷冷道：“相信你？你不过是个畏罪逃跑的罪犯。”
徐启林眉目不动：“所以我现在回来，和你女儿对质。当年的事情，孰是孰非，也该有个了断。”除了在电影里，我没听过他这么说话。明明是从容的语调，可落在听者的耳朵中却显得又狠又绝，毫不容情。
一时间病房里寂静无声，徐启林的话还一次次在房间里回荡。极度的静默中，玻璃滑门再次被人推开，苍兰和韩大哥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我没想到他们俩同时出现，也是一怔。
苍兰姐之前的神色很差，今天的气色却好了些，她看到我和徐启林出现的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轻声叫了一句：“哥，你，你来了。”
徐启林冷冷瞥她：“我不敢有你这样的妹妹。”
我和韩大哥对视，他看到徐启林的时候显然很疑惑。
莫伯伯冷下脸：“给脸不要脸。还不快滚！”
这话明显是冲着徐启林的。他眼里都是怒火，简直可以烧死老徐。
苍兰眼眶里忽然浮上一层水汽，求助似的看向莫伯伯：“爸！您别说了，”又跟护工道，“我们没事了，打扰你们了。”
护工和保安恐怕早就不想留在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尴尬地笑了笑，拉开玻璃滑门出去了，临走前还体贴地为我们拉上了布帘。
苍兰的气色差到了极点，脚一软，眼看着要摔倒在地，韩大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抱在怀里，同时抬头看着我：“苏幻，搭把手送她去护士站。”
病房有限，护士把苍兰安置在医生休息区，给她挂上了葡萄糖水。她面色惨白，紧闭双眼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她本来就体弱贫血，现在越发面容憔悴，看得人心疼。我上前正想安慰她，她却把脸别过去，看样子是不想多说话。
我只好回到病房，只见莫伯伯勃然大怒，脸色发青，大跨步越过病床来到徐启林身边，忽然扬起手掌挥过来：“我就知道，你一来就没好事！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女儿面前！还不快滚！”
徐启林阴着脸，一把抓住莫伯伯挥过来的手腕：“莫叔叔，你真的想跟我撕破脸？”
——虽然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和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但莫伯伯闻言，到底是冷静了下来。什么事请，嘴上说是一回事，都乐意肆意过过嘴瘾，到了动手的程度，还是要掂量下自己的能耐的。
韩大哥跟我使了个眼色。
我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徐启林的衣袖：“老徐，我们先回吧……”
徐启林转过身，跟我低语：“不，你和韩大哥先走。这里的事情，总是要说清楚，到时候我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我一惊，担心地看了看暴怒的莫伯伯：“可是……”
韩大哥凤眸微合，跟我颔首：“苏幻，我们先走。”
我瞪大眼睛看他：“你不留下来照顾苍兰姐？”
大哥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莫家的家务事，我们插不上手。”
